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給母後請安。”蕭臨川微微俯身行禮,聲音低沉平穩,禮數周全,卻帶著一絲隱隱的涼意,“更深露重,不知何事勞煩母後在此?”
太後抬眸,看著眼前這個已然不再是少年的兒子。他的身影筆挺如鬆,言辭從容不迫,而他身後垂首而立的沈鈺,以及那小心翼翼捧著藥箱的太醫,更讓她心中頓時了然。
蕭臨川來得如此周全,顯然早已對今晚之事有所預備。
慶寧今日莽撞,竟將自己一齊拉入了早已步好的局中。
太後指尖的佛珠微微一頓,隨即又恢複了平緩的節奏。她心中一聲冷歎:慶寧是無用了。
她這一生見慣風雨,深諳權謀,把持鳳位數十年。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認,蕭臨川已經成長為鋒芒畢露的帝王,手段淩厲,心思深沉,再也不是那個可以被輕易拿捏的孩子了。
眉目間的冷意隨著這一聲歎息隱去,再抬眼時,已是慈愛端莊的模樣。那雙銳利如刀的目光被柔和的笑意掩蓋,仿佛方才的波瀾從未存在過。
“你國事繁忙,怎麼還驚動了你?”她的聲音柔和,語氣中似帶著幾分責備,又夾雜著母親對兒子的關懷,“無非是有些誤會,哀家請令嬪過來說說話。”
太後機敏,慶寧卻是個蠢的。
慶寧聽得太後語氣不對,心中頓時焦急,哪裡還顧得上察言觀色,猛地轉身,直接跪到蕭臨川麵前。她一身宮裝因動作過大而微微散亂,臉上卻是篤定的神情,聲音尖利,直直刺破這壓抑的空氣。
“陛下您來的正好!令嬪不守婦道,意圖混淆皇室血脈,證據確鑿,還請陛下發落,以正宮闈!”她的語調中帶著幾分得意與急切,仿佛抓住了什麼能徹底扳倒顧矜的把柄,甚至連太後微不可察的目光示意都被她全然忽略。
蕭臨川聞言,眉梢微挑,唇角似笑非笑,眼中卻沒有半分情緒波動。他的目光緩緩移向顧矜,掃過她跪在地上的背影。
顧矜跪得筆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纖細的身形籠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柔弱。她一言不發,低垂的眉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慶寧的咄咄逼人與她全然無關。
然而,她那倔強而隱忍的姿態,卻讓蕭臨川的目光微微一頓,心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
“是嗎?”蕭臨川的聲音低沉而緩慢,語氣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竟有此事?”
慶寧見狀,心中越發篤定,連忙又跪行幾步,語氣更加急切:“此事千真萬確!陛下若不信,大可請太醫來驗過!臣女絕不敢妄言!”
她的聲音尖利,帶著幾分勝券在握的得意,仿佛已經看到了顧矜伏法的模樣。
太後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撥動得稍稍加快。她的目光從慶寧身上掃過,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卻並未開口阻止。
蕭臨川的目光緩緩回到慶寧身上,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他微微一笑,語氣溫和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其中的涼意:“你為了朕,確實費心了。”
慶寧一愣,似乎沒能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嘴角的笑意剛剛浮現,就被他接下來的話打斷。
“都先起來吧,跪著如何說話?”
說罷,他不再看慶寧一眼,徑自邁步向前,走到太後身側坐下。
顧矜扶著含煙的手,緩緩站起。
她一句話不說,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波動,隻是跪得久了,腿多少有些麻木,輕輕嘖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對自己身體的
不適略感不滿。
她的這點細微動作落在旁人眼中或許不足為意,但卻全盤落入蕭臨川的眼裡。
她皺眉的瞬間,他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然揪住,幾乎忍不住想要起身走過去扶她一把。手指微微攥緊,指節泛白,終究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的衝動。
這一切雖隱晦,卻又如何逃得過太後的眼睛。她端坐在一旁,神色未變,手中佛珠依舊緩緩撥動,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太後微微抬眼,視線從顧矜身上掃過,落在蕭臨川身上時已然帶了幾分試探與壓製的意味。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語氣溫和:“令嬪身子重,哀家看不如今日暫且作罷,有何事明日再說?”
她的話是為自己爭取一線轉圜的餘地。今日之事若再鬨下去,局勢隻會愈發難以收場。
然而,蕭臨川卻並未如她所願。他轉頭看向太後,麵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唇角微揚,卻是皮笑肉不笑,眼底一片冷意。
“無妨,”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今日既然人都齊全,正好把事說清楚,也省得母後日後煩憂。”
他話音剛落,太後手中的佛珠頓了一下,眼底的冷意一閃而過。蕭臨川的態度分明是在告訴她,這件事,他不打算留到明日,也不打算讓她插手。
慶寧看著蕭臨川和太後如此做派,再後知後覺也明白此事有不對,她愣愣站住,不敢在說話,退到一邊。
永和宮內,氣氛一瞬間凝滯,連燭火都仿佛燃得小了些許。
太醫上前為顧矜把完脈,手指搭在她纖細的腕上,神色沉穩,片刻後便收回了手,恭敬地對蕭臨川稟報道:“回陛下,令嬪娘娘
身子一切正常,胎象平穩,無甚大礙。”
蕭臨川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一分,語氣平淡卻透著幾分輕鬆:“那就好。”
他話音剛落,慶寧卻再也忍不住,急切地插話道:“太醫,那胎兒幾月之相?”
太醫微微一愣,隨即如實答道:“啟稟陛下、太後娘娘,令嬪娘娘腹中胎兒已足六月。”
此言一出,慶寧麵色驟變,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得意與狠厲。她猛地轉向蕭臨川,語氣尖銳,幾乎是脫口而出:“表哥!這賤婦明明——”
話未說完,便被蕭臨川一記斜睨的冷眼生生止住。他的目光淡淡掃過,帶著幾分不耐與警告,慶寧心中一凜,竟不由自主地閉了嘴。
太後接過話頭,語氣溫和中帶著幾分探究:“哀家依稀記得,令嬪娘娘的胎相,理應已有八月才對。此間,可是有什麼誤會?”
蕭臨川聞言,神色從容,仿佛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問。他微微一笑,嘴角揚起的弧度恰到好處,既不顯得輕佻,又透著幾分意味深長:“母後所言極是。令嬪確實該有八月胎相。”
他說著,目光緩緩掠過殿中眾人,最終,他的視線落在顧矜身上,眼神中竟隱隱透出一絲柔意,語氣也隨之放緩:“隻是,令嬪首次有孕時,朕行房無度,致她損了身子,未能保住龍胎。不過幸好上天庇佑,善待朕,令嬪很快又有了身孕。”
殿內頓時一片死寂。
他說得雲淡風輕,仿佛不過是在陳述一件平常小事。然而,這番話卻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地炸響在眾人耳邊。
慶寧的臉色瞬間煞白,賢妃也難掩震動,甚至連太後手中的佛珠都微微一頓。唯有蕭臨川神態自若,仿佛渾然未覺。
他頓了頓,語氣中竟還帶著幾分自嘲:“隻是此事傳揚出去,難免有些朕貪愛美色之嫌,故而未曾聲張。倒是讓母後見笑了。”
話音落下,殿內眾人神色各異。顧矜怔住了,雙手緊緊攥住裙擺,指尖微微發顫。她本以為蕭臨川會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卻萬萬沒想到,他竟能如此麵不改色地將這般“虎狼之詞”說得如此坦然,甚至還添了幾分深情意味。
她低垂著頭,耳根悄然染上一抹嫣紅,心中暗自咬牙: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這般厚顏無恥,竟還能讓人生出幾分信服之感!
太後微微一笑,語氣溫和,仿佛一位慈愛的長輩:“既如此,好孩子,你剛剛怎麼不說呢?這可讓哀家白白擔心了一場。”
顧矜聞言,輕輕抬起頭,語氣柔和卻不卑不亢:“回太後娘娘,未能保住皇嗣,是臣妾的過錯。如今能再得天恩,臣妾已是感激不儘,實在不願因往事擾了太後娘娘與陛下的心。臣妾慚愧,未能早些稟明,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太後聽罷,眸光微動,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你倒是個知禮的孩子。”
然而,慶寧見事情越發不對,心中焦急,猛地跪到殿中,聲音尖銳:“就算胎相有異,可她與沈鈺私相授受卻是事實!人證物證俱在,難道這也能一筆帶過嗎?”
蕭臨川眉頭微皺,目光冷冷地掃向慶寧,隨即轉向沈鈺,語氣低沉而威嚴:“世子今日也在,你說吧。”
沈鈺從人群中緩緩走出,身姿挺拔,麵容俊朗,麵對滿殿注視卻毫無懼色。他微微拱手,沉聲道:“回陛下,臣確實與令嬪娘娘少年相識,但臣一直將令嬪娘娘視作親妹妹。當年令嬪娘娘入宮之時,沈府還以連襟之誼上門添妝。臣心有所屬,與令嬪娘娘確無私情。”
他話語鏗鏘有力,態度坦然,絲毫沒有半點心虛之色,反倒顯得愈發真誠。
然而,慶寧顯然不信,她氣得渾身發抖,猛地起身,將旁邊婢女端著的香囊,狠狠地扔在沈鈺麵前,聲音尖利:“那這又是什麼!金玉良緣,名字都合上了!你日日佩戴在身,竟在此信口雌黃?”
香囊落地,發出一聲輕響,殿內眾人目光皆被吸引過去。
沈鈺低頭看了一眼那香囊,麵色微變,隨即抬起頭,目光直視慶寧。
他的眼神中不知為何竟帶著幾分痛楚,幾分癡狂,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慶寧被他這眼神看得一愣,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顧矜卻忍不住想笑,隻得喝茶掩飾,蕭臨川果然手段了得,這沈世子的演技,當真是絕絕子。
沈鈺抬起頭,他的聲音低沉,卻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深情,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殿內每一個角落:“微臣微末,本不該肖想,卻不料自己的怯懦會讓心儀之人如此誤會!”
慶寧瞪大了眼睛,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聲音顫抖:“你……你在說什麼?”
沈鈺卻毫不避諱,直直地看著她,目光灼熱而堅定:“微臣心悅的人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