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深處3(1 / 1)

欺師 酒間花錢 5618 字 3個月前

這畫麵極為模糊,李溋看不清視線裡有什麼,身周越來越安靜,隻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越來越清晰。

不對,不是自己的心跳呼吸,還有另一個人。

他好似落入一個虛無的世界,在空蕩蕩的地方聽見彆人的氣息,李溋的心頭升起恐懼。恍惚中,他被人推了一把,濃霧像死灰一樣撲進耳鼻!

李溋重重咳嗽!然而跌了一跤,畫麵卻消失了,眼前恢複清明。原來,未銘劍一直拿手裡,這幅模樣在彆人看來,就是他拿劍不還。他們推搡李溋讓他還劍,把他推倒後,見人呆呆坐在地上,以為推出了好歹,互相左看右看,沒了下一步動作。

李溋呆了很久,片刻後他舉起未銘劍,非常篤定道:“是我的劍!”

語出驚人,眾人先是一愣,嘲笑道:“你的劍?胡說八道!言揚從靈劍穀將召出未銘劍!是我們親眼所見!你說你的劍?!”

李溋從地上爬起來,他心裡有許多困惑。想了想,隻有師尊能解答,於是推開人群去找山月。人群哪裡會讓他走,七嘴八舌來搶未銘劍。心急之下,李溋唰得一聲,未銘劍以一種對敵的姿勢持在手中!

“讓開!”

這一手太快,劍鋒一抬,劃傷了一個人的手臂,血霧濺出,那人悶哼了聲。見他傷人,人群道:“你搶東西!還打傷言揚師兄!”

被劃傷的人正是趕來的舒言揚,舒言揚捂著手臂,麵露痛苦道:“我沒事……師兄,未銘劍是我召出,請把劍還給我,好嗎?”

李溋萬萬料不到傷了人,心裡也慌,上前想問舒言揚的傷勢。剛把劍背在身後,胳膊被人拽住,未銘劍也讓人搶了過去。抓著他的人居高臨下,眉心鎖出懸針紋,似乎極不耐煩。

“好了,都不要鬨了。靈劍穀怎麼會出錯?言揚,接著!”

此人是三十階的仙尊,在外圍看了半天鬨劇,小孩子打鬨,他覺得很平常,懶得管,但那個傻小子又傷人!鬨大了免不了被那兩位囉嗦,讓他好好教育弟子。穹頂隻帶一個徒弟都管不好,天天惹事。自己那麼多孩子,還能怎麼管教!他到底來修仙的還是做奶媽子的!

煩躁,就不願意動腦子分辨。仙尊把未銘劍還給舒言揚:“都散了!阿溋,今年沒有來年再試,不是什麼大事,你看言揚都被你傷到了,讓師祖知道,她不罰你嗎?”

李溋辯解道:“真的是!我的劍!”

懸針文更深了,仙尊揉揉眉心:“好好好,你的劍,那你用感應法訣感應它。”

感應本命劍的法訣,得有了本命劍後才學。不說李溋還沒有本命劍,他參加召劍都是第一次,哪裡會,這是故意為難他。見他沒了反應,仙尊道:“不能感應是吧?快站回去,你是穹頂首徒,要給大家做個表率,天天這樣鬨,師祖臉上好看嗎?”

李溋心裡清楚和這些人說不通,他想去找山月,忽然一人道:“表率?師祖自從收了他,給他收拾過多少爛攤子,不丟臉就算好了!”

“仙尊,您看看他,不服氣呢!”

“同門之間的事老是告師祖!搶劍傷人,難道他還有理!”

麵對口誅筆伐,成年人尚且難以分辨,何況一個十歲的孩子。那句脫口而出的“是我的劍”,全因秘籍冊子裡那句——本命劍與主人有感應,李溋把他看到的畫麵理解為感應。

但此時,仙尊的勸誡和眾人的指責讓他失去判斷。委屈和憤懣湧上心頭,他滿臉漲紅,眼眶酸澀。

從前一言不合,他會直接動手。可現在已經傷了人,正如他們說的,老是鬨事,給師尊丟臉!委屈無處發泄,眼淚忍不住往下落。

就在這時,一襲檀木香氣飄來,柔軟的錦帕替他擦去淚水。山月蹲在他麵前,柔聲問:“怎麼了?”

見到師尊,李溋更難過,他抓著山月的袖子,啜泣道:“真的是……我的劍……”

山月與薑麟對視了一眼,她們察覺動靜過來,隻看見李溋眼淚汪汪,舒言揚滿手是血的場麵。

薑麟看了看舒言揚的傷勢:“傷口有些深,不過沒有傷到筋骨,無礙。”

她捏了個決,為舒言揚暫時止血。眾人七嘴八舌敘述經過,重點都放在李溋搶劍傷人。未銘劍自己飛過來這一節,給他們忽略了。

山月聽完問道:“為什麼說是你的劍?”

李溋道:“我有感應……”

山月不解:“什麼樣的感應?”

李溋此時心緒不寧,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他看到的東西。

見他無措,山月向舒言揚伸手,舒言揚一愣,明白師祖要未銘劍。身邊的人道:“師祖,靈劍穀難道會出錯嗎?”

山月道:“既然有疑,我教你們感應本命劍的法訣,試試就知。”

“可是師祖,這不公平!”

“是啊師祖!本來就是言揚的劍,為什麼要他自證!”

按道理的確如此。正僵持,薑麟道:“感應本命劍人人都要學,現在師祖親自教你們,不要看嗎?”

眾人麵麵相覷,山月授課總是人滿為患,有這種機會怎麼能放過。

這時,舒言揚遞上未銘劍:“師祖,說清楚更重要。”

山月控製未銘劍浮在高空,她徒手畫感應的訣,將要點詳細告知,一時間,所有人認真臨摹,無人再議論李溋。見學得差不多,掌門道:“本命劍隻會感應主人,來,所有人一起試。”

所有人對未銘劍使用感應法訣,連提出異議的那幾人也興致勃勃,自證變成了教學實踐。

可唯獨當事人沒有動。

山月知道他學符很慢,輕聲道:“阿溋,彆緊張。心隨意動,聚靈於指尖,試著和它呼應。”

李溋垂著頭,還是沒動,見他的模樣,山月擔心道:“阿溋?”

李溋抬頭,眼裡已經沒了淚水,他看著山月,固執道:“為什麼……要自證?”

山月耐心解釋:“既然提出了異議,我們是不是應該……”

“這就是我的劍!我不自證!”

不等說完,李溋就打斷她的話,推開人群跑了!

見此情況,長老仙尊忍不住道:“師祖袒護他,他都不懂,真的太不知事了。”

“是啊,還是穹頂弟子,多少人做夢都想要的位置,說出去真是……”

顧忌山月眾人隻敢小聲議論。薑麟用眼神詢問山月,望著李溋跑遠的身影,山月搖頭道:“繼續召劍。”

她收回未銘劍,交還舒言揚。舒言揚卻沒有接,雙手推還:“師祖,方才弟子嘗試召喚,也不能感應未銘劍。不知是我有傷,還是學藝不精……既然師兄有疑問,未銘劍先交給師祖,待弄清真相弟子再取回。”

山月把劍遞給薑麟身邊的弟子:“李溋是我的弟子,放在我那對你不公平。掌門,不如安置在藏劍潭。”

召劍結束後,山月回到穹頂。穹頂弟子說找遍所有地方也沒有找到李溋。山月說了聲知道了,讓人不必再找。

弟子道:“小師兄會不會跑下山?”

山月道:“不會,不必擔心,你們先去吧。”

她隱隱知道李溋躲在哪裡。

穹頂後有一塊荷花池,傍晚,粉嫩的花瓣合攏一處,與碧綠荷葉隨風晃動。這裡的花葉足有半人高,山月踩著木台走入荷花池,分開幾隻大荷葉,她找到了一艘小舟。

李溋坐在小舟角落,抱著膝蓋,頭深深埋著。山月走上船,他聽見了動靜,卻沒有動。直到山月坐在身邊,他才抬起臉,小手揉了揉臉,抹去臉上的淚痕。

手邊有一隻早熟的蓮蓬,山月把它摘下來,慢慢撥開。

“未銘劍,給你什麼樣的感覺?”

“看到,模糊的霧……”李溋揉了揉眼睛,他靠近山月,頭輕輕靠在她手臂上,指著心臟說:“我聽見了,心跳,不是我的,和我一起跳。我以為是人……秘籍上說,劍也有心跳,還有呼吸,一起呼吸……”

他抬頭問:“師尊,我弄錯?我又闖禍……”

這一點,那本兒童秘籍倒是沒有錯。

山月想了想,豎起雙指起劍訣,一柄寒劍帶著冰晶飛入藕花深處,穩穩落在山月手中。山月牽著李溋的手,放在玄鶴劍身,指尖靈光亮起,李溋聽見了一陣心跳,砰……砰……砰……。山月又讓他按住自己的脈搏,山月的脈搏和玄鶴劍的震動一致!

李溋高興道:“我沒有弄錯!”

山月道:“同頻共振,的確是本命劍的感應。當年師尊尋到玄鶴,也是感受到重合的心跳和呼吸。不過……”

不過,那是劍魄的生命,未銘劍還沒有劍魄,為什麼他會聽到呼吸心跳?還有畫麵,山月當年並沒有看到什麼畫麵。她沒有把疑問說出口,青青的蓮子剝了一手,山月撕去蓮子外衣,問道:“感應的法訣,你不願意學嗎?”

李溋道:“願意!我隻是……”

山月:“隻是怕學不會,怕不能感應成功,被旁人質疑,對師尊說不好聽的話?”

李溋點頭,山月道:“阿溋。如果你覺得劍是你的,就去證明給大家看。這並非自證,而是你提出的質疑,就要拿出證據。我們也要學會接受現實,如果最後證明不你的,你刺傷舒言揚,就要和他道歉,也要受罰,好不好?”

李溋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他抬起眼睛,淺眸水盈盈:“如果不是,師尊會不會……會不會……”

“不會。”山月揉他的臉:“我收你為徒,一輩子都對你負責,不會放棄你,也不會拋棄你。”

像是一樁心事了卻,李溋笑了,山月把蓮子遞給他,李溋看了眼山月,沒有接,神情有些猶豫。山月道:“不喜歡吃蓮子?”

李溋搖搖頭,像是在下了什麼決心,捏起一顆,皺著眉頭吞下去。片刻後,張大眼睛驚訝道:“師尊!不苦!”

山月意外:“苦?是不是從前吃得太急。”

她讓李溋看她手裡的蓮子,兩瓣蓮肉分開,露出裡麵一顆嫩綠的小芽,芽上沾著粘液,山月將它取出來道:“這是蓮心,蓮心是苦的,去掉就不苦了。”

李溋看著這顆小綠芽,他有些猶豫,問道:“師尊,為什麼,不哭?”

“哭?”

山月不理解他的問題,李溋解釋道:“母後,撥蓮子,總哭,抱著我哭,說對不起……”

世人常把蓮子比作憐子心,山月猜測,或許皇後知道要送他走,看著蓮子,想著母子分離心中難過。她道:“皇後自己難過,忘了去掉蓮心,所以總給你苦頭吃?”

李溋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和山月一起笑了。

小孩再苦悶,也是一瞬間的事情。晚膳後,李溋表示會努力練習感應法訣,證明未銘劍是他的。他回自己的屋子獨自練習。而山月拿了一件衣服,去了穹頂正殿。

薑麟正在殿內等。山月把衣服遞過去,這是李溋那件被劃破的衣服,看著破損處薑麟道:“他說這幾天劃破的?”

山月:“手臂是新傷。”

薑麟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取了他的血?可……圖什麼呢?他怎麼確定阿溋一定能召出劍?”

或許,是對方確定自己召不出劍。

這是無端的猜測,山月沒有說出口:“阿溋說未銘劍自己飛到他麵前,他與劍有感應,錯不了。”

薑麟道:“如果未銘劍是李溋的,你準備怎麼辦?”

山月:“是誰的就給誰。”

薑麟:“另一個呢?要處置得拿出證據,這種事很難找到證據。”

山月:“就說靈劍穀弄錯了。”

薑麟意外:“啊?”

山月:“你也說很難找到證據。一個皇子,另一個……舒言揚是什麼?”

薑麟:“至少是個小侯爺。”

山月:“他們爭起來,把誰逐出玉匣宮好?如果是舒言揚,恐怕皇後會親自來玉匣宮求情。若是李溋,我先說,他的情況去不了彆處。和稀泥不是你最擅長的嗎。還問我。”

薑麟嘖了聲,道:“這泥也不能天天和。他們兩這麼爭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山月糾正:“阿溋沒有爭。”

薑麟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我真是不懂,阿溋好歹是個皇子,還是皇後所出,宮中怎麼一點也不管他,連生活費都是你出的!真不要他了嗎?”

山月道:“他五歲就上山,哪個疼愛子女的父母,舍得把那麼小的孩子送到千裡之外。不說不要,將來要也不給,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正常事都很難分辨,回宮和送死有什麼區彆。”

薑麟笑道:“你就是偏心他。”

二人說了半日,除了和稀泥,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有萬全之策。

李溋練習法訣練了很久,他覺得小有所成,想給師尊看看。走到庭院見暖閣沒有燈火,以為師尊休息了,便不去打擾。

夜風涼絲絲,小孩那一點點困意被吹散。睡不著索性多練練。頭頂的大桃木悉悉索索,張牙舞爪,李溋有些害怕,他離開後院,見前麵有光,便去那邊練習。

走到前殿時,聽見了師尊和掌門的聲音。李溋心中一喜,上前敲門。

才靠近,就聽掌門道:“早知道不接這燙手山芋了。當年宮中將李溋送走,是不是因為算出他命格凶煞,克六親?將來會攪得天下大亂,惹出腥風血雨。”

李溋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