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的氣氛一時間冷得像冰,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夏季中旬,但車裡的溫度卻會讓人不自覺感覺到身上發毛。
這詭異的沉默突然被裴玟一聲微信通知打斷,她低頭劃開,看見備注【翟二貨】的人發來一張圖片。
是翟諾北家餐廳監控的截圖,畫麵裡正是一個多小時前裴玟匆忙起身,丟下碗裡的豬蹄離開的定格場景。
他特意把豬蹄和裴玟緊皺的眉局部放大,在被咬了一口的豬蹄上畫上兩行清淚。
原本很普通的畫麵,被他一折騰,顯得裴玟像渣男薛平貴,而那豬蹄則是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
翟二貨:【?難吃到你落荒而逃?】
裴玟無奈,隨手打字回複:【臨時有事。你不是在開什麼緊急會議嗎?開完了?】
翟二貨:【哦。】
【沒有,還在開。】
裴玟:【……總監開會還摸魚?】
翟二貨:【不摸魚我前些年那麼努力工作是為了什麼?】
裴玟回他一個白眼,剛想關掉聊天框,對麵又彈來一條消息。
【晚上想吃什麼?豬蹄一家親?】
“和誰聊天呢喂!”許致遠突然平地一聲驚雷,嚇得裴玟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他咬牙切齒,一臉恨鐵不成鋼:“現在是生死關頭!你這人怎麼還有閒心聊微信啊!”
裴玟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是我……朋友。”
還是先彆讓許致遠知道她和翟諾北有聯係了。
“我突然沒有消息,怕他擔心,就先回複一下……”
裴玟和彆人聊天,其實這倒不是讓許致遠真正生氣的點,他感到憤怒,是因為裴玟聊天時臉上明顯帶著不自覺的笑意。
她唇角微彎,眼神也瞬間柔情很多,那種甜蜜的氛圍顯得他剛才的死亡威脅非常掉價。
好像她根本沒把他苦口婆心的勸說當回事。
“算了。”許致遠擺擺手,一臉疲憊,“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你說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考慮吧。如果你都不把死放在眼裡的話,我再勸什麼也沒用。”
裴玟苦笑:“好,謝謝,我知道。”
她已經死過兩次了。許致遠說的後果,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
畢竟,這套規則還是世界係統親自講解給她聽的。
許致遠看看身後的女人,她滿麵素顏,皮膚狀態略顯疲憊,但眼睛裡卻滿含溫和的光。
她安靜坐在座位上,白皙的麵孔被車窗灑進來的陽光照亮側臉細小的絨毛,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她,總覺得她周圍自帶著一股寧靜。
好像不管什麼意外情況發生,她都不會崩潰慌亂。
這種感覺在當下浮華的城市裡太罕見,在每天喧囂的夜漾裡更是從來沒出現過。
許致遠莫名覺得她的韻味像是一種青梅酒,看似普通生澀,但入喉後卻是惹人沉迷眩暈的溫暖。
這種酒度數不高,但是對於他們這種常年快節奏生活,沉溺於聲色犬馬的人來說,是很容易上癮的。
許致遠沉默著收回視線。
裴玟這種人,怎麼看也不像是為了野心要去爭搶女主地位的性格。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又明顯表示她也想要乾擾劇情。
為什麼呢?
手機屏幕上,翟諾北最後發來那條消息沒有得到回複,裴玟低頭再看,這條信息已經顯示被對方撤回了。
他們兩個聊天經常東一句西一句,偶爾不回複的情況也常有發生。翟諾北這次撤回,裴玟也沒多想,這是對方的慣常套路,估計是他突然又想好晚上吃什麼,就不問她了。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許致遠低頭發動車子。
裴玟趕緊拒絕:“不用,不麻煩了,我下去自己打車走就好。”
“那怎麼行?”許致遠從車後視鏡看她一眼,“你要是自己回去,又偷偷跑到翟諾北家怎麼辦?”
裴玟:……被看出來了。
“話說,你和翟諾北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們很多人都清楚,他這個人一向是個快餐式選手,從來不會和任何女性保持超過一天的長久聯係。”
“你那天晚上被他帶走後,竟然能一直在他家裡住這麼長時間?”
裴玟連忙澄清:“不是的,我和翟諾北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原著劇情裡雖然基本沒怎麼提,但是我確實是他的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那種。”
“從小一起長大的?”許致遠詫異挑眉,“青梅竹馬啊,這朋友純嗎?”
“不能再純了……也不算是青梅竹馬,人家這麼形容都是兩小無猜,我和他,頂多算是互相傷害吧。”
許致遠忍不住笑了:
“按他那風流程度,竟然還能有異性朋友,還從小一起長大的?真是稀奇。”
“也沒什麼。”裴玟輕笑一下,“我在他眼裡估計不算女人。”
這話裡不自覺帶著些酸澀,許致遠抬頭看一眼,低聲問:“怎麼,你喜歡他?”
麵對著這個世界裡目前唯二的覺醒者,原本一向矢口否認的裴玟沒有第一時間回複。
許致遠繼續說:“沒事,我能理解。人家翟諾北配置是完美男二,漂亮的皮囊和那種壞男人的性格,沒有女生能招架的住。”
“但是,裴玟,你彆怪我多嘴。剛才的情況我都跟你說的很明白了。”
許致遠話鋒一轉:“他注定隻會愛上女主,你再喜歡他,最後受傷的也隻會是你。”
“不。”裴玟輕聲開口,“我從來沒奢望過他會喜歡我。”
“既然如此,你乾嘛又去夜漾,又來男主家這裡來回折騰呢?”
“裴玟,如果你真的沒有什麼逆襲之類的瘋狂野心,那麼就聽我一句勸告。和我一樣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遠離這些主角們的是非,自己快快樂樂地活著,這才是正解。”
“我做不到。”她衝許致遠抱歉一笑,“我是沒有什麼逆襲的野心,但是我一定要插手進劇情裡的,我有我自己一定要做的原因。”
許致遠愣住了,他不明白麵前這個女人為什麼完全不受到死亡恐懼的威脅。
如果她說的都是真話,既不奢求翟諾北的愛,又不想要自己角色地位逆襲,那她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決心要乾擾劇情,是為了什麼呢?
按照許致遠慣常的性格,對方表現的如此執拗,他早就放棄努力任憑她自生自滅了。可是看著裴玟,他不知為何還想多勸說兩句:
“不是,你大概不清楚。或許是因為巧合,你前幾天在夜漾的乾擾成功改變了一部分劇情,並且還幸運地沒被處死,但是裴玟,這種東西大概是有一個臨界值的,隻要你持續乾擾,最終早晚會達到那個值,從而被處死。”
“你如果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那你完全沒必要冒著這種風險去做,你明白嗎?”
裴玟抬眼,和許致遠急切的視線對視。她眼裡的那種沉靜突然讓他心中感到一片發毛,那是一個人破釜沉舟後才有的神情。
“我明白。許老板,你說的我全部都懂,而且也信。”
裴玟神情淡然地拋出真相:“因為我確實已經死過了。”
許致遠驚愕地瞪起眼睛,看著裴玟滿臉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麼?你死過了??可是你這不還活著呢嗎!”
“是。準確來說,我已經死了兩次。但出於僥幸,我的每次死亡都意外引發了劇情主線的偏離,所以係統沒辦法,隻好再把我重生來穩住劇情。”
“怎麼可能?”許致遠眉頭緊鎖,顯然這條消息對他帶來的衝擊極大,“我們都是微不足道的路人甲,就像之前的那個女生,死就死了,怎麼還會乾擾到劇情主線?係統又怎麼可能大費周章複活你?”
裴玟垂眸,看著複又亮起的手機屏幕。翟二貨重新給她發來一條微信消息:
【晚上去吃新開的那家港餐,不點豬蹄。餓了給我發定位,我去接你。】
原本沉悶的心情突然像是放在窗口上的羽毛,任何一縷微風都能吹落。
裴玟看著許致遠不解的模樣,笑道:
“應該算我的運氣比較好吧,每次死的時候,翟諾北都在旁邊。是他為了救我,不願意繼續走原劇情,所以才導致劇情主線偏離的。”
許致遠沉默良久,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他的眼神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半晌才又開口:
“這麼說,你真的已經死過兩次……”許致遠喃喃自語,像是在對裴玟說,又像是在對自己。
“這太不可思議了。”
裴玟苦笑著看他:“我也不想經曆這些,死亡時的一切痛苦都是切實發生的,雖然我可以僥幸重生,但是那種疼痛也一樣讓人抓狂。”
“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許致遠偏頭看她,愈發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裴玟卻在此時偏離了視線,她看著車窗外綠意盎然的爬藤,聲音很輕。
“我隻是想讓他活著。”
他?是誰?
許致遠下意識還想追問,隻是看到裴玟扭過去的側臉,他驟然明白了這個“他”指的是誰。
這完全沒料到的答案讓他僵在原地。
他知道,翟諾北最後會因為被黎小靚拋棄而痛苦的自殺身亡。
在最初看到這個結局時,許致遠雖然有些許唏噓,但更多的隻是覺得諷刺。
原著特意把翟諾北的人設定為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從來隻有他玩弄人心的份兒,可偏偏要在他的輕薄表象下,藏起一顆真誠深情的心,導致這個愛玩火的人最終為火自焚。
設定裡,他從不輕易把真心交付,可一旦真的愛上,會用儘所有手段要女主和自己在一起。
一旦所求不成,他寧願玉碎,也不要瓦全。
翟諾北這個人設,是渣的明白,又愛的偏執。
他一定會把所有的柔情都交付給女主,成為女主的絕佳舔狗。可同時也明擺著,不管目前他身邊跟著什麼樣的女性,都隻是愛上女主前的開胃小菜,這些女人最後的結局都隻能是受傷。
明知道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會有人冒著必死的風險義無反顧去救他……
應該說她太傻,但是話到嘴邊,對著裴玟真摯的表情又說不出口。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努力都是徒勞的。這個世界的規則如此強大,我們真的能改變什麼嗎?”許致遠儘力想用委婉的話語表達。
裴玟依然看著爬藤,那一片綠意迎著滾燙的烈日,野草的生命,活得是那麼痛快,那麼無所顧忌。這片風景仿佛讓她略微出神,片刻後才低聲回複: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