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珠(下)(1 / 1)

劍過落花 莫欺少年顛 3959 字 3個月前

“寒冬臘月,大雪壓田,莊子裡顆粒無收,村裡靠著朝廷救濟的一點糧食度日。可偏偏不巧,在這個時候,我出生了。”

浮珠輕啟朱唇,她的聲音之中夾雜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無奈,就如同那緩緩流淌的溪流一般,不緊不慢、不疾不徐地傳入眾人耳中。

“娘,我求您,求您彆把孩子送走…成嗎?我求您大發慈悲…看在我嫁來咱家五年的份兒上,我求您…明年一定是男孩!”

屋內的血腥味兒還未散儘,額角上的汗珠還未乾透,可床上的那個女人卻苦苦的護著自己懷中剛出世的嬰兒。

“惠兒,我知道你最懂事,今年冬天不好過,留著這孩子我們也養不起,再說你不是有楚楚嗎?這孩子不丟了也是個賠錢。”

燭光映在那滿是溝壑的臉上,兩鬢斑白儘是窗外的風霜,那雙枯枝般的大手伸進那麻被中,“乖惠娘,聽話,把娃娃給我。”

“娘,我不能沒有她,她太小了,這外頭冰天雪地,孩子是要被凍死的啊!”

床上的惠娘緊緊護著身旁小小的一團,背過身子不去看那雙手。

“你彆想抱孩子,我不會讓她待在我們家的!”

見軟的不行,那婆婆一把掀開那單薄的麻布,奪走那麻布中微弱的呼吸聲。

“娘,您不能丟掉孩子,隻要我活著。絕對不能!”

隻聞“撲通”一聲,那虛弱的身子一把跪在粗糙冰涼的泥地上,那雙手凍的通紅,僵直的緊握著眼前那人的腿,死死不放。

“你乾什麼!孩子明年你還會有嗎!你想想楚楚,再多一個賠錢貨我們怎麼活!不會下蛋的母雞畜生不如!你還有臉哭?!”

“娘,娘!惠兒這輩子沒求過您!”

“老劉!把這孩子丟了!丟遠些!莫讓這婆娘找到了!”

“娘!!!”

“……”

“楚楚,你答應娘,你去把妹妹找回來,你奶奶肯定把妹妹丟到村口了,阿娘…阿娘隻有楚楚,隻有楚楚可以幫阿娘了。”

木床上的女人眼神黯淡,月光透過牆縫,如大雪融在了眼眶中,一滴滴飄落。

楚楚咬著嘴唇,半知半解,阿娘為什麼哭呢?是有人要把妹妹丟掉嗎?為什麼?

可是阿娘哭,楚楚也想哭。

趁著夜色,她偷偷溜出家門向村口奔去。

寒風吹得她小臉生疼,一腳深一腳淺,高高的雪堆裡,半掩著幾具破爛的黑布,野犬臥於其上,見來了人,瞪直了冒著綠光的眼睛,低低的哀鳴著。

不曾聽見嬰兒的哭泣聲。

阿娘,外麵好冷好黑。

阿娘,楚楚害怕。

阿娘,妹妹在哪裡。

沿著村路往下走著,眼前圍著幾隻惡犬。

惡狗齜牙咧嘴地衝著楚楚撲過來,閉上眼睛用力將手中樹枝朝前捅去,犬群被打散,隻是站在一旁虎視眈眈。

顧不上害怕,急忙在附近翻找起來。終於,在一個隱蔽的角落發現了被破布包裹著的嬰兒。

或許是那布原本就包的緊,現在隻堪堪如一塊被打開的包裹。隻是嬰兒臉色慘白,氣息微弱,妞妞連忙抱起妹妹往家裡跑去。

“阿娘,阿娘!妹妹找到了!”

一路奔馳,寒風直往嘴裡灌,來不及呼出一口熱氣,又似乎不敢大聲喧張,最後那五個字隻是憋足了氣,小心翼翼地吐出。

“我苦命的兒,我的孩兒…”惠娘聞聲忙從床板上爬起來,張開雙手去抱著那幾近凍紫的小冰塊兒。

“孩兒,睜開眼看看呀,我是你的阿娘呀。”

“阿娘對不起你,是阿娘沒用,阿娘護不住你們。”

“孩兒,彆睡了,來阿娘懷裡,聽阿娘把歌唱…”

楚楚不記得阿娘喃喃自語了多久,楚楚隻覺得這夜太長了,長到阿娘的淚水還沒乾,天就亮了。

“你個死婆娘,孩子都死了在這裡裝瘋賣傻什麼勁兒……”

第二天清晨,鳥鳴未醒,屋內闖來了那熟悉的聲音。

“孩子沒死,她剛還在動呢!”那女人拍了拍懷中的孩子,輕輕哼著。

……

“後來呢,那女嬰怎麼樣了?”見屋內一陣沉默,無人出聲,方譽雲問道。

“後來在我娘的堅持下我竟活了過來,可婆婆堅持要把女嬰送人,恰好第三天村裡來了一個衣著不凡的女人,母親走投無路時,碰到了她,這曲水地的第一任主人便收養了我,起名為浮珠。”

浮珠長鬆一口氣,端起那溫熱的茶水抿了抿唇,

“長大後我才知這個神秘古怪之人竟也是位江湖俠客,她佯裝著拿著童血煉就青瓦的幌子,經營起了曲水這片小小的天地。”

隻見姚芊漱一臉歉意地看著眼前的浮珠姑娘,輕聲說道:“是我們不知靈瓦鎮竟會是這樣,此番誤闖,還給你們添了麻煩。”

“那這些男童也是後來收養的?”方譽雲憶起那被“獻祭”的二十多個童男童女,問道。

“是的,這些村子附近不太平,靈瓦鎮的名氣逐漸打響後,無數無家可歸的孩童便被抓來了。”浮珠回答道。

“那這些靈瓦,究竟是怎樣得來的呢?”方譽雲雙臂抱於胸前,麵色凝重。

“此瓦產於京城近郊的一座小城,烏陽城。靈瓦之事特意派遣了許多人混入那些遊客中,趁著夜色匆忙趕路,在天亮前悄悄運至窯內即可。”

“所以靈瓦鎮的瓦片出土時便可直接上手盤玩,因為根本不是現燒的?”姚芊漱問道

“不錯。”

“那靈瓦鎮中的寺廟牆壁上的字,也是姑娘刻上去的?”

方譽雲修長的手指敲打著桌麵,興許是指尖發力過於猛烈,竟震出來朵朵滾燙的浪花。

“沒錯,公子曾在寺廟壁畫上看到的留言,化魂水的傳聞,都是我們曲水偽造的。”

浮珠不緊不慢地說著,同時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歇,她有條不紊地將桌上擺放得略顯淩亂的茶具一一收拾整齊。

手握成拳,那溢出的茶湯濺在方譽雲的衣袖上,似乎讓他格外煩躁。

“方譽雲,你咋啦?”

看著方譽雲瞬間變了臉色,姚芊漱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地抿著茶水,好奇的目光投向方譽雲。

“那姑娘可知,這麵牆後還有一段話?”方公子沉聲道,那話語聲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嗯?”姚芊漱轉過頭望向方譽雲,浮珠姑娘的手一頓,抬頭問到,“還刻有什麼?”

“然有奸邪之徒,以童男童女煉就玄陽血珀。見此者,務須慎之,詳加察驗。”

此話一出,其餘二人皆是一愣,空氣似乎凝滯般,安靜的可怕。

玄陽血珀?

浮珠率先回過了神來,眉頭緊皺道,“此事可真?方公子是在何處所見?”

一陣陰風吹過,燭光搖曳不定。回憶的幻影拉扯著牆上似浮現出一些若隱若現的紅色痕跡,仿佛是孩童掙紮的模樣。

“沿著那寺廟壁畫左數第九個人的鞋上,便刻有此話。”方公子單手撐著下巴,冷靜沉聲道。

“怎會如此……”浮珠姑娘身上的溫柔氣質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臉凝重的神色。

“我看這曲水之地,恐怕早就不受姑娘管束了。”方公子冷笑道。

“姑娘曾說我們比你預想中來得早,難道姑娘早就知道我與方公子一定會來?”姚芊漱問道。

信中之人確實相約於此,難不成……是眼前之人?那麼方公子也是收到了來信?

“尋常人中了香毒隻會心生夢魘,無法在天黑之時進入靈瓦鎮,可姑娘與公子,便是我等的意外之人。”浮珠緩緩道。

方譽雲的眉頭緊鎖,微微頷首,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為何我們不會受香毒影響?”

浮珠笑道,“想必二位,一定會眼熟這牆上,桌上的圖騰吧。”

“是那塊兒黑玉?”姚芊漱道。

“不錯。”

方譽雲低頭思索,卻不小心打翻了隻剩半盞的茶水,“你們閣主…還好嗎?”

氣氛似乎突然變得沉重,方譽雲的手指輕輕顫抖,悄聲握拳。

是她嗎……她,還活著嗎?

“閣主交代完事後便離去了,這一彆就是多年。”

“江湖紛爭四起,閣主交代的最後一句話便是,玄陽血珀。”

姚芊漱看向麵前的浮珠姑娘,問道:“那日與我打鬥的女子曾無意間提及了玄陽血珀的下落,可這玄陽血珀,究竟是何物?”

浮珠僅是微微搖頭,“那日是楚姐姐負責接應孩童,可她……應當不會沾染江湖其他事。”

“楚姐姐?”姚芊漱問道。

“對,就是楚楚。”浮珠道。

“阿姐,楚姐姐怎麼還沒回來呀?”一位書童模樣的孩子奔來。

“這是從那些剛進曲水的妹妹們手中找到的小紙條,這上麵寫了啥?”

那書童好容易跑到浮珠姑娘身旁,一手攤開那被攢成細條的紙,另一隻小手撐著膝蓋,氣喘籲籲。

指尖轉動,紙條中印入眼簾的竟是幾個潦草大字:

五日之內抵烏陽,逾期不至,後果自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