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拴著李溋的紅絲,同時也拴著她。這根紅絲能判斷李溋在哪,卻不能聽見或看見他在做什麼。
忽然山月警覺,他有自己的事情很正常,為何乾涉到這種程度。來的路上天天陪著自己,再親近的關係也需要自己的空間。
什麼時候控製欲變得這麼強,這不是跟師兄一樣麼。
念及此,她不再探究李溋到底去哪。
已經出來,也不急著回去。少年人在的地方,總是熱鬨非凡。仙京遭大災,卻迎來了最大的喧鬨。看著形形色色的修士,她卻感受不到修仙界的繁榮。反而想起老板的話。如今,靈泉枯竭,靈氣慢慢衰敗,真的需要那麼多人修仙麼?
心中鬱鬱,獨自一人在成雙結對的人群中,又覺得格格不入。正這時,聽見一句夾雜著喜悅的呼喊。
“啊!是虞掌門!”
山月一驚,虞掌門?
把她和李溋逼入石棺的神碑,有個虞字,也是玉匣宮上上屆的掌門。曆代掌門名修受修士追捧,都有畫像傳世,難不成他已經化作人形,在仙京招搖過市了麼?
她急忙過去看個究竟,那邊聚著很多人,好不容易擠過去,卻哪裡有虞掌門。
男男女女圍著的,是一個攤位。中間女修手裡拿著一張畫像,那畫像巴掌大小,裝裱在硬質厚紙中間,畫像上,虞掌門的臉惟妙惟肖。
隻是畫像麼,山月既失望又放心,那女修又說:“虞掌門的小像很稀有的!上回六百年祭奠特彆版,價格已經翻了八倍!老板,你這張是不是正版,有沒有玉匣宮的授權?”
攤主道:“當然有!你對著陽光看!”
她舉起小像,山月和眾人一起抬頭,陽光透過紙背,鶴圍雲紋圖若隱約現。
女修欣喜道:“是正版!還有沒有其他名修?我都要了!”
眾人起哄:“給我們留點!”
他們哄搶小卡紙,有湊熱鬨的問:“有沒有那位月師祖的?”
人群忽然一瞬間安靜,山月不知何故,以為有什麼隱情,默默退後。
那女修道:“你懂不懂,人家還活著怎麼會出小像?”
問這個問題的人和山月一樣,不懂什麼人才能出小像。被戳穿後臉上掛不住,強行找麵子:“好可惜,今年我隨師尊上學宮拜見,遠遠看過一眼,鶴裘冬衣,病弱美人呐!將來出這個版本就好啦!”
這話更炸鍋,還不如不說,少年們紛紛指責他咒山月仙解。當事人在旁默默搖頭,原來不在了才有資格出。也是,要有自己,早被人認出來了。
她終於知道玉匣宮的錢都從哪裡來,薑麟可真會操持家業……
隔壁攤位有一本《玉匣宮曆代名修大全》,山月翻看閱覽,畫工不錯,可每個人都是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好似一群壽星菩薩。且性彆混亂,圖不對人。
她一張一張翻,和腦子裡的真人做比對,正看得有趣,街道對麵一陣吵鬨。
街上修士紛紛圍過去,山月沒有興趣,但她被人群擠著,由不得自己,隻能跟著看。
“誰投資能保證必定回本?我賣我的畫,你想翻倍賣出去那得靠你自己吆喝!我的畫有什麼問題?我是沒有付出時間還是沒有付出心血?定製的東西!你有什麼臉來退錢!”
一個女攤主正和一名十五六歲的男修吵架。山月看清情況時,忽然一愣。
那女子容貌極好,皮膚似剝了殼的荔枝,眉心有一顆很小的紅痣。
山月翻開那本《玉匣宮曆代名修大全》,隨書附贈一張畫簽,畫簽上的女修,身背長劍,眉心也有一顆紅痣。
這本畫冊,其他人畫得千奇百怪男女莫辨,唯獨附贈畫簽上的女修神形具備。山月舉起畫簽,對比正指著彆人鼻子罵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
片刻後,知道了個大概。男子買了攤主的畫,送到畫行想翻倍賣出去。但畫行認為此畫不值錢,不收,男子便過來找攤主退錢。
“你自己吹你的破畫能傳世!誰知一文不值!”
“放屁!老娘什麼時候說過這話?瞧你細皮嫩肉張口就來,有這本事何必糾纏老娘,去鴨館伺候男人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子掀了你的攤子!!!”
男子罵不過她,一把將畫攤推倒,揮拳頭打人。攤主全然不懼,往後一躲避開拳頭。勇氣有運氣卻無,被散落一地畫卷給絆了絆,重心不穩往後跌倒。
一柄折扇貼著她的腰,穩穩扶住。另一手截住男子的拳頭,明明是指蔥白纖細,卻十分有力。
山月淡聲道:“是你偏信畫作價值,投機取巧,何必怪賣家。買之前,你沒有看過她的例作嗎?”
人群附和山月,男子威脅她:“你少多管……誒!!!疼疼疼!!!”
鬨事的被趕走,攤主遇此禍事卻絲毫不喪,對著落荒而逃的男子後背,罵到他消失不見為止。
罵爽了,她回頭看了眼山月,也不去撿地上的畫卷,八根手指托起山月的臉,笑嘻嘻道:“好一個美人,畫像嗎?頭五十錢,半截一百,全身兩百。來,看看例畫。”
她不知從哪裡抖出一卷卷軸,卷軸從高處展開,落到地上,徐徐展開數張兒童畫。
山月搖頭表示不用,攤主見她手裡拿著一本冊子,抽出來扔了,重新遞過來一本,道:“玉匣宮曆代名修手冊,那本畫得不好,還笨重!這本是我親手繪製,神形兼備、小巧精致、便於攜帶,要不要?很便宜的,隻要五百文!”
山月看著她,不說要也不說不要,攤主故作為難:“想不到您如此會砍價,那就……一百文!”
“五十文?”
“一口價五文!不能再少了!”
山月拿走她的冊子,從身上摸了一片沉甸甸的金葉子,遞給對方。
攤主似乎不敢相信,她接過金葉子,想說自己找不開,但山月已經走了。陽光下葉子金光閃閃,她看著山月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挑了挑眉,彎腰去撿她的家當。
山月走出一段,回頭見攤主已經走遠了,她翻翻那本袖珍名冊。畫得簡陋,但特征準確。隻是名冊上誰都有,唯獨沒有她自己。
這時,她感覺身上有點輕,低頭一看,衣帶上的玉佩玉珠全都不翼而飛,隻剩幾截斷帶。
她反應過來,遇上仙人跳了。她輕歎了聲。摸了摸懷裡,錢袋也沒了。錢財不甚重要,但有一樣東西的消失,讓山月臉色一變。
一條臨水小巷,白皙的手舉起一個陶土壇子,對著陽光觀察,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東西有什麼特彆。
蕭玉衡身旁有兩女一男,年紀不大,都做修士打扮。如果仔細分辨,這四個人,正是賣畫退貨、事主砸攤、人群報不平的主要角色。
其中一個女孩拿起一塊玉道:“忙了三天,儘是些西北貨!”
說完把那假玉扔了,繼續檢查其他寶物。另一人抬頭道:“你扔東西了?”
“是啊。”
“扔哪裡去了?”
女修莫名其妙:“隨意一扔,你喜歡那假貨呀?”
對方更疑惑:“為什麼沒有聽見落地聲?”
聞言,四人都察覺異樣,紛紛朝假玉落地的方向看過去。
巷子儘頭,逆光處站著一女冠,身形修長,發帶飛揚,手裡還拿著一把長長的折扇。假玉被她拿在手裡把玩,見四人看過來,她頗有禮貌道:“請把壇子還給我。”
做賊,對苦主找上門有心理準備。蕭玉衡跳下台階,拔劍出鞘:“拿在老娘手裡的東西,從來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山月凝視她的劍鋒,轉了一圈扇子。沒有多用力,長扇慣性一甩,一聲龍吟之後,長扇變成長劍,窄巷寒氣大盛。
一刻之後。
三個不良少修跪在地上,蕭玉站在一邊。四人雙手握拳,高高舉在頭頂,贓物從他們懷裡飛出來,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蕭玉衡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生存不易,仙尊饒了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
那三個小的學舌:“仙尊饒了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
山月的視線在三人身上打轉,她用折扇掀起其中一人的頭發,少女的頭發一直擋到臉頰,山月道:“看得見路嗎?”
少女聲如蚊蟲:“時下流行……”
唰!
不等她解釋,前額頭發被削成眉上齊劉海,少女嚇得麵無人色。
山月檢查下一個,下一個衣服很緊,露出手腕和綁腿,山月道:“衣服不合身?”
少年哆哆嗦嗦:“大袖不方便行走,我自己改短……”
山月:“捉襟見肘,成何體統。”
少年指天發誓:“我馬上換!馬上換!”
長可以削,短卻不能,山月放過他。到了最後一個小孩麵前,頭發衣服都正常。但她很快發現端倪,折扇推開對方衣領,見她脖子上紋著不知名的圖案。
山月冷冷道:“你是邪修?”
小姑娘連忙蹭那圖案:“一時好玩!是畫的!畫上去的!”
那少年向山月求饒:“……仙尊,我們頭一次乾這個,能不能不要報官,要是留檔,仙途就不清白了……我們這輩子都不能考玉匣宮……”
山月道:“有手有腳,為何要偷?”
邪修少女解釋:“我們出自小學宮……師尊讓我們出來曆練,錢隻夠路費。仙京人那麼多,找地方打工都找不到……實在無法……是這位前輩逼我們乾這個!”
蕭玉衡怒道:“你們答應的時候很積極!”
山月看了她一眼,玉匣宮師祖的壓迫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蕭玉衡立刻閉嘴。
山月道:“我的錢袋呢?”
她連忙雙手奉上,山月把錢袋丟給三個小孩:“拿去用吧,其他送去官府,說是你們撿到,請他們尋找失主。”
三個小孩似乎不敢相信,互相看看,確定真的放人後,千恩萬謝跑了。蕭玉衡見狀,嬉皮笑臉道:“多謝仙尊!多謝多謝!”
說完也想跑,山月折扇一抬,正架在她脖子上。
蕭玉衡身形一頓,她明白過來,雙手奉上陶土壇子。山月握在掌中,確認完好無損後問道:“這個不值錢,為何不扔?”
蕭玉衡諂媚:“藏魂壇,可不是金銀能衡量的物件……萬一裡麵有您親眷的魂魄,毀了要找我拚命不是!在下劫富濟貧,但不害人性命!魂也不害!”
山月道:“你叫什麼名字?”
蕭玉衡:“在下姓蕭,單名一個玉字。”
山月聽著,輕輕笑了聲:“哦?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