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梅晚上炒的白菜，林春生覺得不好吃，便一直用筷子戳著碗裡的飯。他突然轉頭，對著淩婧怡問道：“姐，縣城好玩嗎？”

淩婧怡點了點頭，淺笑道：“好玩呀。”

說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轉向王紅梅，問道：“媽，春生今年多少歲了？”

王紅梅回答：“七歲。”

淩婧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七歲正好可以讀一年級，我們送春生去讀書吧！”

她路過縣城的學校時，看見好幾個和林春生年紀一樣大的孩子在讀書，可林春生卻一直在家裡玩。

王紅梅眉頭一皺，“現在高考都停了，讀書有什麼用，還不如等他到了年紀，送他去學門手藝，起碼能早些掌握謀生的技能。”

淩婧怡淺笑道：“可是讀書不是為了高考啊，讀書可以讓人明智，就算以後要學手藝，讀了書也可以學，說不定還能學得更好呢。”

王紅梅歎了口氣，“自從高考停止後，村子裡都沒人送孩子去上學了，我們又何必浪費這個錢呢！”

林春生眉頭緊皺，他也跟著附和道：“對啊，我才不要讀書呢！”

淩婧怡點了點頭，歎氣道：“好吧，我本來還想說，如果春生讀了書，以後說不定還能去縣城當工人呢！”

王紅梅瞬間眼前一亮，“什麼工人？”

淩婧怡回答：“我今天路過工廠的時候，看見他們在招人，但有文憑要求，好像是高中畢業，春生以後明顯不符合要求啊！”

王紅梅還有點猶豫，“可工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你不是都說了，還要考試嗎！”

淩婧怡笑了笑，“可如果他連高中都沒有讀完，那他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楊淑珍拍了拍桌子，沉聲道：“說得對，我們可不能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明天就去公社小學報名，如果春生以後能當工人，總比在地裡刨土強。”

林春生的一雙眼睛瞪得賊大，臉上寫滿了抗拒，“不要，我不要讀書！”

王紅梅舉起手，敲了敲林春生的頭，“你以為讀書不要錢啊，奶奶這也是為了你好，你還敢拒絕！你明天乖乖跟我去報名，不要逼我揍你！”

林春生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轉向淩婧怡，“姐，我那麼喜歡你，你居然讓爸媽送我去讀書，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淩婧怡忍俊不禁，笑著調侃道：“我呀，就是見不慣你玩得比我開心。”

林春生冷哼一聲，賭氣道，“那我從今以後都不要喜歡你了！”

淩婧怡挑了挑眉，“你確定？”

林春生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地重複：“我確定！”

林春生吃完飯後，就出了門。到了熟悉的黃土坡，找到了自己的小夥伴們。

小夥伴1號從黃土坡上滑下來，對著林春生問道：“你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林春生坐在大樹下，雙手托腮，歎氣道：“我爸媽打算送我去讀小學。”

小夥伴2號發出了一聲驚呼，“那你以後豈不是不能跟我們一起玩了？”

林春生一臉沮喪地點了點頭，“對啊。”

小夥伴們圍了過來，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我堂哥就在讀書，每天早出晚歸，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你以後也要跟他一樣了。”

“你爸媽真狠心，怎麼能這麼對你的，你是他們親生的嗎？你不會是撿來的吧！”

林春生氣得直接站起身子，大罵道：“你們才是撿來的呢，我爸媽送我讀書，是為了我好，等我以後當上工人，你們還在地裡乾活呢！”

林春生儘管隻有七歲，但他見多了王紅梅罵人的模樣，氣勢上比王紅梅還更勝一籌！

這讓路過的謝維昌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他仿佛看見了他未來孫子的樣子。

林春生罵完後，就怒氣衝衝地回家，他一邊走，還一邊心想：他們居然敢說他是撿來的，那他以後再也不和他們一起玩了！

當他走到家門口，又開始難過，難不成他以後真的要去讀書嗎？可他不想讀書啊！

林春生打開院門時，隻見他媽在廚房洗碗，他姐姐背對著他，在整理自己的帆布包。

他還記著剛才的承諾，所以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一聲冷哼。他不喜歡姐姐了，他才不要主動和姐姐開口說話。

可他轉頭的那一刻，餘光卻在桌子上看見了一堆點心，他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林春生有骨氣，但不多。

他一路小跑，走到淩婧怡邊上，指著桌上的點心，對她問道：“姐，這是什麼？”

淩婧怡順著林春生手指的方向一看，回答：“這個好像是綠豆糕。”

林春生咧嘴一笑，“那能給我吃一點嗎？”

淩婧怡瞥了林春生一眼，笑著說：“可你不是說你不要喜歡我了嗎？”

林春生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姐，你都多大了，怎麼還跟我一個小孩子計較。”

淩婧怡點了點頭，歎氣道：“那怎麼辦，我最喜歡跟小孩子計較了。”

林春生直接拉住淩婧怡的胳膊，開始撒嬌，“我那都是說著玩的，我最喜歡你了。”

淩婧怡一聲輕笑後，打開牛皮紙的包裝袋，遞給林春生一塊芙蓉糕。“拿去吃吧！”

林春生沿著芙蓉糕的邊緣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了眼，“這個可真好吃。”

淩婧怡趁機說道：“隻要你認識了十個字，我就可以給你一塊點心，如果你期末考試在班級前三，我可以給你一包點心。”

林春生還有點受寵若驚，“你說真的？”

要知道，去年過年時郭文斌送了他家兩包桃酥。他媽把桃酥收了起來，一個月才拿出來一塊，一塊還要五個人分著吃。

可他姐卻說，隻要他認識了十個字，就能有一塊點心？

淩婧怡笑著反問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林春生回答的聲音又脆又響，“好，一言為定，我明天就去讀書，很快就能認識十個字了！”

王紅梅從廚房裡出來，瞪了淩婧怡一眼，沒好氣道：“你就寵著他吧！”

淩婧怡摸了摸林春生的頭，笑著說：“沒事，反正我也不愛吃這些。”

第二天早上，王紅梅吃完早飯，帶著林春生去了公社，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回來。

楊淑珍看著王紅梅空無一人的身後，皺了皺眉，“春生呢？他怎麼沒一起回來？”

王紅梅一聲輕笑，“這個兔崽子非要今天就開始上學，老師讓我們下午再去接他。”

楊淑珍一邊掃地，一邊笑道：“認真學習也是好事。”

紅星公社一共八個大隊，每隔一段時間，公社就會安排幾個大隊長在公社開會。

不大的一個房間，一張桌子，十幾把椅子。

公社的領導坐在首位，他看著下麵的幾個大隊長，表情嚴肅：“去年秋收，我們公社的糧食產量在整個縣城排名中下遊，這次秋收，你們幾個當大隊長的，先對自己隊裡的糧食產量做一個上報，決不能比去年的產量低。”

第四大隊的大隊長皺眉道：“彭書記，可是我們縣城今年雨水少，產量肯定沒有去年高。”

彭誌剛一聲冷哼，“這個是你們幾個大隊長應該考慮的事情，我隻知道去年秋收，你們讓我們公社在其他公社麵前丟進了臉麵。”

第四大隊的大隊長還想說些什麼，彭誌剛直接打斷：“產量最低的大隊就是拖整個公社的後腿，你們當大隊長的，也不能光想著自己，要多為公社考慮。如果誰再有意見，這個大隊長也彆做了，換一個有能力的人來當！”

幾個大隊長麵麵相覷，誰也不敢說話了。

而彭誌剛很滿意現在的局麵，他站起身子，大步離開。“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你們回去計算一下，明下午給我一個數據。”

大隊長們在彭誌剛走出辦公室後，也相繼站起身子，準備離開。

第四大隊的大隊長憤憤不平地說道：“隊裡比完公社比，公社比完縣城比，前幾年的苦還沒吃夠嗎，這還要不要我們活了！”

第三大隊的大隊長拉了拉他的袖子，壓低聲音道：“你少說兩句吧，彭書記還沒走遠呢！”

第二大隊的大隊長走在最前麵，他看了眼旁邊的人，問道：“你打算上報多少糧食？”

第一大隊的大隊長笑著說：“咱們也不是那種為了評優評先，把村民們的死活置之不理的人啊，我當然是有多少報多少。”

說完，他拿著自己的記錄本，離開了。

第二大隊的大隊長看向第三大隊的大隊長，問道：“你覺得他會如實上報嗎？”

第四大隊的大隊長聽見後，一聲嗤笑，“他能如實上報，我直接倒立吃屎！”

謝維昌走在最後麵，聽著幾個大隊長的聊天，也開始犯愁。

他們第八大隊位於河的下遊，糧食的產量在整個公社不算最高，但也不算最低。

可偏偏彭書記說了，最低的大隊長要受到懲罰。這就導致產量低的，會努力往上報。

而其他大隊自然不可能讓自己變成那個最低的，也會拚命往上報。

而且，幾個大隊長誰也不會說出自己上報的數量，這就成了一個惡性的循環。

淩婧怡一直待在隊部清算工分，從隊部回家時，正好看見謝向陽朝她的方向走來，她停下腳步，眼角彎彎，“你怎麼來了？”

謝向陽隻是伸出手，“給你的。”

淩婧怡往謝向陽的手心一看，是一把李子，溜紫溜紫的，一看，就叫人眼饞。也讓她感到了驚訝，“這是哪來的？”

畢竟，水果在這個年代可不多見。

謝向陽輕描淡寫般說道：“山上摘的，已經洗乾淨了，你可以直接吃。”

淩婧怡拿起一顆，放進自己的嘴裡，咬上一口，酸甜的李汁，像冰鎮的蜜水，沁到心底。

“真好吃。”淩婧怡對謝向陽莞爾一笑。

謝向陽悄悄觀察著淩婧怡的表情，見到淩婧怡微微上揚的唇角後，就揚起下巴，一臉得意，“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淩婧怡抬頭望著謝向陽，笑盈盈道：“你是特意給我摘的嗎？”

謝向陽睜大眼睛，反駁道：“你想多了，我隻是湊巧摘了李子又吃不完，擔心放壞了，才順路給你送過來罷了！”

女孩子都恃寵而驕，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為了她滿山遍野找野果子，她以後肯定讓他一直找野果子，他才不要告訴她呢！

淩婧怡聽見“湊巧”“順路”，幾個字後，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濃。

她故作失望般歎了口氣，“好吧，我還以為你是特意幫我摘的呢！”

謝向陽看了淩婧怡一眼，心中不忍，追加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淩婧怡看著率先一步離開的謝向陽，直接上前，和他並肩。她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繼而手指插進他的指縫，十指緊扣。

謝向陽的身子變得僵硬，耳根也開始微微泛紅，她……她真是太不知羞了！大庭廣眾之下，怎麼能牽他的手呢！

不過這附近好像沒什麼人，那就讓她牽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