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爐熱炭3(1 / 1)

欺師 酒間花錢 5569 字 3個月前

李溋:“有福客棧的店小二,是怎麼死的?”

山月:“你給我……”

好像不是廢話。

她愣了愣,道:“……有福客棧?”

李溋點點頭,山月回憶道:“金州北蠱惑店小二,讓他在沈策力竭的時候,從背後偷襲,沈策反抗時也未看清是何人。”

李溋道:“原來如此,當年被偷襲,如今收入藏魂壇也是沒注意背後,同一個地方栽了兩回啊,難怪她說您使詐。”山月收沈策的陶土壇子叫藏魂壇,顧名思義,專門用來安放魂魄的容器。李溋:“當年也是您為她收斂魂骨?”

山月:“嗯,我恰巧路過。”

李溋似有疑惑,問道:“從萬神窟裡跑出去的,真的是金州北嗎?”

山月抬頭:“為何有此一問。”

李溋道:“萬神窟的禁咒是您親手布下,兩年檢查一次,金州北那些殘魂能衝破您的禁咒?”

這也是山月疑心的事。她劃去不多的小字,在一旁畫了個三個圈。竹筆從最外麵的圈,指到最裡麵。

“萬神窟的禁咒有兩層,一層安魂,一層……”她頓了頓:“一層做屏障,萬神窟內有一池靈泉,維持著裡麵的靈力。兩層禁咒所需的靈力也依靠靈泉。今年,靈泉中的水少了許多。”

李溋:“所以禁咒的防禦力才會減弱?”

山月默認,李溋道:“師尊,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山月搖頭:“海水潮起潮落,靈泉也遵守自然規律,從前也有水位降低的時候,多檢查就是。”

她將畫了圈的紙丟到一旁,在新紙上寫字。李溋見她寫得專注,問道:“師尊在寫什麼?”

山月:“戒律新編。”

李溋驚訝:“這是第兩百二十八版了嗎?”

山月掃他,對麵立刻改口:“……兩千年兩百個版本,十年才換一次,合理的……”

他低頭繼續寫,又過了會。

李溋:“您的冠重不重?這裡沒有旁人,要不要摘掉鬆快鬆快?”

山月冷漠:“不重。”

李溋:“師尊,我現在會做菜、做點心,師尊要不要嘗嘗弟子的手藝?”

山月:“在外麵果然比在穹頂好學。”

李溋:“……”

他尷尬得晃晃筆,看了眼窗外:“今晚天色真不錯。”

“現在玉匣宮弟子更多了。”

“您還去下階上課嗎?”

“白糖糕,您吃不吃?”

“或者我找個禦廚來穹頂。”

“師尊?師尊?您怎麼不理我。”

山月摸戒尺,李溋閉嘴。

被這麼一煩,她又無法專心,看了罪魁禍首一眼,目光從李溋的臉移到脖子上。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脖子上的掐痕已經消失。

這下李溋又找到說話機會了,但他還未開口,山月先問。“你為何主動挑起戰事。”

與周邊四鄰的戰爭是李溋主動挑起,理由是狼子野心,早日掃除。山月一直懷疑,未銘劍給他看的畫麵,有外族入侵天下大亂的景象。

李溋道:“非我族類必有異心,早打早安穩。”

這話一時挑不出毛病。山月身在高山,看似不問世事,其實對天下局勢了如指掌。皇帝沉迷養生,年年問玉匣宮要仙丹。朝堂之事都交給幾個兒子辦,權利下放,必起爭鬥。幾年前,幾個皇子借夜宴名義逼皇帝退位,恰巧李溋帶兵回朝,順手把他們都了結了。

內憂外患,他都是贏家,這些年打下累累戰功,朝堂對這位少年太子敬畏有之,懼怕更多。

也不知道皇後做何感想。想到這裡,山月似有顧慮般,眉心蹙起。

“你喜歡這樣嗎?”

李溋:“喜歡。我喜歡大權在握。”

他幾乎脫口而出,甚至不問山月“這樣”指什麼。

“小時候,即便身為皇子也被人欺負,可知身份地位並無用處。如今四鄰臣服,逆賊皆殺,無人再敢礙我的事。”

他說這些話時冷冷淡淡,平鋪直敘,絲毫沒有和山月撒嬌賣慘時的模樣。燭火照出了李溋野心的一麵,他本該前路光明,可他的身世……

李溋起身跪坐在山月身邊,輕聲道:“您不問為何嗎?”

山月心中有秘密,她不自覺避開了李溋的目光:“皇權角逐,勝敗的結局隻有生死,你隻能這麼做。”

李溋卻道:“我不記得當年離開具體因為什麼,但究其原因,都是因為沒有選擇的權利。那些人驅逐我來玉匣宮,而弟子萬幸,得您愛護。我一定想永遠和您在一起,可是……從前一切根本由不得我!

“學宮製實行一千年,舊門派的擁護者依然蠢蠢欲動。師尊多方周旋勞心勞力,我要做您的助力,而不是累贅。如果還是渾渾噩噩,分不清怎麼做才能將重要的人抓在手裡,我也不配跪在您麵前。”

少年人總是熱切又直白,山月在玉匣宮這麼多年,見的都是虛與委蛇,拿腔拿調的仙尊長老。即便那些少年,世家養出來的孩子過於早熟,總是克製明禮,少了些……

少了些小混蛋的胡說八道。

山月道:“殿下當真一片赤忱,最重要的人?本座嗎?”

李溋彎了彎眼睛,又恢複了那股撒嬌語氣,道:“這輩子,師尊最重要了。”

他垂眼道:“我知道您也想念弟子,隻是礙於身份,不好直說罷了。”

山月道:“我不想你,我彆的徒弟伺候。”

李溋死皮賴臉:“我見過了,一看就知道,沒有我貼心。”

山月深吸一口氣,趁她發作之前,李溋又道:“師尊,我真的知道錯了。那天和徐啟明爭執,就算他對我用攝神符,害我差點溺死……我也不該衝動斷他的手,連累自己受罰。”

聽見差點溺死,山月想推開他的動作頓了頓:“現在知道了,倘若……”

李溋道:“真出了事,往後誰來哄師尊呢?”

山月:“……”

真不該接他的廢話。

“你寫好了吧,拿來給我檢查。”

李溋笑容一僵,現在檢查,非抄死他不可。

“還有一點……”

山月:“沒寫完?殿下言之鑿鑿,區區戒律怎麼能難倒你?彆寫了,剩多少抄多少!”

李溋成功給自己爭取到了看不到儘頭的罰抄,他麵色苦悶,心裡沾沾自喜,抄得越多,留在暖閣的借口越多。他找準機會就和山月說話,期間挨罵無數次。

夜深時,山月失去了所有力氣,她喝了口李溋泡的茶,茶香清淡宜人,水溫正好,入口甘甜。她的心情稍稍平複,還沒潤夠喉嚨,忽然又聽見一聲。

“師尊……”

“再說話滾出去!”

總算罵出口。誰知李溋無辜道:“弟子沒有說話。”

又一聲師尊傳來,是從外麵傳進來,山月覺得她被煩出了幻聽,向外道:“進來。”

來的是明真,穹頂與掌門峰時常有突發事情處理,不需要遵守宵禁。

他向山月行禮,見內室另有人,以為是那位仙尊在,抬頭一看,他瞪圓了眼睛,激動道:“你怎麼進來的!”

山月:“何事?”

明真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正禮:“……回師尊,長離師姐傳信,和大師兄已在回程路上,但半途遇到邪祟擾民,恐怕會耽誤幾日。”

他說的大師兄,指的是舒言揚。山月看了眼李溋,見他麵色如常,道:“知道了。”

明真:“掌門峰問師尊,此次下山要帶多少弟子,預備往何處去?”

山月:“此事我親自與掌門說。”

明真:“是。”

他說完,並未退下,眼睛不斷瞟李溋。山月道:“還有什麼事?”

明真忙道:“沒……沒事了。”

“去吧。”山月屏退他,又想起一事,道:“等等。”

明真返回:“師尊請吩咐。”

她看了眼李溋,見他脖子和耳朵泛紅,道:“把碳取走一半。”

李溋小聲道:“師尊,我沒關係。”

山月:“是我躁鬱,內熱。”

李溋哦了聲:“您又要下山嗎?去哪裡?可不可以帶我一起?”

明真聞言,折返回來道:“為什麼要帶你?!”

李溋瞥了明真一眼,然後伸手拉住山月的袖子,接著又瞥了明真一眼,輕輕扯動說 :“帶弟子一起吧。我什麼都能做,駕車、搬東西、沏茶、煮酒,陪師尊說話解悶。”

“這些瑣事不必勞煩……”殿下二字並未出口,未銘劍之亂後,知道李溋是皇子的人都被清理,現在的玉匣宮沒人知道李溋在山下的身份。

李溋道:“師尊的事都是大事,哪有瑣事。您什麼時候下山?”

山月拍他的手,李溋卻不肯鬆開:“不是叫弟子滾嗎?要是師尊三日後走,我就三日後滾,要是七日後走,我就七日後滾。可能還跟師尊順路呢。”

一旁的明真目瞪口呆,山月平日裡不苟言笑,麵冷心也冷。和徒弟們相處,關心有之,親密舉動卻很少,這小子居然敢拉拉扯扯!

山月好不容易撒開他,回頭見明真還在,道:“去啊。”

明真連忙出去,取了鐵桶後回來夾碳。此時李溋起身,見他進來,遞了一卷紙在他手裡。

“廢稿,燒了。”

這般對待下人的態度,引起明真極大的不滿,礙於山月不好發作,隻能將廢稿扔進鐵桶,李溋卻阻止道:“帶出去燒,彆熏到師尊,會不會做事?”

明真一口氣吊在喉嚨,忍氣吞聲把廢稿撿出來,餘光一直盯著李溋。穹頂師門都知道此人和舒言揚有舊怨,從前好奇,到底什麼樣的資質和品性能勝得過大師兄,原來是個狐狸精!短短幾天,就擠走啟明、迷惑師尊!還指使自己乾這乾那!讓這種諂媚之輩回師門,早尾爬到自己頭上拉屎!

他越想越驚心,不小心碰在銅爐上,燙得叫了聲,頃刻間,手上燎出一個大泡。山月聽見動靜,起身道:“小心點。”

師尊還是關心他的,明真心裡一暖,把手遞給山月。誰知,那邊的李溋突然晃了晃,撐著書案才站穩,山月見狀,完全忘了明真,回去看李溋的情況。

硯台被他撞了撞,墨汁濺在山月正寫著的書稿上。明真妒火中燒,大叫:“你弄臟了師尊費心寫的書稿!師尊!快罰死他!”

李溋也慌了,連忙去擦,但墨汁染黑,怎麼擦也無濟於事。山月把他的爪子抓起來,摸了摸他的腦門說:“平白無故怎麼會犯暈,還在燒?”

李溋眨眨眼睛,伸手蓋住山月的手背,用僅師尊可聽的音調說:“早就不燒了,不過不是弟子犯暈。好像……房子在動。”

明真道:“胡說,房子怎麼會動。”

李溋:“你偷聽?”

明真氣急敗壞,還未開始爭辯,他也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人同時愣住,一瞬之後,內室的瓶瓶罐罐和書冊紛紛砸在地上,這回的晃動已經不需要分辨,炭火被震得跳出來,把明真的衣擺燙得冒火。明真連滾帶爬撲滅火星子。

暖閣內珠玉震顫,連山月都站不穩,幸而李溋有所準備,牢牢托住了她。二人對視一眼,都察覺這震動不尋常,連忙離開暖閣。

甫一出門,數座聲浪不一點鶴鐘同時響起,這是玉匣宮各峰用來報曉、上下課與閉門的鐘,此時不敲自鳴,像被無數隻手同時搖晃,嘈雜又慌亂。連同廊下風鈴的聲音,貫穿整個玉匣宮。

大桃木瑟瑟顫動,月光之下,整個哀神嶺猶如海浪般湧動,地龍的吼聲自地心衝天而起。

地震?!

山月反應迅速,禦劍升上半空,她迅速結印,空中閃過一頂密網,由無數符文組成,印起,密網四散消失。這是禁空網,大網一解,四十九階山峰無數人陸續禦劍而起,有不少人手裡提著、抱著不會禦劍的低齡弟子。

見各方有了應對,山月並未落地,催劍往後山飛。

那是萬神窟的方向,李溋立刻跟上。二人一走,幾個弟子匆匆跑進來,見明真抱著柱子,一左一右提著他道:“師尊呢?!”

萬神窟外,銅鐘一樣的禁咒,隨著地震餘波大幅度波動,紅光刺目,發出不詳的氣息。好幾人倒在地上,山月落地後找到其中一人,扶在懷裡道:“怎麼回事?!”

薑麟捂著心口,重重咳出一口血:“禁咒碎了一塊,我以為又有神碑出逃……進去查看……裡麵……裡麵……”

山月在她幾處要穴點入靈力:“慢點說。”

薑麟:“靈泉翻湧,沿著懸崖那塊塌陷了……一半神碑都埋在下麵!”

一半神碑壓在下麵……山月意識到事態嚴重,見萬神窟入口即將被滾石封閉,她想也不想,手中起訣。薑麟知道她要進去,緊緊抓著她道。

“不行!彆進去……那些神碑……那些神碑不對勁!”

然而山月已經消失原地,薑麟來不及阻止,白影掠入萬神窟。與此同時,第二波震動又到,四麵八分飛來的巨石堆滿洞口,將萬神窟牢牢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