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裴霽曦並未明確答複初雪晴,但也的確沒再提過送她出營之事。
刺客在被囚後趁人不備,拿吃飯的勺子自戕而亡。但裴霽曦並沒有大張旗鼓找細作,初雪晴自告奮勇跟著墨語暗中調查。
鄴清的雪時不時便要來上一場,地麵的積雪還未來及化完,便又會迎來迎來下一次鋪陳。好在每次的雪都不大,到不了雪災的程度,即使如此,裴霽曦還是令人多運了些糧食,以免大雪封了糧道。
轉眼到了過年的日子,訓練時間緊張,因此也並未讓大家回家,隻是多備了些酒肉。
好歹是過年,因此也讓新兵們休了半日,幫著布置營地,簡單掛了些燈籠,貼了春聯,就當是在自家過年了。
到了夜晚,營地燈火通明,紅色的燈籠如撒在地上的點點紅星,在滿目白雪的映襯下格外明亮,趁出了幾許年味。
校場上燃起了好些簇篝火,火上架著新宰的牛羊肉,“滋滋”冒油,大家紛紛圍在篝火旁。新兵們難得放肆地大聲談笑,仿佛越熱鬨,那點子鄉愁就冒不了頭。
裴霽曦今日未在帳內用飯,和新兵們一起,在露天的篝火旁,就著火辣的烈酒吃烤肉。
初雪晴在他身旁忙來忙去,一會去拿烤肉,一會又幫著裴霽曦切開,還得惦記著他杯中的酒,及時添酒。
裴霽曦見她忙碌,便道:“你且休息休息,今日沒有主仆,不用伺候我。”說著,放下酒杯,直接拿了一小壇酒,對著壇子喝了幾口,“這樣就不用你斟酒了。”
旁邊的嚴奇勝見了,大聲笑道:“小侄兒,你這樣才對,用勞什子酒杯,咱們軍人,就得拿壇子喝!”說著,又拽了一壇子酒,放到初雪晴身旁,“小兄弟,喝!”
初雪晴笑了笑,世子是侄兒,她是兄弟,嚴將軍也太有意思了。她未扭捏,接過酒壇,學著他們的樣子,猛灌了一口,隨著辛辣入喉,這股子辣勁也衝上了鼻尖,沒忍住嗆到了,她一邊咳,一邊沒忍住笑了。
裴霽曦笑道:“慢著點,這是鄴州最烈的酒,烈雪,最是辛辣,你又沒喝過,彆逞強。”
本來初雪晴隻是不想拂了大家的興對付一口,可聽到裴霽曦這麼說,又不甘心被他小瞧,生怕他覺得自己不適合當兵,就又忍著辛辣灌了幾口,喝下去,還佯裝無事道:“這酒好喝得很,名字也好聽,大過年的,世子可彆舍不得給我喝。”
裴霽曦無奈搖了搖頭,的確,冬雪喝烈雪,倒是相配。
嚴奇勝大讚:“小兄弟好酒量!”轉身又拿了幾壇酒,把大家的酒杯都撤了,換成了壇子。
方若淵拽著自己的酒杯沒讓嚴奇勝拿走,忙道:“嚴將軍,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品法,我還是用這小酒杯舒坦。”
嚴奇勝道:“你這小子,連裴小將軍都拿壇子了,你還裝勞什子儒將,趕緊給老子換了。今兒舒坦,好酒好肉,就差點美人了!”
方若淵護著自己的杯子,“還要美人,小心我找姑姑告狀!”
嚴奇勝裝作沒聽見方若淵的話,舉著酒壇子大聲喊著:“你說啥?酒喝多了耳朵不好使了,來,接著喝!”
初雪晴還詫異著,身旁裴霽曦小聲對她解釋道:“方若淵的姑姑是明履營的方淼將軍,也是嚴奇勝的夫人。”
陸續有新兵來他們這處敬酒,裴霽曦來者不拒,雖未多言語,但大家看他如此痛快暢飲,也都撒歡般放開了來敬酒,墨語本想幫著裴霽曦擋酒,自己反而被灌了幾壇酒。裴霽曦來者不拒,初雪晴跟著也喝了不少。
冬夜的寒冷,在篝火和紅燈籠的照耀下,在烈酒的辛辣和人們的笑語中,也遁逃無形,餘下烈酒入喉的溫暖。
初雪晴第一次喝酒,幾壇下肚,通身的暖意讓她麵色也紅潤了起來,隻是身上有些發木,動作跟不上腦子,舌頭也麻麻的,裴霽曦在旁邊問了她什麼,她沒聽清,就想問他說的是什麼。
可初雪晴舌頭是木的,自己說出的話,連她自己都聽不懂,
裴霽曦見狀,和眾人打了聲招呼,便扶著初雪晴回帳。
初雪晴的腿腳也跟不上,走了一段路,裴霽曦覺得麻煩,索性把人橫抱起來。
到了初雪晴的帳子,他剛把初雪晴放到床上,正欲離開,卻被初雪晴拽住了袖子。
醉酒的初雪晴嘴裡喃喃說著什麼,裴霽曦湊近她努力辨認,隻聽到零星一些話語:“世子……好人……謝謝……我努力……做將軍……”
裴霽曦勾起了唇角,小丫鬟野心不小。
*
三月訓練之期很快過去,望北關守備森嚴,北狄一直無法突破,定遠侯得到消息,北狄欲派一分支轉攻石喙嶺,令裴霽曦帶領兩萬新兵馳援石喙嶺。
本是初春時節,可石喙嶺處於陰山山脈高處,仍有積雪未化,點點白色隱匿在綠色鬆林之中,淒冷中帶著一絲希冀。
裴霽曦騎馬在山嶺之上遠眺群山,心中思量著敵軍的進攻路線。
初雪晴也騎一馬跟在他身後,冷風吹過,帶著離戰爭越來越近的肅殺之氣,讓她不禁攏了攏衣衫。
裴霽曦回頭看她,溫聲道:“讓你不要跟著來石喙嶺,留在鄴清,待明履營招新之時,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初雪晴忙道:“跟著世子先行體驗實戰,總好過在鄴清閉門造車呀。”語氣中是自己都沒察覺的熟稔。
裴霽曦轉而問道:“那就你看,這次實戰,要用什麼戰術? ”
初雪晴思索片刻,答:“北狄士兵善騎,馬匹精壯且充足,這是我們比不上的,不過他們久攻望北關不下,轉而走地勢陡峭的石喙嶺,本就對他們不利,我們隻需要守好關口,借地勢用石攻。”
“中規中矩。”裴霽曦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①。教你的兵書,都懂了嗎?”
沒等初雪晴回答,裴霽曦又補充道:“不是你懂了嗎,是我講清楚了嗎?”
初雪晴笑道:“世子教得很好,是我愚笨,未理解其精髓。”
“你並不愚笨,隻是不喜用心計。”裴霽曦望著群山,仿佛透過群山看到了進攻的北狄士兵,目光中閃現了一絲冰冷,“既然北狄善騎,我們就從他們的坐騎入手。”
“世子,咱們營中,還有細作未除。”初雪晴提醒道。
“無妨,留著自有用處,你不是已經猜到誰是細作了?”
初雪晴驚詫看向裴霽曦:“莫非世子也猜出來了?”
裴霽曦看向她,眼神慢慢變得溫和,“你的劄記上密密麻麻寫了那麼多,我也不難猜到。”
“我劄記寫的淩亂,世子竟能看懂。”初雪晴赧然一笑,“隻是設想,還未最終確認,所以也未向世子彙報。”
“你的字,比之前進步不少,看自然是能看懂,就是你那錯綜複雜的圖,理解起來頗費一番功夫。”裴霽曦想到她劄記上又是圈又是連線的,鮮少見人這般思考,不過看懂了也覺得彆具新意。
“隻是一些幫助思考的工具,通過樹狀或魚骨般的形狀,把可能想到的因素都寫進去,幫助自己厘清思路,世子下次想問題不妨試試,很好用。”
裴霽曦微笑點頭,牽住韁繩,打馬轉身,“跟上,今晚好好待在營帳,明日讓你看看實戰。”
*
是夜,繁星閃爍,掩住了月的光輝,營地格外安靜,僅有山間冷肅的風嘯聲穿過營帳之間。
裴霽曦身著玄衣,和夜色融為一體,此行帶上了十來人,悄聲離開營帳。
騎馬奔行一路,待快到敵營時,他們把馬留在林中,繼續向前。
敵營中火把通明,間或有巡邏的小隊士兵持刀走過。
裴霽曦觀察了良久,找出了巡邏的規律,趁著北狄士兵巡邏的空擋,趁著夜色帶領大家潛入敵營。
他們悄無聲息地走到馬廄處,馬廄旁是臨時搭建的存放馬糧的地方,馬糧上覆著厚厚的油氈布,聳成一座小山般的形狀。
他們分頭行動,在馬糧中撒上特質的藥水,這些藥水無色無味,但足以讓北狄的馬匹泄上三天三夜。
做完事,也不拖泥帶水,迅速撤回打馬回營。
回到營中,夜空竟然飄起了小雪,初春時節的石喙嶺,因著地勢較高,足足比陰山腳下冷了半個季節。
裴霽曦又吩咐了墨語幾件事,便折身回到自己營帳之中。
見到在窄幾後不知寫什麼的初雪晴,嘴角不知不覺浮上一抹笑容。
初雪晴見他回來,忙停筆上前,見到他身上浮著的一層雪絨,忙幫他脫下氅衣,道:“世子可還順利?”
“明日進攻,你且留在營中等著好消息。”
初雪晴把氅衣掛在衣架上,笑道:“祝世子旗開得勝。”
她又折身拿起桌上一張紙,紙上寫著人名,遞給裴霽曦,“關於細作之事,此人嫌疑最大,但我總覺得,細作應至少兩人,世子可有安排?”
裴霽曦接過來,看了一眼,就著桌上燭火燒了手中的紙,道:“這細作是送給我們的,先處理一個,另一個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初雪晴應是,猶豫後又低聲問道:“世子,那些馬匹,是不是吃了這些藥就都死了?”
裴霽曦怔了一怔,片刻道:“那是敵軍的馬。”
“可……那也是上千條性命。”初雪晴默默垂頭,聲音越來越低。
裴霽曦沉默半晌,道:“那些藥不致命,明日若得勝,北狄必會撤退,屆時這些馬匹他們帶不走,自然就是我們的了,稍加調教,日後可用。”
初雪晴眸中擔憂這才散去,“世子仁厚,今夜您早些休息,明日等您得勝歸來。”
待初雪晴退出營帳,裴霽曦眉頭漸漸緊鎖,這丫頭這般善心,連馬匹的性命都要擔憂,真不知給她選的這條路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