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的空調溫度打得很低,裴玟剛坐進來,那股撲麵而來的冷氣便瞬間驅散了她身上的燥熱。
然而,心頭那股莫名的尷尬卻如藤蔓般愈發肆意地蔓延開來。
或許是之前在夜漾的那次經曆,讓她和翟諾北之間多了些微妙的隔閡;又或許是這次和許致遠的偶遇實在太過巧合,以至於被翟諾北撞見時,她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好似有一根無形的線,被悄然拉緊。
不過,裴玟暗自思忖,翟諾北對感情的態度一直是無所謂的,身邊女伴換得比衣服還勤,怎麼會反過來在意她怎麼和彆的男人相處?
她在心裡勸慰自己,試圖把這種緊繃的氛圍當作一種錯覺。
這邊翟諾北漫不經心地伸手關上車門,吩咐司機開車。
狹小空間的縮緊讓裴玟的心不由自主揪了起來。
她屏住呼吸,眼神慌亂地在車內四處遊移,就是不敢和翟諾北對視。
“來,從實招來,你和許致遠到底怎麼回事?”
翟諾北果然沒打算輕易放過這個話題。
他轉頭看向裴玟,嘴角似有若無地掛著一抹弧度,看似調侃,深邃的眼睛裡卻滿是探究。
裴玟心裡“咯噔”一聲,麵上卻依舊強裝鎮定,努力扯出一個自然的笑容:
“就像我剛才說的啊,路上偶然碰到的,我這不是腳受傷了行動不便,人家就好心載我一程,還能怎麼回事?”
翟諾北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偶然?許致遠可沒這麼好心。他就是錢多的再發閒,也不會在青天白日裡開著倆二手都賣不出去的破車,搞什麼助人為樂。”
裴玟避開他的視線,心裡暗暗叫苦不迭,嘴上卻還不肯服軟:“真的就是偶然,你彆瞎想,我能騙你嗎?”
翟諾北似是被她這副模樣逗樂了,輕笑一聲,不再追問。車子緩緩啟動,裴玟的心卻依舊七上八下,生怕身旁那顆人型的定時炸彈又冷不丁拋出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
好在,接下來的一路,翟諾北隻是低頭專注地看著手機。
車廂裡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隻有空調出風口傳來的微弱風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輕輕回蕩。
不多時,車子穩穩地開到了地下車庫。翟諾北利落地解開安全帶,自然而然扶著裴玟下了車。
進了家門,一向有些挑剔潔癖的翟諾北,竟反常的沒有第一時間去換掉身上的臟西裝,而是先把裴玟扶到沙發旁,讓她穩穩坐下。
家政阿姨已經來打掃過了,屋子裡乾淨整潔得一塵不染,規整得像個沒有人氣的樣板間。
翟諾北隨意地鬆了鬆領帶,露出線條完美的喉結,接著邁著長腿,走到一旁給裴玟倒了杯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玟雙手恭敬地接過水杯,剛湊近到嘴邊,就聽翟諾北說:
“裴玟,你最近真的很不對勁。”
裴玟手抖了一下,杯子灑出些水來。她慌張扯著紙巾擦,襯的翟諾北則更加氣定神閒。
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歪著頭,眼神直直地盯著裴玟。表情看似輕鬆,語氣卻透著不容置疑:
“先是不聲不響自己偷偷跑到夜漾,現在又莫名其妙和許致遠攪在一起。你老實說,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她就知道這個檻今天輕易過不去了,裴玟丟掉紙巾,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真沒什麼事……”
對著翟諾北狐疑的視線,裴玟已經聽見係統的死神鐮刀在自己耳邊揮舞。
要是真讓這小子猜到什麼,她和許致遠估計都沒好果子吃。
她捧著水杯,手指下意識地在杯壁上不安地摩挲著:“你也知道我畫漫畫,最近靈感枯竭得厲害,就想著去夜漾那種熱鬨的地方找找靈感。”
“至於許致遠,真的就是碰巧遇到,他順手幫個忙而已,真的隻是巧合。”
翟諾北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像是要透過去直接看穿她的心思。
過了許久,他才伸手,輕輕把裴玟的頭發撥亂,語氣裡帶著幾分妥協:
“裴玟,咱倆認識這麼多年了,你要是真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彆一個人硬扛著,知道嗎?”
他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模樣,神情是前所未有地認真:“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他指尖溫暖柔軟的觸感停留在頭頂,裴玟愣住,沒想到他那張向來沒正經的嘴裡會突然冒出一句人話。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異性朋友都會這樣,總之她和翟諾北兩個人在成年以後,已經很久沒有談心。
他們二人,對彼此的重要性和特殊性仿佛不言而喻,也從來避之不談。偶爾湊在一起,也隻是普通的喝酒打趣。
聊工作,聊朋友,聊天南海北,總之不聊他們自己。
裴玟很意外會在這種緊張關頭聽到這句話,心頭猛地一暖,一股熱流湧上眼眶。她趕忙彆過頭,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些天來,她獨自麵對小說世界的規則和危機,內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翟諾北這句真摯的話,就像一道光照進了她黑暗的世界。
可一想到自己已深陷在和世界的博弈中,每走一步都麵臨死亡威脅,她又覺得滿心苦澀。
她現在已經沒辦法用真誠去麵對翟諾北的關心。
裴玟微微點了點頭,強裝鎮定,努力調整呼吸不讓自己的情緒過多流露出來:“我知道,你彆瞎操心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說完,她故作輕鬆地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翟諾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穿了她的不對勁,也不會逼著拆她的台。
他隻是嘴角一揚,又恢複了之前那副放蕩不羈的模樣,衝裴玟挑了挑眉,眼神裡滿是戲謔:
“不過,話說回來。我看你和許致遠還挺有緣分的,要不我幫你們互相推個微信?你也很久沒談戀愛了,說不定還能擦出點什麼不一樣的火花。”
他誇張地比劃著,仿佛把這當成了一場有趣的遊戲。
凝固的氣氛因為翟諾北突然轉移了話題稍有緩解。裴玟微微一怔,下意識趕緊擺手拒絕:
“那倒不用,我到時候自己加他就好了。”
因為同是這個異世界裡覺醒的夥伴,裴玟確實沒有放棄和許致遠聯係的打算。隻是為了許致遠好,她並不想讓作為小說主要角色的翟諾北和他產生太多不必要的聯係。
翟諾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兒,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行,那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去換身衣服啊,這咖啡味聞著真難受。”
的確,那高貴的墨綠色定製西裝被咖啡染上了一大片深棕,不規則的形狀將原本純粹的色調變得渾濁不堪。
咖啡漬的邊緣呈現出毛糙的鋸齒狀,像是被撕扯過的畫布,破壞了西裝整體的流暢與精致。
湊近細瞧,咖啡漬還帶著些許泡沫和殘渣,星星點點地散布著,在高級的西裝麵料上顯得格外刺眼。
剛才一時之間事發突然,裴玟還沒來得及看翟諾北是怎麼回事,現在一細打量才發現,那咖啡漬看著純像是彆人刻意將一整杯潑上去的,並不像他輕描淡寫的那樣是個意外:
“等等,你怎麼被人潑咖啡了?”
翟諾北停下腳步,臉上掛著嬉笑:
“忘了是誰,之前和我有點交集,非要繼續認真發展。我表明沒有意願,誰知道啊,她得不到我,就惱羞成怒,今天專門在公司門口埋伏著要給我難堪。”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早已習以為常。
裴玟聽著,眉頭不自覺皺起:“不是我說,翟諾北,你也老大不小了,彆總是這麼混蛋。”
翟諾北笑容僵住,眼裡的不可置信千真萬確:“我混蛋?意思是我主動搶走她的咖啡,喂給我五位數的高定喝?”
“不是,你總是這樣玩玩鬨鬨的,傷害了彆人,自己也麻煩。”
裴玟習慣性忽略他的胡言亂語,這才能在對話中保持自己的思維,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翟諾北帶偏。
覺醒後,她認識到未來的風風雨雨,對翟諾北那糟糕的感情生活也有了新的認知。
她是真心勸他:“諾北,或許你可以試著安穩一下,找個喜歡的人,好好過日子。”
翟諾北聽到這話,原本輕鬆的表情瞬間頓住,他沉默了半晌,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多了一絲自嘲:
“晚了,裴玟。我這臭毛病你不是不知道,早就深入骨髓,輕易改不了。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這樣生活很好。”
裴玟看著他滿臉無所謂的樣子,眉頭皺起。
翟諾北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她想起他們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翟諾北雖然調皮搗蛋,但也有著真誠善良的一麵。可不知從何時起,他變得風流成性,對待感情隨意又冷漠,以至於都成為了他身上的一個固定標簽。
裴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因為原著的固定人設導致的?
在這個小說世界裡,翟諾北是男二,按照劇情設定,他注定就是要成為這樣一個對彆人冷漠,隻為女主瘋狂,卻又在和女主的感情裡不斷受傷的角色。
但裴玟又覺得,這不該是全部的他。
那個會在她被欺負時挺身而出的翟諾北,那個和她一起度過無數快樂時光的翟諾北,才是真實的他。
“真的改不了嗎?”裴玟不死心地追問,“你就這麼甘心這樣過一輩子?你不想真正安穩下來,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翟諾北看著裴玟,把手拄在沙發靠背上,黑發自然低垂在眼前:“幸福?我現在就很幸福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誰說隻有安穩才能幸福……不對,裴玟,你是不是被哪個操心的小老太太附身了?”
裴玟沒被他的玩笑話影響,繼續直白地:
“我隻是不想看到你一直這樣下去。你總是把自己偽裝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我知道,你內心其實很孤獨。”
“你每次換女伴換得那麼勤,難道不是因為你根本不敢真正投入感情嗎?”
翟諾北麵色一僵,調侃的眼神微微閃爍。他彆過頭去:
“成年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也有承擔自己選擇的義務。沒什麼敢不敢的,我隻是選擇享受這種生活而已。感情這東西,對我來說太麻煩了。”
麻煩嗎?嘴硬。
裴玟真想把原著後期他是怎麼圍繞著女主團團轉的樣子投屏給他看。
原著裡的翟諾北,隻是因為和女主同居的那段日子裡,讓他感受到了家的溫暖,他就甘願沉溺下去。為了女主歡心百般討好,甚至被男主拍照片舉報也不願意開口澄清。
在不清楚原著之前,裴玟從來沒注意到身邊那個一向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用玩笑的態度去對待生活裡一切糟心事的翟諾北,實際上是一個還沒長大的缺愛的小孩。
思索至此,裴玟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
或許需要她改變的不僅僅是翟諾北和女主的故事線,翟諾北性格裡的漏洞同樣需要添補。
係統的測量推算大多都是針對那些明顯劇情的改變,如果她一點點地去幫助翟諾北,或者是女主,改善他們性格裡設定好的缺陷的那麵,接下來的事情會不會自然而然的就改變了呢?
想要改變一個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她願意去嘗試任何一種可能。
裴玟深吸一口氣,之前她總會逃避和翟諾北對視,這次她卻勇敢直視他的眼睛,緩緩說著:
“翟諾北,我隻希望你知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翟諾北臉上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收起,看了裴玟半晌,才低聲:“謝謝你。”
“不過有些事,沒那麼簡單。但有你這話,我心裡也就舒服了。”
說完,他轉身走進臥室。
裴玟望著他的背影,自己暗暗下定決心:
是了,即使原著最後的結局可以被她改變,翟諾北不死,但如果依然被女主傷害成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那和死亡又有什麼區彆?
這個難題最佳的破解方法,還是要幫助翟諾北擺脫這個所謂的人設束縛,讓他真正幸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