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維昌離開公社後,就向著村子走去,但剛到村口,就看見隊員們聚在一起。他眉頭一皺,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張二牛站在最前麵,他看見謝維昌後,就向他走來,“大隊長,你今天已經上報產量了嗎?”
謝維昌點了點頭,“對。”
張二牛皺眉道:“那你上報了多少?”
謝維昌回答:“二十萬斤。”
張二牛瞬間倒吸一口涼氣,“二十萬斤?這可是我們兩年的收成!”
隊員們嘰嘰喳喳地開始說話:“要不是你侄女跟我們說,你要往高了報,我們還不相信。”
“你是為了領導的麵子,還是為了你自己的麵子,我們對你太失望了……”
謝維昌嚴肅道:“我當這個大隊長十年,什麼時候虧待過你們,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裡,去年你們能拿到多少糧食,今年就能拿到多少,如果我做不到,這個大隊長,你們直接換人!”
隊員們聽見謝維昌這麼說,這才偃旗息鼓。
謝維昌向著家的方向走去,但到家門口時,卻拐了個彎,打開了隔壁的院門,“是你跟隊員們說,我要往高了報?”
謝明麗看見謝維昌後,還有點心虛,但很快就挺起胸膛,“對啊,你有膽子做,還沒膽子承認嗎!”
謝維昌一聲冷笑,“我待你不薄吧,你前段時間生病發燒,是我送你去的醫務室。”
謝明麗反駁道:“你為了討好自己的領導,不顧隊員的死活,我這也是幫理不幫親罷了。”
謝維昌心裡的怒火又上升了一大截,“好,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陸蓉從廚房裡走出來,“她大伯,明麗這也是有口無心,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說完,扯了扯謝明麗的袖子,“明麗,少說兩句,這可是你大伯!”
謝明麗癟了癟嘴,“怕什麼,我和他又不在一個鍋裡吃飯,我就不相信了,以後還有求他的事情。”
一個大隊長罷了,還敢在她麵前頤指氣使,她以後可是團長夫人,隻有你求她的份。
等謝維昌這個大隊長的身份沒了,她倒要看看,林靜宜和謝向陽還怎麼得意!
謝維昌氣得臉色鐵青,“你不要忘了,你倉庫管理員的工作,還是我幫你安排的。”
謝明麗一臉不屑,“一個管理員罷了,當誰稀罕!”
謝維昌點了點頭,“好,那從今天開始,你這個管理員也不要當了,我換一個稀罕這份工作的人。”
謝明麗在謝維昌離開後,也出了門,她到了郭家,對著郭文斌訴苦:“大伯不顧隊員們的死活,往高了報產量,我把這事傳出去,大伯今天居然還來找我算賬!”
郭文斌眉頭緊皺,嚴肅道:“彆怕,這件事你做得很對,這種不拿隊員們生命當回事的大隊長,不要也罷。”
謝明麗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理解我。”
說完,她才發現牆角放著一個軍綠色的包,她眉頭微蹙,“你這是要回部隊了嗎?”
郭文斌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點頭,“對,我買的後天的火車票,要等到年底才會回來。”
謝明麗拉著郭文斌的手,一臉不舍,“可我想你了怎麼辦?”
郭文斌笑了笑,“你有事就給我寫信,賣糕點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這件事很危險。”
謝明麗點了點頭,笑著說:“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謝維昌回到家時,李桂鳳還在院子裡掃地,他直接吩咐道:“老二媳婦,從明天開始,你去當倉庫的管理員!”
李桂鳳一聽,立馬放下掃把,喜形於色,“好啊,謝謝爸!”
大嫂在豬圈喂豬,每天隻需要早晚砍一次豬草,她眼饞這份活已經很久了。
當倉庫管理員隻需要坐在那,這麼輕鬆的活,居然也會落到她的頭上。
葛春花從堂屋走出來,皺眉道:“明麗今天一大早,就在隊裡說你要往高了報工分的事情,還說什麼她這叫為民除害。”
謝向陽緊隨其後,他的手中拿著半根黃瓜,邊啃邊說:“你以後還想管彆人家的閒事嗎!”
謝維昌心中的氣還沒消呢,對著謝向陽就翻了個白眼,“滾!”
謝向陽也不生氣,而是繼續笑道:“我早就說了謝明麗不是什麼好人,你非不相信,還說什麼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可她拿你當一家人了嗎!她隻想著看我們家的笑話呢!”
謝維昌氣得握緊了拳頭,狠狠地捶向桌麵,“沒事,從今以後,我就當沒這個侄女。”
葛春花看向謝向陽,皺眉道:“可現在全隊人都知道了你爸虛報產量的事情,這可怎麼辦?”
謝向陽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怕什麼!隊員們遲早要知道,謝明麗不過是把事情提前說出來而已。”
林春生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淩婧怡,“姐,我今天又認識了十個字。”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包裡拿出語文書,翻到其中一頁,笑道:“這一頁的字我已經能默寫了。”
淩婧怡點了點頭,“那你先把這十個字默寫出來吧!”
林春生點了點頭,拿著本子和筆就坐到一旁的桌子旁,開始默寫。不過一分鐘,就寫完了。
淩婧怡就在一旁看著,她皺了皺眉,“你這字也太醜了,如果你用這幾個字就想換走一塊點心,我可不認哦!”
林春生眉頭緊皺,他沉思片刻後,重新起了個頭,開始默寫。這一次,他寫得很慢,也很認真。
淩婧怡滿意地笑了笑,她回到房間,拿出一塊綠豆糕,遞給了林春生。
林春生拿到綠豆糕的那一刻,臉都快笑爛了。“謝謝姐,我先出去玩了,吃晚飯前回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外跑去。
淩婧怡看著桌上還沒來得及收的本子和筆,搖了搖頭,她將其放進林春生的書包,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晚飯。
黃土坡下的孩子們看見林春生手中的綠豆糕,立馬圍了過來,“春生,你居然又有綠豆糕。”
林春生點了點頭,“當然,隻要我每天都認識十個字,就能得到一塊點心。但不一定是綠豆糕,也可能是桂花糕和桃酥。”
孩子們都露出了羨慕的眼神,“哇,你可以給我們舔一口嗎?”
林春生心中不舍,但想著以前撿到鳥蛋,都是大家一起吃,於是點了點頭,“可以,但我自己要先吃一口。”
大壯見所有孩子都圍著林春生,眼神裡閃過一絲嫉妒,不就是識字嗎,他也可以!
大壯轉身回家,找到他媽,一聲大喊:“媽,我也要上學!”
大壯媽還有點驚訝,“你這孩子,好端端的,怎麼想上學了?”
大壯握緊拳頭,憤憤不平地說道:“林春生都去上學了,我也要去上學。”
大壯媽和村裡大部分人想法一樣,她一邊燒火,一邊回答,“現在高考都停了,上學沒用。”
大壯一聽,直接倒地不起,開始撒潑,“我不管,我就要上學,我就要上學。”
大壯媽見狀,拿起柴火棍就對著大壯的屁股打下去,“你這孩子,怎麼說不聽呢,都給你說了,上學沒用。”
可這一棍子下去,更加堅定了大壯想要上學的心,他哭鬨得更凶了,“嗚嗚嗚,你不送我上學,我肯定是你撿來的……”
大壯媽聽見孩子這麼說,拿著棍子站在原地,還有點不知所措。
這天晚上,穀豐村裡幾乎所有的孩子都鬨著要上學。大人們問原因,都是“林春生都去上學了,我們也要去。”
大人們不同意,他們便撒潑打滾,絕食抗議。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林春生卻絲毫不知,他此時正躺在床上,做著美夢。
他夢見自己長大成人,成了點心廠的工人,每天拿點心當飯吃。
他彆提有多開心了,嘴角的笑咧到了耳後根,哈喇子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打濕了枕頭。
第二天早上,王紅梅照例在隊部排隊,等待著大隊長分配任務。
同村的大壯媽走了過來,抱怨道:“王紅梅,你好端端的,怎麼送你兒子去上學啊!”
其他村婦也跟著抱怨:“對啊,弄得我家二寶也鬨著上學。”
王紅梅直接翻了個白眼,“老娘樂意。”
李弘善路過時,無意間聽見,便多了一嘴,“上學可以識字,可以明事理,你們都應該送孩子上學才對。”
村婦們對視一眼,眼神中都帶著一絲無奈,孩子在家裡鬨著絕食,她們能怎麼辦,總不能看著孩子餓死吧。
下午,林春生放學回家的隊伍從他一個人,變成了十個人,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夥伴。
“我今天也認識了十個字。”
“我比你多,我認識了十五個字!”
“我隻認識了九個字,但我回去後,再複習一下,就能認識十個字了。”
大家有說有笑地走到村口,才分散開來,回各自的家。
林春生到家後,立馬找到淩婧怡,喊道:“姐,我開始默寫了!”
淩婧怡點了點頭,淺笑道:“可以。”
林春生拿著默寫的本子從淩婧怡手裡換了一塊桃酥,他拿著桃酥就往黃土坡的方向跑。
可孩子們都耷拉著頭,坐在樹下。
大壯看見林春生後,就對他控訴,“你騙人,識字根本沒有獎勵!”
林春生眨了眨眼,“可是我識字就有啊!你們看,這是我今天換來的桃酥。”
孩子們眉頭緊皺,一雙雙眼睛裡藏著數不清的羨慕。
林春生搖了搖頭,歎氣道:“不會是你們上學前,沒和家裡人商量好吧!你們要讓他們同意給你們獎勵了,你們才同意上學。”
孩子們對視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還需要商量好才去上學嗎?可他們能上學,都是自己哭鬨好久才求來的!
林春生將桃酥一分為二,一半留給自己吃,一半遞給了小夥伴們。“彆說我不講義氣,這一半給你們吃!”
大壯回家後,又找到他媽,他深呼吸一口氣後,嚴肅道:“媽,我不去上學了。”
大壯媽一聽,拿起棍子就對著大壯的屁股打下去,“老娘學費也給你交了,本子和筆都給你買了,你居然跟我說不去了!”
大壯被打得滿院子跑,邊跑邊喊:“林春生上學都有獎勵,我也要獎勵!你不給我獎勵,我就不去了!”
大壯媽氣得眼皮子暴跳,“你還想要獎勵,你看我這個棍子像不像獎勵!”
這天晚上,穀豐村再次傳來了大人們的謾罵,以及孩子的哭鬨聲。
王紅梅上工時,就發現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哀怨,她皺了皺眉,“你們這又怎麼了?”
大壯媽沒好氣道:“還不是怪你,送孩子上學就算了,還答應給獎勵。”
其他村婦也跟著抱怨:“對啊,我家二寶鬨著要獎勵,我沒辦法,隻能答應每周給他半塊桃酥。”
“我也答應每天給一顆水果糖,好在水果糖便宜,一分錢一顆……”
王紅梅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林春生這個兔崽子四處招搖,還給她惹出這麼多禍事!
可孩子們對此卻感到了開心,他們玩耍的地方從村子裡,變到了學校,隻要他們上課認真,回家還有零嘴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