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外人,母子倆說話也隨意。
“還不是因為你父皇。”王皇後靠著床頭,滿不在乎說道,“他新收了個美人,你可知情?”
蕭惟凜當然知情。
他這位父皇跟勵精圖治的曾祖與祖父完全不一樣,是個情種,將政事交給大臣,自己一輩子在追求真愛,留下一堆爛攤子。
當真有女子愛他時,那些女子的下場不是鬱鬱寡歡就是瘋瘋癲癲。
他的母親就是第一位受害者。
兩人原本是青梅竹馬,因她將父皇的山盟海誓當了真,等看到他登基後身邊的新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她接受不了,年紀輕輕就積鬱成疾香消玉殞。
看多了父皇同一個又一個的妃嬪次第開展真愛,他漸漸麻木,母後也是,所以兩人討論起來毫無顧忌。
蕭惟凜:“據說那位許美人是德妃送進宮的。”
因為父皇熱衷於追求真愛,隨之而來的是頗具規模的子嗣群,光長成的皇子就有十七位,公主更多;在這些皇子中,對他的儲君之位構成威脅的有兩位。
一位是三皇子,德妃所生,以寬厚慈悲的君子之風為文官所擁戴。
另一位乃六皇子,乃淑妃所生,宮裡的美人來來往往,淑妃盛寵不衰,她是武將之後,不少武將唯六皇子馬首是瞻。
總而言之,兩位皇子在朝堂上你爭我奪,兩位貴妃也在後宮裡也試圖平分秋色,像德妃那樣親自上陣底氣不足的,就源源不斷送人進來。
所以,在他眼裡,真愛在皇家不是個好東西,要麼帶走鮮活的生命,要麼給子孫帶去源源不斷的麻煩。
好在他們母子能冷眼旁觀,隻有在對方做得太過分時,才會出麵。
王皇後因身體抱恙,吐字較慢:“文官也好武官也罷,都被德妃與淑妃緊緊盯著,有些人雖並未完全倒向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支持你。
所以,咱們還要另辟蹊徑。
本宮讓人查過,許美人的家族曾得罪過先皇。
當年你皇祖父奪嫡成功後處置過一批朝臣,其中不乏曾享有盛譽與有真才實學的,因為立場不同,活下來的或被流放或辭官或被安排在無關緊要的職位上。
好在時間久了,有些事就可以自然而然過去,本宮想著,既然後宮中不乏許美人這樣的人,連百官也沒說什麼,咱們不如趁德妃她們不注意,將這些不被人重視的人用起來,成為你的助力。
本宮給你選的這三家,衡陽長公主府看不慣德妃與淑妃的做派,馮國公府是純臣自有氣節,都是良配。
承恩侯府特殊些,但也有用。顧家祖上曾出過三位皇後,雖落敗了,眾人都還記得,民眾也還記得,對我之前提到的那些遺老也都有一定的影響力,倘若承恩侯府的姑娘爭氣,也不施為一個好選擇。
等籠絡住這些人,你的太子之位將會更加穩固,到時再從識時務的文武陣營各挑一位側妃,勝負也就定了。”
不說蕭惟凜有前世的記憶,就算沒有,看到名單後他也能想通母後的用意。
他前世就是這樣做的。
他本就是儲君,天然占了道義,他本人雖不被皇帝所喜,但文治武功都是最拔尖的,自帶一批擁躉。穩住陣腳,再步步為營,這天下不會脫離他的掌控。
見王皇後說了這麼久,蕭惟凜拿起一旁的茶水,雙手遞過去:“兒臣聽母後的。”
他其實更想知道些彆的,比如母後是否見過顧清音,對她有怎樣的印象,為何前世一下子就從三個姑娘中選中了她。
他與顧氏才當過三年夫妻,對她的印象算不上清晰,隻知道她很安靜,也很能乾。
目前沒有前世那樣忙碌,他其實很有興趣知曉她在旁人眼裡是個怎樣的人。
似乎因此,他也能多了解她一些。
王皇後淺淺抿了口茶水,見蕭惟凜目光閃動:“還有疑問?”
蕭惟凜想了想,搖頭。
母後敏銳,問多了容易穿幫,萬一影響母後的判斷。
反正母後的標準不會變,想來還是選她,反正到時他也在,總不至於讓顧氏被旁人選了去。
*
三月初八,晴,宜出行。
城外長亭。
在顧清時眼裡,自出生後,她與姐姐分開的時間最長沒超過一天。一想到再次見麵至少要在幾個月後,顧清時的眼淚就止不住。
顧清音掏出帕子幫妹妹擦乾眼淚,溫柔地哄:“好了,丫鬟們都看著呢。”
她心境與妹妹完全不同,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也知道這一趟去江城必定會有她想要的結果。
好歹是在朝堂裡浸淫過十多年的人,沒點方法手腕怎會被稱頌為聖明皇太後。
在她看來,這次離開是在奔赴希望,她們姐妹倆的希望。
顧清時隻知道,姐姐雖然還是和從前一樣有主意,但不忍氣吞聲了,大抵是回江城真的能讓她高興吧。
瞥一眼不遠處等著啟程的護衛與丫鬟仆從們,顧清時不舍歸不舍,不想耽誤姐姐的行程。
顧清時接過顧清音手裡的帕子使勁蹭了蹭,確保臉上沒有淚痕了,回頭看了自己的丫鬟。
黃鶯雙手托著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小跑過來。
顧清時將荷包交到顧清音手裡:“我知道祖母給姐姐安排好了行程,姐姐自己也預備了盤纏,我沒有姐姐能乾,不知道該給姐姐準備什麼,這一包金豆子和碎銀子姐姐帶著,途中遇見喜歡的不要舍不得。”
姐妹倆在侯府裡的份例都是有數的,這一包光是銀子都很重,彆說是金子,顧清音好奇:“你這些哪裡來的?”
顧清時:“我將謝大哥送我的金飾和小玩意熔了一部分,換成了這個。姐姐你也知道,謝大哥每個節日都會托人給我送金子製成的東西,我們都覺得,金子最實用,既過了新鮮癮,需要的時候可以當錢用。”
顧清音:“……”
顧清時生怕顧清音不收:“姐姐放心,我還有。”
顧清音就沒再拒絕,收下了妹妹的心意。
顧清音:“可還記得我說的那些。”
顧清時點頭:“記得。”
姐姐告訴她,之前她怎麼樣,今後還怎麼樣,不用怕二嬸和顧清晚她們,有事就去找祖母,祖母一定會為她作主 。
雖然她不知道姐姐為何這般篤定,但姐姐從來不騙她。
顧清音:“回去吧,路上小心。”
目送妹妹離開,顧清音鑽入馬車裡,在達達的馬蹄聲中,奔向期盼許久的江城。
*
三月初十,風和日麗,是設宴的好日子。
由於蕭惟凜前世一心撲在政事上,恨不得將自己掰成十個人用,導致他身體承受不住最後過勞猝死。
鑒於前世的經曆,蕭惟凜不敢也不用像前世那樣拚命,默默加強身體鍛煉,晨起後先打打拳連連劍,大約花費半個時辰。
收好劍吐納完,蕭惟凜看向演武場旁一道纖細的身影,露出笑容。
來人是東宮的大宮女,也是他前世的愛妃,以及他唯一的兒子的生母,餘茹純。
餘茹純知道蕭惟凜在看她,捧著潔淨的帕子迎上去,素淨的麵龐上滿是欽佩:“殿下的劍法又精進了。”
對男人而言,被心愛的人仰慕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蕭惟凜將長劍插入武器架的劍鞘立,接過餘茹純遞來的帕子,想到餘茹純對自己的一片真心,再開口時不自覺帶了幾分憐惜:“這種小事讓其他人做就是了,大清早的,你何必親自在這裡守著。”
餘茹純看著才練完劍的太子,這挺拔的身姿,這渾身噴薄的陽剛之氣,慢慢紅了臉:“與殿下有關的,交給旁人婢子不放心。”
蕭惟凜很受用。
他最喜歡餘茹純的,就是她這種滿心滿眼都隻有他的模樣。
她與旁的女子不同,她家對他有大恩。
餘茹純的母親是他的乳母,她的哥哥餘立順是他的侍衛。
十歲那年他遭遇一場暗殺,乳母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的命。
那以後,母親就將她接到鳳藻宮當了一名宮女,並在兩年前將她派往東宮當大宮女。
他原本想著,餘家是自己的恩人,她可以不必非要遵守滿二十五歲才可以出宮的規定,隻要她想出去,他就預備一份嫁妝,讓她體體麵出宮。
但她說不著急,等他娶親之後再說。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個可憐的姑娘早就對他情根深種,因為身份懸殊才一直苦苦隱忍。
蕭惟凜忍住伸手輕撫這張因他含羞帶怯的臉的衝動,調開視線:“走吧。”
他滿意餘氏,但還有理智。
餘氏好是好,就是太過粘人,尤其在她成為自己的女人之後,恨不得時刻粘著他。
他是儲君,更是皇帝,怎麼可能圍著女人轉。
眼下他還有三件要緊的事情要處理。
第一件就在今日,他要先給自己選個太子妃。
第二件事麻煩些,剛登基那一陣他被江南的農桑案弄得焦頭爛額,趁禍患剛開始有苗頭,得儘早掐死。
第三件事已經安排下去,給母後訪尋名醫。
等將這幾件事情處理了,他會給餘氏一個驚喜。
眼下,他就去辦第一件事。
去見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