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賞你的魄力,也尊重你的選擇。”方譽雲指尖似想輕觸著那白色的麵紗,指尖卻又在堪堪頓在了半空。
“初入江湖,你覺得怎麼樣?”話鋒一轉,方譽雲收回手,反問道。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姚芊漱掂了掂手中長劍。
“有何不同呢?”方譽雲望著那人手中長劍,劍花隨腕轉動。
“隻道行舟無所礙,卻不知江水暗流湧。”劍光搖曳,姚芊漱道。
“我原本以為江湖是可以自由自在,了無牽掛,看不慣誰,直接打上去便是了。”她劍勢一點,又道,“可惜我們從一開始就背負了太多恩怨。”
方譽雲看著那搖曳的劍光,半晌不語,仿佛被那抹寒光映進了眼底。
“恩怨本就是江湖的一部分,沒有它,興許也會少了些快意和風流吧。”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姚芊漱,“但你說得也對,背負太多,未免失了心中的瀟灑。”
姚芊漱將劍收回,轉身站在一旁,望著月光穿過樹林灑在地上的碎影:“瀟灑又是什麼?你我從小便被擺在棋盤之上,連走哪一步都由不得自己,難道也能瀟灑?”
方譽雲聞言,眸色沉了幾分。他緩緩邁步走近,聲音低沉:“在這棋盤上行走,落子無悔,那便是瀟灑。你不認命,便有機會翻盤;若一味抱怨,豈不白費了你這些年的掙紮?”
姚芊漱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你倒是看得開,像你這樣的人,還能懂彆人承受的是什麼?”
方譽雲卻輕笑出聲,帶著幾分自嘲:“我不懂?若真不懂,又為何在這裡?”
姚芊漱的目光輕輕一頓,隨即彆開,不再多言。
風聲漸緊,樹影婆娑。方譽雲站在她身側,低頭看著地上兩條影子交錯分離,突然道:“你知道嗎?世上有一種藤蔓,會一直纏繞著樹生長,最後將整棵樹吞噬殆儘。”
姚芊漱回頭看他,眉心微皺:“你是說我會被恩怨纏住,最後走不出來麼?”
“不,”方譽雲卻搖頭,聲音低而緩,“我是在說,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不出來,我寧願做那棵樹,護著你纏得更深些。”
姚芊漱心中一震,微微一怔,指尖幾乎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劍柄。可她終究隻是輕笑了一聲,聲音冷漠:“方公子未免自作多情了。”
“是啊,”方譽雲盯著她,眼底雜糅著深藏的黑暗,“我確實自作多情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靜默,月光傾瀉,影子再次交錯,卻仿佛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風忽然卷起一片落葉,姚芊漱微微仰頭,看向夜空:“走吧,今夜不宜多留。”
方譽雲沒有應聲,隻是靜靜看著她的背影,莫名攀出一抹深藏的倔強和偏執。
“算了,”他故作輕鬆一笑,語氣裡透著幾分玩世不恭,“就算前路有狼有虎,也不過是一刀的事,遇一隻殺一隻,遇一群殺一群,倒也熱鬨。”
姚芊漱腳步微頓,卻依舊沒有回頭,聲音輕飄飄地傳來:“那我該怎麼答謝方大公子啊?”
方譽雲隨意地笑了笑:“謝我?不必了,我不圖這些。”
姚芊漱這才轉過頭,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不圖這些,那喝頓酒總行吧?”
方譽雲微微一怔,像是沒料到她會提這個:“喝酒?你?”
“怎麼,方公子很意外?”姚芊漱抱劍而立,語氣裡透著幾分挑釁,“難不成你覺得我不會?”
方譽雲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打量她:“說實話,真有點意外。你看著冷冷清清,喝酒這種事,跟你搭不上邊。”
“那你還真小瞧人了。”姚芊漱輕哼一聲,眉眼間多了幾分狡黠,“你以為那些年在山上,我就什麼都沒學過?”
“哦?”方譽雲挑眉,語氣透著點逗弄,“原來齊雲寺還能教人喝酒?看來我孤陋寡聞了。”
“學不學在我,寺裡規矩歸規矩。”姚芊漱慢條斯理地說,話音一轉,“不過要真喝起來,方公子可彆撐不住。”
方譽雲低笑一聲,目光微微閃動:“聽你這口氣,倒像是有點底氣。”
“窸窸窣窣”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踩在枯葉上,發出微弱的響動。姚芊漱握緊劍柄,目光淩厲地掃向四周:“誰在那裡?”
腳步聲停住,夜色中一個瘦弱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借著月光,姚芊漱看清一個熟悉的身影——啞女。
衣衫破舊,臉色憔悴,雙手緊緊抱著一個食盒,腳步有些虛浮,似是一路跌跌撞撞走來的。
“是你?”姚芊漱微微一怔,握著劍的手鬆了幾分,快步上前將啞女扶住,“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讓你好好休養嗎?”
啞女搖搖頭,咬著唇低垂著眼,像是想說什麼,卻隻能無聲地動著嘴唇。她將手裡的食盒遞了過來,指尖微顫,眼底滿是焦急和盼望。
“她醒了?”方譽雲緩步走來,目光在啞女身上停了片刻,“這是什麼?”
目光投向啞女手中的食盒,那盒中竟是放了三瓶瓷壇般的容器。
“嗯。”姚芊漱低聲應道,接過啞女遞來的食盒打開,一股清冽的酒香隨之散開。她一怔,目光看向啞女:“你跑這麼遠,就是為了送這個?”
啞女連連點頭,比劃了幾下,又指了指自己心口。姚芊漱看懂了她的意思,眉頭微蹙,語氣卻放緩了些:“你說這是你親手釀的,想帶過來給我?”
啞女再次點頭,目光殷切地看著姚芊漱,小心翼翼的模樣,生怕被拒絕。
雖說之前放過“喝酒”大話,可真要細算,姚芊漱喝過的次數確實寥寥無幾。隻是此刻低頭看著眼前那杯清亮的酒液,又瞥見被月光映得柔和的夜色,竟莫名覺得推脫不得。
“咳。”她掩了掩唇,像是在給自己找借口般輕咳了一聲,旋即端起杯盞,仰頭一飲而儘。
酒香清冽,卻伴著辛辣,刹那間便從唇齒間蔓延開來,刺激得她眉頭微蹙。她緩緩閉了閉眼,抿緊嘴唇,將那一絲刺喉的氣息壓下。
好苦,好辣。
心裡默默想著,卻也倔強地不顯半分異樣。
方譽雲笑著接過另一壺酒,輕嗅間,略帶穀物香的甜膩酒香撲鼻而來。他微微挑眉:“倒是彆致的酒。”
啞女聽著,眼圈微微泛紅,垂下頭輕輕點了點,像是受驚的小獸般站在原地,安安靜靜不敢再動。
“謝了。”方譽雲倒也不推辭,倒上一杯,輕輕一飲,酒液在舌尖散開。那酒香與甜意交織,入喉竟帶著些許暖意。
隻見他微微停頓了一瞬,像是細細體味這酒的滋味,又像是不經意地顯出些許遲疑。雖是少年初嘗,卻不失認真與專注。他垂眸凝視杯中酒,眉目被灑落的月光柔和了棱角,那一雙本就清澈的眼眸此刻像盈了水光,輕輕一彎,竟透著一種與他平日鋒芒不符的溫軟。
姚芊漱低頭看了看杯中酒,又抬眼望向啞女:“你要不要也喝點?”
啞女聞聲一愣,抬起頭望著姚芊漱,眼中帶著一絲猶疑和驚訝。她下意識地擺了擺手,似乎有些畏懼,但又忍不住偷看姚芊漱,眼裡藏著幾分膽怯。
姚芊漱嘴角微微上揚,柔聲道:“沒事的,隻是嘗嘗,沒人會說什麼。”
啞女咬了咬唇,猶豫了片刻,終於緩緩點了點頭。姚芊漱笑了,親自為她斟了半杯酒,小心翼翼地遞到她手中:“來,彆怕。”
啞女接過杯子,握得有些僵硬。她低頭嗅了嗅酒香,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酒液入喉,她立刻被那微辣的刺激感驚到,臉頰迅速染上一抹紅暈。啞女連忙捂住嘴,眼神慌亂,隻是被嗆著捂著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方譽雲看著她的模樣,唇角帶笑,語氣輕鬆:“這酒可沒那麼烈,怎麼喝得像被灌了毒似的?”
姚芊漱忍俊不禁地瞥了他一眼,隨即回過頭,輕拍啞女的肩膀:“慢慢來,喝不慣就彆勉強了。”
方譽雲輕歎了一聲,話鋒一轉:“如今你身子也好了大半,想好以後去哪了嗎?”
啞女沒有回答,隻是那隻手默默地抓住了姚芊漱的衣袖,不願鬆開。
姚芊漱心中一動,低聲問道:“你想跟著我嗎?”
這句話落下,仿佛空氣也凝滯了片刻。啞女抬起頭,那雙眼睛竟似蒙上一層霧般,情緒流轉,卻始終沒有開口回應。
啞女手指微微用力,緊拽著衣袖的雙手緊讓人一時間分不出究竟是緊張,是害怕,還是渴望。
姚芊漱輕歎一聲,一雙手輕輕覆在那人緊抓在自己衣袖的手上。
她低聲說道:“我固然也想帶你一起走,可前路漫長,風霜難測,怕是會讓你跟著我也吃不少苦。”她頓了頓,“你若此時離去,也算是個好時機。”
近些天青銳會的舉辦讓江湖各大勢力蠢蠢欲動,人多口雜,哪怕丟了幾個奴仆,恐怕也無從追查。
此時不逃,更等何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