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所作所為,罔顧人倫!(1 / 1)

管家靜坐在雕花楠木椅上,白皙的臉皮上眼下那抹淡青,格外突兀,加上他周身冷冽的氣場,竟然有一絲森冷氣息。

他緊繃著臉,手指微微蜷曲。

讓人瞧不出喜怒。

可跟了他十幾年的文景堂眾人,卻能敏銳捕捉到他情緒的異動。

眾人的目光再次往上座飄去。

裴明辭安然端坐,神色一如往常,帶著渾然天成的壓迫,任誰也探不到底,任誰也不敢多瞧。

異動的探索失敗。

眾人隻得收回目光,安分下來。

他們這會兒這般八卦。

隻因裴明辭早早把諸事的大體布局都謀劃周詳,他們隻需按部就班行事便可。

近些時日,諸事順遂,連連得勝。

眾人自是滿麵春風、意氣風發。

他們閒下來時,湊一塊兒賞玩那些個字畫,都比以往多了好些興致。

管家此刻全然沒留意他們的小心思。

他能穩穩地坐在這兒,神色鎮定自若,靠的是多年涵養。

實則此刻。

他心底憋著一股火,想起大當家日前那荒誕不經之事 ,便覺頭疼欲裂。

隻想把大當家好生懲戒一番,

害得他陷入這般尷尬窘迫之境。

大當家究竟是著了什麼魔怔,想出那般驚世駭俗的主意。

要將他與夫人……

讓他以後如何自處?

況大當家當日言語輕浮孟浪。

而且他還說了那樣的話。

沒準裴明辭會誤以為他與大當家暗中串通。

他當時也不知怎麼的,說出的特點居然與夫人這般吻合。

他沒有細追究他當時為何那樣想。

他不能,……也不敢。

偏生這事,越描越黑,

偏裴明辭還一副雲淡風輕、不以為意的模樣。

實在憋悶。

腰掛鵝黃玉佩的男子興致頗高

“咱寨子裡糧草堆積如山,官府那幫蠢貨還妄圖以圍困拖垮咱們,當真是白日做夢!”

管家聞言猛地回神。

忙壓下心頭紛雜思緒,沉聲道

“雖如此,仍不可有半分懈怠,務必加強巡查,謹防他們狗急跳牆,前來偷襲。”

“放心吧,兄弟們一直盯著呢,他們不來觸黴頭便罷,敢來,咱們定教他們有來無回!”

他們自詡文人,言語間雖不帶臟字,卻把官府的兵丁貶得一文不值。

如今這文景堂的聚會,倒成了對官府的口誅筆伐之所。

眾人將一直隱居,落草為寇所積壓的憋屈、煩悶一股腦兒宣泄出來。

裴明辭靜坐聽著眾人的嘲諷,薄唇輕啟

“諸位需諸知,驕兵必敗,行事當慎之又慎,切不可因一時順遂,便失了分寸。”

嗓音清冷如泉

眾人被這涼絲絲的話語一激,若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發熱的頭腦瞬間清醒。

忙收斂了神色,諾諾稱是。

散場後,眾人魚貫而出。

夜幕已然悄然籠罩。

裴明辭目光悠悠,喚住正欲離開的管家

“楊先生,留步,可否與我手談一局?”

廳內的窗欞縫隙透進些許夜風,吹得燭火 “噗” 地閃了一下。

管家身形陡然一僵,腳步滯重。

心中百般不願,終是硬著頭皮應下。

畢竟裴明辭這一臉若無其事。

若是此時他流露出不對勁。

反而更……

兩人移步至庭院石桌旁。

小翠雙手恭敬地捧上白玉棋盤,便悄然退下。

留下仿若被時間定格的靜謐。

初春的夜,涼意繾綣。

月色若澄澈的流水透過斑駁的竹影,悠悠淌至棋盤。

棋盤若被鍍上了一層銀霜,散發著溫潤光澤,透著古樸而神秘的氣息。

裴明辭率先打破沉默

“楊先生,早聽聞你在京城時棋藝精湛,眾人難出其右,今日這棋局,想來亦不會令我失望。”

言語間,微風拂過,帶起她幾縷發絲,輕輕飄動。

管家強撐鎮定,回

“夫人抬愛,在下早已生疏,還望夫人不吝賜教。”

可他那微微顫抖的手指,還有不自覺僵直的脊背。

出賣了他內心的緊張。

他緩緩伸手拿起棋子,那棋子像有千鈞之重。

距離棋盤隻有細微距離時。

一個手抖。

“啪嗒” 一聲,棋子倉促落定。

在靜謐的庭院顯得格外突兀。

管家張了張嘴,似是想開口道歉。

裴明辭隻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隨即。

裴明辭素手輕揚,一枚白子翩然落下。

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管家定了定神,再度落子。

初始的慌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專注。

這棋局實在精妙,讓他不自覺地認真起來。

裴明辭落子步步緊逼,攻勢淩厲。

每一步都暗藏玄機,似要將棋盤上的“戰局”全然掌控。

管家愈發沉浸其中。

白皙額頭上漸漸滲出細密汗珠,在月光映照下閃爍微光。

他防守得滴水不漏,每落一子都斟酌再三。

手指摩挲著棋子,試圖尋出裴明辭布局的破綻。

那模樣仿佛周遭一切都已不存在,唯有這一方棋盤。

兩人你來我往。

一時間棋盤之上風雲變幻。

局勢緊張得仿若能讓人聽見心跳的鼓點,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擊著心房。

裴明辭步步為營。

落子間仿若暗藏無數機關。

每一步都似在挑釁,又似在布局。

每一步都似在試探,又似在引導。

讓人捉摸不透。

管家手中的棋子捏得更緊了,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若緊繃的琴弦,一觸即斷。

幾輪交鋒後。

管家漸感吃力,裴明辭卻氣定神閒。

管家額頭的汗珠愈發密集,沿著臉頰緩緩滑落,不敢有絲毫懈怠。

裴明辭再度落子。

“楊先生這防守之術,造詣頗高,平日裡沒少鑽研吧。”

管家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夫人棋藝高超,布局精妙絕倫,屬下不過是儘力周旋。”

“隻是不知進擊可有這般果決?”

“夫人謀略高深莫測,在下隻得儘力守拙,以求不落敗勢。”

裴明辭道“守拙雖是穩妥之法,但若一味求穩,錯過戰機,亦是憾事。”

說著,手中棋子又翩然落下。

直擊要害,帶起一陣細微的風聲。

幾個回合下來。

管家漸漸被逼入死角,他眉頭緊鎖成一個 “川” 字,手中棋子幾欲捏碎。

裴明辭望著管家道“棋如人生,逢厄難時,諸般困障乍睨仿若天塹難逾,諸事仿若皆不可為,然實則不然,絕境淵藪常隱生機一線。”

“世人多易為心所困,無端憂懼、過慎思量,層層累加,終成心鎖,縛住手腳、蔽了眼眸。”

“卻不知,若能澄澈心間,祛除塵埃,往昔絕境之中斷難施行諸事,或可一朝破壁,攬獲奇崛碩果。”

管家重新審視棋局。

漸漸明悟。

他的手指輕輕落下,落下的棋子猶如神來之筆。

瞬間打破了之前的僵局,讓整個棋局煥發出新的生機。

臨近終局,勝負已初見端倪。

裴明辭放緩落子速度,輕聲感慨

“楊先生,當下風雲變幻,前路叵測,如這棋局般險象環生。往後合作,彼此敞開心扉,坦誠相見,不藏私、不隱憂,方能破局開路,於亂世謀大業,”

管家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身形若被春夜的涼風定在了原地。

他下意識地收緊手指,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回想起自己先前冒失之態,滿是愧疚。

裴明辭如此坦蕩,他不應該……

庭院中,微風輕輕拂過。

藤蘿枝葉沙沙作響,似在低語著春的密語。

管家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端正態度

“夫人謬讚,過往失態,還望海涵。”

言語間,管家的神情已然舒緩許多。

眼中的陰霾似春日裡消融的殘冰,悄無聲息地瓦解。

管家神情放鬆拿起的一個棋子。

裴明辭突然開口,語調是跟剛才如出一轍,卻又似彆有深意

“聽聞楊先生以前在京城,是不少人的夢中情人,被諸多閨閣女子仰慕。”

夢中情人。

管家腦袋 “嗡” 的一聲,一道驚雷在耳畔炸開。

他下意識地抬眸。

目光與裴明辭交彙的瞬間,心中突地一動。

慌亂間。

他本能地想要避開裴明辭的目光,可又覺得如此行徑太過心虛。

硬生生地止住了動作。

此時,庭院中的微風也變得淩亂起來。

似有若無的風絲撩動著竹林,竹葉發出細微“簌簌”聲。

一片竹葉悠悠飄落,輕吻棋盤。

緊接著,又一片竹葉晃晃悠悠飄下,落在他手背上。

春風撩動他的發絲,幾縷碎發淩亂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就在這心神一晃之際。

他的手指仿若不受控製一般,微微一顫。

“啪嗒” 一聲。

捏在手中的棋子從高處掉落於白玉棋盤。

這一聲脆響徹底驚醒他。

刹那間。

在心中的種種再次卷土重來。

往昔深藏心底的種種複雜情緒,裹挾著羞赧、窘迫。

且來勢洶洶,遠勝往昔。

他已經徹底慌亂了。

平日裡那冷峻、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形象隨著那陣微風席卷而去。

連表情都維持不住了,隻剩手足無措。

眼前裴明辭那雙黑眸,若燃燒的幽邃黑焰。

跳躍著幽森詭譎的黯芒,毫無保留地逼視而來,像是要將他整個人卷入無儘深淵。

這初春的夜,溫度陡然升高。

熱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胸膛微微起伏。

每一次心跳的強烈鼓動,都仿若在寂靜的庭院中放大數倍。

聲聲震著他緊繃的神經。

最後,他再次失態的落荒而逃。

回到住處,管家一路腳步急促,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胸膛劇烈起伏。

像一隻受傷後驚惶奔逃的野獸。

剛一進屋,他便直奔內室,

屋內靜謐昏暗,唯有月光透窗灑下銀白的光路。

顫抖著雙手從隱秘的箱籠暗格中取出一個古樸而精致的印章。

他顫抖著手取出,眼眶微微泛紅。

鄭重地擺放在屋內的高台之上,

“砰” 的一聲,膝蓋與木地板猛烈撞擊,聲音清脆,疼意瞬間蔓延,可他仿若毫無知覺。

臉上的肌肉都未曾抖動一下,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枚印章。

夢中情人這個詞。

若是僅僅因為昨日之事,還不至於讓他那般失態。

不知是白日思索過多,還是……

昨夜,他在夢中邂逅了一位女子。

女子的麵容在朦朧月光下逐漸清晰,那眉眼竟與裴明辭一模一樣。

接下來便沒有了……

他不敢,他被嚇醒了。

醒來時他嚇得臉上血色儘褪,慘白如紙。

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心還在胸腔中劇烈跳動。

可那夢境中的畫麵卻如烙印般刻在腦海,久久揮之不去。

往昔歲月,他從未涉足情愛。

不知對裴明辭這份隱秘的情愫。

究竟是出於對強者的傾慕、敬重。

還是……男女愛慕之情。

這份複雜的情愫,讓他茫然失措。

但無論如何……這般心思不該有,也絕不能有。

可它偏如野草,一旦破土,便再難遏製。

尤其今日,在那緊繃的心弦乍然鬆弛的須臾。

裴明辭說出的話語,如同一隻手。

硬生生地把那層他小心翼翼隱藏起來的心思,毫不留情地揭開一角。

它以燎原之勢瘋狂滋生,蠻橫地侵占了心底每一寸角落,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他就那樣跪著,時間仿若凝固。

思緒在混沌中翻湧。

窗外,夜色漸深,又漸明,又漸深,又漸明。

推開房門的依舊是那個冷若冰霜的管家。

眼底深處,曾藏著的一抹無人知曉的落寞。

若前夜的春潮,來過,又退去,徒留潮濕的痕跡。

宿遠封獨自悶在屋裡,反複咂摸著前日種種。

絞儘腦汁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差池。

他居然被關了禁閉。

正兀自出神,房門突然被人大力撞開。

兩個身穿護衛服飾人闖了進來。

他那個親信都不攔一下嗎。

居然讓彆人輕易進來了。

宿遠封還沒來得及再多吐槽。

便被這兩人一左一右架了起來。

腳步踉蹌地被拖往一處。

他也沒多想,這個山寨他是大當家。

這麼明目張膽的掠走他,也不能把他怎樣。

待他回過神,發現已身處一個陌生之地。

抬眼望去。

就見管家背對著他,身姿挺拔卻透著股冷冽的氣息。

兩側各站著一人。

手中緊握著足有手臂粗細的長木板。

板麵在幽微的光線中閃爍著森冷的光,仿佛隨時準備飲血。

他被那兩個人不由分說地推搡到一張凳子前,被迫趴下。

那兩個人還按住他,不讓他掙紮。

宿遠封頓感不妙。

扯著嗓子連聲叫嚷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我究竟犯什麼錯了?”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中。

管家仿佛從地獄傳來的冷酷嗓音,驟然響起“打!”

字音未落。

那兩根長木板便裹挾著呼嘯的風聲,以泰山壓頂之勢迅猛抽下。

“啪” 的一聲巨響,木板狠狠砸在宿遠封背上。

他疼得他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

緊接著,第二下、第三下……

每一記抽打都力道萬鈞,打得宿遠封身體如風中殘葉般劇烈顫抖。

淒厲的慘叫不絕於耳。

他從未想過,竟還有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還不如一刀來的痛快!

汗水、淚水交織著模糊了雙眼。

可那板子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一下比一下更狠,一下比一下更快,仿佛永無止境。

他拚命呼喊求饒,可回應他的依舊是冷漠。

不知過了多久,宿遠封疼得力氣全無,叫聲漸弱。

隻剩進氣沒有出氣,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

那如雨點般的抽打才終於停了。

片刻間,屋裡的人迅速退去,隻剩下管家的身影。

宿遠封怒火中燒,他拚儘最後一絲殘力。

通紅的雙眼死死瞪著管家。

從牙縫裡擠出怒吼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管家緩緩轉過身,眼眶泛紅。

眼中布滿血絲,猶如溢血的深潭,

他一步步緩慢卻沉重地走近宿遠封。

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與沉痛而變得沙啞

“你的所作所為,罔顧人倫!”

“不單是侮辱了我,也侮辱了裴明辭,”

“更是將我多年的苦心教導踐踏在地!”

說到此處,管家語氣仿若帶著千鈞的悲憤與失望。

字字血淚。

“是我的錯”

“我怎會將你教成這副德行!”

“你前日的行徑,若再有下次,我必讓你生不如死。”

宿遠封渾身一震。

滿腔的怒火瞬間熄滅。

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愧疚。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做的的事情,竟會引發如此……

目光觸及管家那雙眼,血絲滿布仿若密織的蛛網。

其中飽含的沉痛與失望。

像兩把銳利的匕首直直刺向他的心窩。

他慌忙垂下眼簾,不敢再多瞧一眼,

那目光中的沉痛太重。

他……承載不住。

他嘴唇顫抖,想要開口道歉。

可喉嚨乾澀得仿若被火烤過,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終,身體的虛弱,與內心翻湧的愧疚、懊悔相互交織。

他眼前一黑。

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