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綠兒,今日你來陪我出宮去散心,昨個兒你雙紅姐姐沒有福氣,沒有吃到好吃的點心,今日看看這個福氣能不能輪到你。”紹汋睡醒坐起來對著窗外喊道。
在黃經之尚未回京的日子裡,紹汋日日帶著丫鬟出宮到處走走看看。
“看外頭的天有些陰沉,要不小主咱們改日再出宮去。”平綠兒抬頭看早上出來的日頭早已消失不見。
“就今日吧,閒著也是無事。”紹汋邊說著邊邊向外走去。
平綠兒緊趨幾步湊到紹汋身後說道:“早就聽聞出了宮向西走不遠有個茶館的吃食十分不錯,小主不如咱們今天去那瞧瞧。”
紹汋本來輕鬆的神色收斂了一下,宗府好似就在那個位置。
“小主?”平綠兒看紹汋呆站著出神,又喚了她一下。
“走吧,彆耽誤了用膳的時辰。”紹汋攏了攏衣服,雖是初春,但是陰天,冷颼颼的,讓人悶得慌。
紹汋慢慢走著,前一世,紹汋也曾走過這條路,路儘頭的一切十分愚蠢悲哀。在今日,走在這條路上,身旁陪著的還是平綠兒,可是紹汋卻變得更沉靜,更疲憊。
紹汋出神地走著,一路慢慢溜達,向西向南又向東,不知走了多久就到了宗府,再向前不遠才是那個茶館。
記憶中的繁華如同紅燭燃燒後落在燭台的星星點點,去了就是去了。而褪去那些繁華,這就像任意一位官員的府邸一樣,嚴肅而又普通,沒有一絲絲特彆。
本想著開開心心出宮覓食,不知何時起,心裡又開始空落落。也不知從何時起,開始下起了迷離的細雨。雨點不算大,但她主仆二人的身上也開始漸漸濕透。
紹汋卻渾然不覺,就那樣站著,木然地望著前麵的府邸。
“小主,咱快走兩步到那個茶館裡,您瞧著雨,沒得停,淋得久了可是要生病的。”平綠兒焦急地說道。
紹汋眼角微紅,一眨眼淚水混合著雨水,留下了她的臉龐。她重頭來過了,明明是在往好的地方走,可是為什麼,那種濃重的悲傷的情緒深深地籠罩她,揮之不去。
頭頂忽然一暗,身後有人撐了一把傘靠近,將風雨遮擋住了。
紹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回頭看去。是宗圳,高高的舉起了傘,替她擋住了雨。她打了一個寒顫,隨即見他將一件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冷冷的身子瞬間被溫熱而又乾燥的衣物覆蓋著,身子舒適了,心卻慌亂了起來。
宗圳疑惑地看了紹汋一眼,說道:“遠遠就瞧見有人堵在我家門前,不知為何,沒成想竟是咱們公主殿下。這大下雨天的,瞧著您也不像是有急事兒的模樣,那這是為何?”
“本想去前頭茶館坐坐,沒成想恰好在你家門前被雨迷了眼。”紹汋心裡百轉千回想了無數個借口,最終卻隻說出這樣一句直愣愣的話。
宗圳看著紹汋呆愣的樣子,到真是不清楚這位公主殿下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雨突然下大,傘已經遮擋不住,紹汋跟著宗圳落湯雞似的進了宗府,沒成想再次來到這,竟是這幅光景。
紹汋換了身乾淨衣服,散了水汽,才舒坦了些許。見宗圳早已收拾好,坐在那裡,見她進來了,麵上雖然沒有什麼大的笑容,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卻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他指了一下凳子道:“坐吧,一會茶水送來,多喝一些,暖暖身子。”
“你笑什麼?”紹汋見到他氣度從容地坐在了自己對麵,心中五味雜陳,終於壓下了心裡湧出的那絲淡淡失望,悲傷的情緒散去,卻沒緣由的不爽。他果然什麼都不知道,原來真的隻有她一人回來了。
宗圳輕笑:“倒是少見這樣狼狽的公主。”
紹汋漲紅了臉坐了下來,向窗外看了下,問道:“平綠兒呢?”
“她在外頭候著呢。不滿殿下,臣近來一直就想找一個機會見您,今日既然您來了,有些話就聽臣說一下可好。”宗圳的神色也漸漸轉為嚴肅。
折騰了半天已近傍晚,又恰逢雨天,屋內的光線暗淡,宗圳點了燭火。外頭的雨水淅瀝瀝不停,房間內的二人都沒有再說話。
終於宗圳打破了沉默:“公主,臣此次出征喀喇,見了太多人間疾苦,戰事吃緊,大元士氣下泄。放眼望去,滿朝文武少有合適的出征人選,聖上有意議和,但臣以為,現在議和,無異於放虎歸山。待來日喀喇再來之時,必將衝破邊境的防線,大元危在旦夕。”
宗圳看著燭光忽明忽滅,繼續說道:“公主,這個時候聖上賜婚實屬不是明智的選擇。”
紹汋當然知道賜婚不是明智的選擇,前世的一切,她如今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栗,但是她卻什麼都不能說。
這一世,她是來讓自己當惡人,將宗圳離開上京的。父皇想好的事,無人能拒絕,隻能打亂他的計劃。但是她什麼都不能說,一場戲,若所有人都是演的,便假到不行。
“你在逼自己什麼。”宗圳忽然這樣說道,語氣肯定。
紹汋本來就有些疲憊,略微闔著眼,聽到他說話,怔了一怔,下意識地反駁道:“沒有。”
宗圳也隻是笑了一笑,沒再繼續說下去,轉頭見窗外雨有一人影,便知是她那丫鬟來了,於是站起說道:“那臣先告退了,今日就不留公主用膳了,您在這兒喝兩口水,暖暖身子,考慮一下,收拾妥當了再離開便可。”
推開門臨走前,宗圳又回頭定定地看著紹汋說道:“殿下,順著您的心往前走,但是不一定要走到黑,儘了人事,還有天命,勿以有限身,常供無儘愁,萬不要太過於逼迫自己了。”
聽了這話,此情此景,紹汋心中更是一半兒暖和一半兒冷。
見宗圳一直站在門口沒有離去,半響,她眉峰微鬆,苦笑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宗圳不由得笑了聲,像是輕諷又像是調謔:“天下如棋,無論你我都是棋子兒,向來都是身不由己的,難不成公主想跳出這盤棋,下棋之人怎會容許棋子背叛自己。”
紹汋沒有應聲卻抬頭看了看宗圳,看了他好一陣子,從他的眼裡似乎看出了什麼。或許前世,他父子二人並非什麼都不知道。
見紹汋沒有搭話,宗圳笑道:“臣下口出狂言了。”
屋內沉默的像是一潭死水,好久,紹汋張開嘴,卻隻是輕歎了一聲。
紹汋回宮後,梳洗完仰身翻倒在了榻子上,放空了許久,拽過旁邊的枕頭,抱著用力得翻了個身,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才懶懶散散的坐起身來。
明明前世她最喜下雨,總覺得下雨的日子,會洗去什麼,所以她並不像他人一樣討厭下雨。可現如今,連日的陰雨天,隻讓她心緒更加不寧。
不經意間看著了不遠處那次宮宴上,宗圳進獻的古琴,父皇賞賜了她。於是隨意披上了一件外袍,走了過去。輕輕撫摸了下,便坐下開始彈奏。
她本就喜愛音樂,吹笛彈箏從來都不在話下。古琴聲混著窗邊被晚風吹得叮當響的風鈴聲,紹汋心中的悲楚,猶如雨落後的烏雲,一點一點的被風吹散在了平靜的空氣中。
前世,父親雖在她年幼時就戰死了,但她卻自小被接近宮來,一直被父皇捧在手心,他時時怕委屈了她,日日賞賜些稀罕玩意兒給她解悶,她在宮中更是無拘無束,不拘小事兒,不知愁滋味。
這一世,打那日睡醒發現自己重新來過之後,就被困在了往事的回憶裡,整個人都陷入了濃重的悲哀。
明明這次一切都還沒有開始,都還有機會,事情也按照最初的設想進行,她如若還在前世的淚水中沉浮,便是辜負了老天爺的一片心意。
勿以有限身,常供無限愁。
一曲彈罷,紹汋的心好似也洞明了些,紹汋打定主意,隻要“命未消”,那便儘人事,聽天命,既然眼下還安然度日,就定不能讓那過去的事兒傷了身子。
平綠兒從帳屏旁邊悄悄探著頭張望,見紹汋彈著琴茫然,彈著彈著突然停下,將身子靠在榻上,長發披在一邊,用一條白絲輕輕挽著,臉泛紅霞,在燭火的閃爍下,使她更添神采了。
看到小主沒事,平綠兒便放下心來,悄悄後退著,想要出去。不想卻撞到了門口的柱子上,發出了一聲悶響,萬籟俱寂時十分惹耳。
“平綠兒?”紹汋聽著動靜,收起神遊的心思,朝外喚了一聲。
“誒,小主。”平綠兒見被發現了,也就隻好答應了下來,裝作無事地走了進來。“奴婢在外頭聽著沒聲了,以為您睡下了,便想進來關下窗子,夜晚寒涼,怕您凍著。”
紹汋故作嗔怒,說道:“就你借口多。”然而嘴角隱約上揚的弧度,卻透出了她真實的情緒。
見平綠兒關上窗子,紹汋半臥在床上,抱著被子,說道:“平綠兒,過來幫我按按腦袋。”
平綠兒雖心思沒有雙紅玲瓏剔透,但是手卻是極巧的,叫她過來幫忙揉揉頭兩側的穴位,放鬆放鬆,今個晚上好生睡一覺,不再想那些雜七亂八的事了。
人這一生,生老病死,哪樣都求不得。
紹汋慢慢地閉上眼睛,想到傍晚宗圳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神,那一句篤定的“你在逼自己什麼”,紹汋一直都知道宗圳是聰明的,卻從未想過他如此通透。
明明這一世接觸時間不長,卻莫名的生出來信任的感覺,或許這是前世的羈絆,又或許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