重生(1 / 1)

夜珠死了。

老天待她不薄,死後很多年,又重生回到了十五歲。

.......

西窗剪燭,夜幕恰臨。

月光如水,玉階生涼,層層疊疊的飛簷翹角在月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周圍偶爾一兩聲鐘鼓鳴,一切顯得格外恬靜。

青磚黛瓦的院落裡,月色順著窗欞探進去,古樸雅致的屋子裡,牆角擺著一架古箏和琵琶,精致的書桌上,熏染著淡淡的墨香味。

這是一間寢室,梨花雕刻的大床上,夜珠直直地躺在上麵不時地摸著自己的臉。

皮肉真實牽動的感覺,她已經好久沒有過這種體驗了。

許久後夜珠才漸漸反應過來。

她好像是重生了。

想起當年慘死的情景,夜珠遲鈍地轉動著眼珠子,目光投向一邊的窗欞,鼻翼間仿佛還殘留著當年的血腥味。

腦海中塵封的記憶一點一點的變得清晰。

她死在元祐十二年,死時她才知道自己一直是被堂姐夜璐和相公慕容修愚弄的那個傻女人。

元祐三年,她還是夜府三房的嫡長女。那年的慕容修陌上少年如玉,自晚霞中走來,眉間的清俊足以令山河失色,她便陷在那春光裡,再也拔不出來了。

聖旨下來時,她斷沒有料到皇帝會把她指婚給沐陽王世子慕容修,雖然他是個不受寵的世子,但是在她的眼中依然是高山明月。

她滿心歡喜的嫁入了沐陽王裡,收斂了性子,學著大家閨秀溫柔賢淑的模樣,替他洗手作羹湯,照料他的起居,數年如一日。

婚後第三年,東海匪寇作亂,邊疆殺機四伏。慕容修代父剿匪,夜珠女扮男裝貼身跟隨。

由於戰況複雜,內亂橫行。慕容修被迫回到燕城,夜珠果敢的留在刀光劍影裡,替他為質,為他周全,她受儘折磨,慘遭蹉跎,他們的孩子就是那個時候沒有的。

血無情的從她的身體裡流出,她身上的血幾乎流乾,嘔出一口血,差點昏死過去。自那之後,虧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

眼睛也是那個時候熬壞的,無數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趴在洞口看著外麵,盼著他攜著千軍萬馬來救她。

三年後,他回來了,她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她雙眼模糊,再也瞧不清楚他清秀冷雋的眉眼,再也看不清楚他霽月風光的模樣。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女人,巧笑言言,如同小鳥一樣黏在他的身邊,正是她的堂姐夜璐。

他們故意從她的房前經過,根本就沒有打算瞞著她。

她不恨他納妾,她已經無法生育,而沐陽王府卻需要後繼有人。

她恨得是,這六年,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他的身上,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愛,陪他渡過春花秋月,淌過刀槍劍雨,卻始終不曾在他的眼中得到過一絲溫情。

原以為他就是這樣冷淡的性子,後來親眼瞧見他眉目含笑的與堂姐夜璐說話。方知,他隻是心中沒有她而已。

一腔柔情,終究是錯付了。

在他們大婚的那一天,堂姐一身血紅的新娘妝站在她的麵前,柔聲細語似是無心的說著她和慕容修世子相愛的點點滴滴。他們那些相愛的細節,如同一把利劍一點一點淩遲著她早已經搖搖欲墜的身子。

原來三個人的世界裡,她才是多餘的那一個。

溫度一點一點從她枯瘦的身體裡抽離,她的麵前浮現一道白光,光芒中正是那個肆意的不諳世事的她跟在閨蜜柳璃的身後,撲蝶嬉戲,捉著迷藏。

原來,她也曾肆意張揚,風華無限。

最後一點意識消失之前,恍恍惚惚聽到珠簾撞動的聲音,似是有人拽住了她。

是誰?

已經不重要了,她渾渾噩噩的這一世,活的太失敗了,她累了,也該歇歇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混混沌沌的,胸口如同被巨石壓著,排山倒海般的窒息感侵襲而來,她猛地睜開了眼。

“小姐,您醒了?彆碰到傷口......”

夜珠聽到這個聲音,心猛地一緊,她霍然抬頭,撞上那道熟悉的眉眼,她的貼身丫鬟抱琴,此時眼腫如桃,淚盈盈的看著她。

抱琴前世死於她婚後的第四年,她們在倭寇那裡做人質的第一年。在她剛剛失去孩子的那日,她穿著她的衣衫扮做她的樣子,將那些匪寇引開......事後,她去收屍,她已經慘不忍睹......

“抱琴?”夜珠用力的將她抱在懷中,重重地壓在她肩頭喘息,哽咽著道,“小姐,一定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抱琴見狀,壓下心頭的苦澀,連忙將淚水拭去,寬慰道,

“小姐,奴婢知道您委屈,知道您一直傾慕沐陽王世子,既然沐陽王世子來退婚,您就同意了吧?何苦以死相逼,非要嫁到沐陽王府?”

抱琴的這番話,夜珠腦中如同塞了一團漿糊,抱琴在說什麼呢?

夜珠視線轉向窗外,遠處遊廊環繞、石徑曲折,竹濤陣陣,似有少女的嬉戲聲不時地傳來。

她恍恍惚惚在混沌的腦海中,牽出一絲線頭。

前世在皇上頒下聖旨賜婚給她和沐陽王世子慕容修的時候,慕容修曾經偷偷來過一次夜府,是讓夜府拒婚,他可以賠償他們夜府三間店鋪。

她就如此不堪嗎?他寧願舍下三間旺鋪,也要拒絕這門親事。前世她以死相逼,父親夜朔就這一個獨生女,終於沒敢過多的阻攔,由著她嫁到了沐陽王府,毀儘了一生。還搭上了父母的一生,母親溫氏是在她做人質的第一年病逝的,父親隨後也撒手人寰。

這一切都是前世的她造成的。

這一世,她竟然從這裡重生了。

夜珠捋了一遭,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抱琴上前扶住她,道,“小姐,我們這是去哪裡?”

“走,去找父親退婚。”

抱琴扶著夜珠的手猛然間一頓,道,“小姐......退婚?.......您是不是睡迷糊了?”

夜珠有些吃力的從床上下來,在地上艱難的走了幾步,擠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她睡迷糊了嗎?現在的她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這個男人的心,堅若石頭,這一世,她不捂了。

這一世,她隻要平平安安的過,這一世,隻要父母平安順遂。

夜珠堅持往外走,抱琴隻能緊緊地跟著。

頭部的傷口被步伐牽扯,疼的越發的厲害。

夜珠強忍著痛疼,扶著抱琴的手臂,緩緩地出了夜府的後門。

“小姐,我們這是去哪裡?”抱琴抬頭看了看天色,有些緊張的問著。

天際不知道何時聚集了些烏雲,春雨如絲,水點子隨風撲入眼簾。

刺痛感如此真實,她是真的回來了。夜珠牽起噙著水珠的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很自然的道,“退婚。”

抱琴有些擔憂的看著她,緊張兮兮的道,“小姐......您沒事吧?”

夜珠停住腳步,仰起頭,微微的張開嘴,由著雨水滴入口中。活著的感覺真好,她不要辜負這一世。

抱琴的感覺有些異樣,挽著夜珠的手臂更緊了。

她們繼續朝前走,確實是朝著沐陽王府去的,這是一條鮮為人知的甬道,宛若一條細長的帶子纏繞在紅牆之外,與王府的莊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增添了幾分神秘與低調的魅力。

夜珠之前每次想見到慕容修的時候,都是從這條甬道繞過去,甬道的旁邊是一片隱秘的小花園,因為緊鄰皇家,很少有人從這裡經過。

花園的四周爬滿了綠藤與苔蘚,偶爾有幾朵鮮花點綴其中,隨風搖擺,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這一路走來,夜珠停了好多次。

無論是小鳥的掠過還是花香的擺動,夜珠都會停下來,盯上好久。

抱琴挽著夜珠的胳膊,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小姐,您好像變了......之前您從來不喜歡這些僻靜的地方......”

"經曆過一些事情,人總是會變的。"

“啊?”抱琴似是沒有聽懂夜珠的話,有些含含糊糊的回應著。

夜珠再沒有說其他的,兩人互相攙扶著,走進來那片僻靜的園林。

繞過一道木質的柵欄小門,兩邊是綠草茵茵,四季常青的灌木,雖然立春剛過,偶有花香襲來。

沿著石路走了一陣子,碰到一下涼亭與茶室。附近住著王府裡的那些人,偶爾也會來此消遣。

唯一注意地方便是走路的時候要注意腳下,很多地方的灌木叢都是很尖銳的,一不小心就會刮壞了衣衫。

穿過這個小花園便可以很快的到達沐陽王府了。難道小姐真的是去退婚?

抱琴的步子一下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小姐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姻緣,為什麼在傷勢好了之後,一定要退親呢?

難不成是腦子壞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拐到了一片竹林叢中,就在兩人繼續朝前走的時候,聽到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有人在附近。

兩人不自覺的停了下來,微風拂過,淡淡的脂粉氣若有若無的傳來,有些熟悉。

“你在這裡等著。”夜珠說完,拎起裙裾,快速的隱入了竹林中。

丫環抱琴看著自己的小姐一轉眼不見了蹤影,不敢擅自離開。隻得著急的站在原地等候。不時探頭看著聲音飄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