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音在書房見了錦瑟的爹爹,周叔。
周叔今年四十一,中等個頭,模樣敦厚,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顧清音知道,若非周叔忠誠能乾,顧家這棟宅子早不知到了誰手裡。
顧清音比手示意:“周叔坐下說。”
周康謝了謝,在顧清音對麵的凳子上坐下。
他一開始是侯府的小廝,一路追隨顧清音的父親來到江城,主子在這邊立業成家之後,他也經由夫人作主在與錦瑟的娘成親。顧父去世後,他們兩口子留在江城看守宅子,女兒隨夫人和姑娘們前往京城,兒子在顧家的莊子上做事。
侯爺去世後,老夫人想將這邊的宅子和莊子賣了折現;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忘卻主子臨終的囑托,一定要護住孤兒寡母,算是給娘仨留條退路。
這些年總算幸不辱命,老夫人派來的人早已被他架空,隻用來敷衍老夫人,如今留下的人,都以他馬首是瞻。
所以,麵對主子時,周康不僅底氣十足,乾勁也很足。
周康坐著凳子的前半部分,欠了欠身:“姑娘有何吩咐?”
顧清音:“我想請周叔去一趟雲城,看一看那邊改農為桑的情況。”
周康眼前一亮。
他一直記得侯爺對大姑娘的評價,彆看她那時年紀小,看似不聲不響,實則胸有溝壑。
他很好奇,這個離家八年的小主子有何打算:“姑娘為何對雲城的植桑情況感興趣?”
這一點顧清音在他來之前就想好:“我回江城的前因後果,想來周叔已經知曉,此番回來,京城怕是再也顧不上我,遲早得自力更生。於是想著借著與謝家的關係,趁新政剛開始實施,也參與到絲綢生意中去。
隻是這門路可以靠謝家指引,具體的事還得靠我們自己。
聽聞江城的改農為桑已完成,許多桑戶與商家已經簽署了契約,再往裡擠事倍功半。所以想麻煩周叔去周邊的縣看看,看能不能從那邊占得一絲先機。”
周康連連點頭。
興寧府改農為桑進行得如火如荼,他也不是沒想過顧家可以做絲綢的生意,但莊子和宅子是姐們倆的退路,以守成穩妥為要,他不敢擅作主張,更不敢胡亂給小主子們出主意。
大姑娘自己提出來就不一樣了。
興寧府六縣都在改農為桑,大姑娘能選中雲城縣就足以證明她有眼光。
各縣府都爭分奪秒地推進新政,一向中規中矩的雲城縣這次卻是出了名的不積極,他不認為這是主政的官員無能,相反,說明雲城的官員很謹慎,那麼相應的對策也會更周全,正好符合他們穩中求進的預期。
周康恭謹道:“姑娘放心,屬下一定都打聽仔細了。”
顧清音送周康離開。
蕭惟凜得走,但她又不希望蕭惟凜那麼快回京城,隻能用些特殊手段。
她之所以對雲城有印象,是因為蕭惟凜生前看的最後一封奏報裡提到興寧六縣之中,雲城縣受災最輕;蕭惟凜駕崩之後,朝廷推行補救的措施時,雲城是執行得最好的,所以她看好雲城的官員。
蕭惟凜這一趟來,不可能忽略雲城。
江南富庶,他若能壓製住三皇子與六皇子在此地的勢力,於他在朝中的形勢大有裨益,所以他不可能單單停留在興寧府,隻盯住一個雲城。
而她呢,隻需得到雲城縣令配合,等蕭惟凜沒了留在此地的理由,自然會早早離開。
*
謝家。
謝正廷回家後將顧清音收下鋪子的消息告訴了謝母。
謝母終於安心:“侯府無情,咱們不能無義。阿時與你有婚約,方方麵麵她都不用操心。但阿音與阿時不一樣,給她一份營生,由她自己作主,才算真正有底氣。”
謝正廷說是。
但他一直想著顧清音的反常。
從頭到尾她都好好的,直到送她出門才令她突然像是換了個人,那一場也是假扮給人看的。
謝母感慨完,看到兒子走神,疑惑:“想什麼呢?”
想到那人肯定就在附近,謝正廷越想越不安。
心愛之人在信裡一再重申要他照顧好姐姐,阿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阿時的心會碎掉,他也沒法交差。
謝正廷有了決定:“阿音離開江城多年,剛回來我擔心她不適應,所以想請她來咱家住一些時日。”
謝母連聲說好,直誇兒子想得周到:“我與你爹還說到了這個事,你們爺倆都忙,阿宣又在外地求學,我一個人住在這樣大的屋子裡,怪無聊的,阿音若是能來住,我簡直求之不得。”
謝正廷起身:“趁天色還早,我去跟阿音說一聲。”
謝母說好:“我老早就讓人將地方收拾好了,你讓阿音隻管來。”
謝正廷點頭離開。
他覺得,顧清音也是希望他去的,離開前他說了晚些會去找她她默認了。
兩家離得近,步行一盞茶的時間也就到了,謝正廷擔心那人還在附近,沒有東張西望,像平常一樣去叩門。
他很快就在前院的書房裡見到了顧清音。
謝正廷:“上午是怎麼回事?”
顧清音還是和對府裡人是同一套說辭,就說曾有過過節。
謝正廷也就明白了,順便提出謝母邀請她去住一陣。
顧清音楞了楞,有必要麼?
謝正廷:“彆的我也幫不了你,萬一對方回過神來或是死纏爛打,你一個女孩子容易吃虧。再說,就算沒有這件事,爹娘也是要來接你的,他們與顧叔顧嬸那樣要好,見你孤零零一個人總是不落忍,你就去住一陣,權當隻是讓他們安心。”
顧清音心中感動。
謝正廷句句都在為她考慮,再推辭就顯得不知好歹了。
何況謝正廷說的是對的,離得近,接觸的可能性會大,萬一被蕭惟凜看出端倪。
顧清音同意了,又道:“關於經營鋪子,我一竅不通,正好可以多多請教伯父伯母與謝大哥。”
她也想通了,在家裡枯坐,很難發現真相,還不如離謝家近些,邊看邊做打算。
說定了,顧清音就去簡單收拾,留謝正廷自己在書房裡等。
發現顧清音竟然帶了筆墨,謝正廷露出驚訝的表情。
顧清音微笑解釋:“我沒有彆的消遣,閒時寫寫字打發時間。”
這一點她說的是真心話,她這個人性子比較沉悶,不擅長交朋結友,遇見事了隻能靠自己琢磨,從那些過去的人的事跡裡找解決之法,靠寫字練字靜心。
謝正廷了然,接過顧清音手裡的筆墨,帶著錦瑟一行三人離開顧家。
*
另一邊,既然決定看在顧清音的麵子解決謝家的事,蕭惟凜找來楊墾商量。
楊墾很震驚:“殿下打算對盧知州下手?之前不是說先靜觀其變?”
蕭惟凜突然覺得楊墾有些呱噪。
興寧府最早開始改田為桑,但興寧府並非他的勢力範圍,他原本不打算現身。
理由很簡單,人很奇怪,常常會因為立場與喜好的緣故,哪怕明知對手是對的,也會為了反對而反對。
他想改進新政,但興寧府暫時並非他的勢力範圍,容易遭到三皇子同六皇子的反對與阻撓。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沒有必要為了彰顯存在為改進新政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他的計劃是從旁幫焦充完善新政,並借焦充之力在興寧府這邊推廣。有了興寧府這邊成功的例子,其他州府推行起來會更加順利。
畢竟整個天下都是他的,等江南的百姓過好日子,自然有人傳頌他的功績。
至於盧修平,已經調查過此人,除了推行新政時頗為激進,有些貪財,倒也沒有大的過錯,在新政麵前可以將他放一放。不過,妻妹的夫家在盧修平的任上出事,那就得管一管,最好在他離開興寧府前往江南其他府之前杜絕後患。
蕭惟凜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釋,公事公辦道:“你派人跟著盧修平,看他和哪些人來往,然後事無巨細稟告於我。”
楊墾懂了,殿下已有決斷,於是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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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今日休息,楊墾計劃帶著楊墾夜遊江城。
到了傍晚,一行人收拾妥當出門。
既是夜遊,重在閒適輕鬆,蕭惟凜決定步行,隻帶了聽風和楊墾,餘禮順帶了四個侍衛在暗中接應。
出了門,蕭惟凜下意識看向隔壁。
巧的是,隔壁的大門也幾乎同時打開,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蕭惟凜給楊墾使了個眼色。
楊墾會意,笑著喚了聲顧姑娘。
原本側對著楊墾的顧清音神色一僵,給並排的謝正廷使了個眼色。
錦瑟還記得顧清音交待她的,不讓蕭惟凜看見她,不動聲色轉身,低下頭。
顧清音暗吸一口氣,轉身,微笑開口:“楊公子。”她同時看到了楊墾身邊的蕭惟凜,一視同仁打招呼:“蕭公子。”
心裡有數後,謝正廷腦中也有了應對之法,跟著顧清音看向二人。
楊墾知道蕭惟凜對顧姑娘格外關注,知道他也好奇,看向謝正廷疑惑道:“這位是?”
顧清音無法忽略蕭惟凜探究的目光,臉上還保持著甜美的笑容,向兩人介紹:“這是謝家商行的謝大公子。”
謝正廷記得顧清音的交代,同兩人相互見禮。
蕭惟凜暗暗點頭。
謝家商行在當地也算響當當,謝大公子生得高大俊朗,看起來也穩重踏實,同妻妹站在一處,倒是般配,就是門第稍微差些。
楊墾看到背對著的丫鬟和楊墾手裡的包袱,好奇:“顧姑娘這是打算出門?”
顧清音點頭:“受謝伯母相邀,去謝家住一些時日。”
蕭惟凜聞言皺眉。
商家重利,有時稱得上不知禮。
顧、謝兩家雖有婚約,畢竟沒有行過大禮,她姐姐是個最重規矩與體統之人,她一個小姑娘這樣住過去,她姐姐怕是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