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苑家裡平時幾乎沒有客人來,她從廚房的櫥櫃裡拿出一個不常用的玻璃杯,在水龍頭下衝洗。
清涼的水流讓她的心緒漸寧,躁動的心臟也安靜下來。
怎麼回事,不就是一個長得還不賴的帥哥嗎?又不是沒見過,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她默默地反複安撫自己,把杯子外壁和手上的水都擦乾淨,又做了個深呼吸,這才走出了廚房:“白開水可以嗎?還是你想喝紅茶綠茶什麼的?”
陳孟談抬起頭來:“水就可以了,謝謝。”
辛苑從飲水機裡倒了一杯溫水,放到陳孟談麵前,自己拉開他對麵的椅子坐下。麵對陳孟談,她莫名心虛起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隻一味垂眼盯著桌麵的花紋,手指順著紋路虛虛地描摹。
陳孟談喝了口水,問:“你一個人在樓上做什麼?”
“做作業啊,還能乾嗎。”辛苑說,“倒是你,好像和我媽聊得很開心,你們聊了什麼?”
“你不是聽到了嗎?我們在誇你啊。”
辛苑白了他一眼:“你少來。”
陳孟談笑笑,也不辯解,端起杯子繼續喝水。
一杯水喝完,陳孟談卻絲毫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辛苑終於忍不住了,問:“你還不回家嗎?”
“嗯?”陳孟談抬眼看她,“你要趕我走?”
辛苑無奈:“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好不好,我隻是提醒你該回家了。”
“回去做什麼?”
“哈?”辛苑迷惑地歪頭,“吃午飯?你看看都幾點了,差不多也該回家了吧。”
“午飯嗎?阿姨說了要我留下來呢。”
“……嘴上說說而已,她自己都很少準點做飯。”辛苑無力地扶額,“你還是回家吃吧,你爸媽待會兒要打電話來催你了。”
陳孟談神情淡然:“家裡隻有我自己,不會有人催的。”
辛苑怔了怔,忽然想起來,上次自己催他睡覺時,他也是這麼說的,說他的父母沒時間管他。
和自己一樣是單親家庭,還是父母離異,抑或是有什麼其他的難言之隱?
陳孟談見她猶猶豫豫地問不出口,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想,淡淡地笑了笑,說:“我父母都在,身體健康,他們隻是太忙了,忙到分不出多少時間管我。從小學開始,家裡就常常隻有我和保姆阿姨在,後來我可以照顧自己了,不喜歡家裡有彆人在,索性把保姆阿姨也辭掉了。”
辛苑聽得心情複雜,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陳孟談用手掌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她:“看你欲言又止的,你是不是有好多問題想問我?你可以隨便問。”
“你,一點也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陳孟談好笑道,“在意他們缺席我的整個成長過程嗎?”
“嗯……畢竟那時候你還是個需要父母照顧的小朋友啊。”辛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時光,有父母陪伴在身邊,無微不至地嗬護著自己,在物質上固然無法與那些家財萬貫的同學和朋友相提並論,但自己已經得到最好的了。
對孩子來說,愛應該比錢更重要吧。
這樣想想,陳孟談也挺可憐的。
辛苑心生感慨,看向陳孟談的眼神中不自覺帶了幾分憐憫和同情。
陳孟談原本是想說都過了這麼多年了,父母的陪伴什麼的早就無所謂了,可一看辛苑這樣,到嘴邊的話又轉了個彎:“在意又能怎樣呢?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眼瞼低垂,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破碎感十足。
辛苑沒出息,她心軟了,但她又不是那種擅長安慰人的類型,因此說出口的話多少顯得有些笨拙:“他們也是為了讓你獲得更好的生活條件嘛,雖然對你來說可能很殘忍,但他們的出發點還是可以理解的。”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陳孟談的嘴角上揚,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旋即迅速隱匿。
他抬起頭看著辛苑:“嗯,我可以理解,所以即使忍受孤獨我也沒有責怪他們。”
辛苑對上他的眼睛,無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曾經養過的一隻小黑狗,小小的一團,圓溜溜的眼睛黑豆似的,迷茫地盯著人看時水汽蒙蒙的,讓人想摸摸它的小腦袋。
鬼使神差的,辛苑伸出手,摸上了陳孟談的頭頂,毛茸茸的,手感很好,她又忍不住多揉了兩把。
陳孟談在辛苑的手覆上來的一瞬愣怔了幾秒,隨即便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撫慰,甚至主動蹭了蹭她的手掌。
氣氛驟然變得詭異,辛苑猛然意識到不對勁,像被燙到一樣收回手,猛地站起身來,指著陳孟談,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
“嗯?”陳孟談無辜地眨了眨眼,“怎麼了?”
辛苑耳尖泛紅,第一個想法是陳孟談占她便宜,可又轉念一想,先動手的可是自己,哪裡有什麼立場指責陳孟談。
就在她有口難言時,辛母的聲音打破了沉寂:“辛苑,店裡這會兒沒人了,我出去買點菜。”她邊說邊走進客廳,看見眼前的場麵,有點困惑,問,“怎麼了?”
辛苑定了定神:“沒,沒什麼。”
“那你們兩個在家等著啊,我很快就回來。”辛母說,“辛苑,冰箱裡還有葡萄,你拿出來洗洗,你和孟談先墊墊肚子。”
“哦。”辛苑先愣愣地應了聲,繼而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等下,你真留他在我們家吃午飯?”
還孟談?這就叫得這麼親熱了?
辛苑看向陳孟談,對方扯出一個乖巧的笑,像是在說,我沒騙你吧。
“是啊。”辛母理所當然地說,“人家孟談學習好,常拿第一,還是班長,你也多和這樣的朋友來往,好好向人家學學。”
辛苑心裡不服氣,下意識反駁:“我學習也不差啊。”
“你可彆說了,我都替你臉紅。”辛母瞪著她,“你能考上個大學我就謝天謝地了。”
辛苑無言以對,恨恨地撇過頭去,心想等著吧,下次就讓你大吃一驚。
“行了,我先出去了。”辛母說,又叮囑辛苑,“店門我關上就不鎖了,你聽著點樓下的動靜,有人來就告訴他們下午再過來。”
辛苑不情願地答應:“知道了。”
眼看辛母離開,辛苑手掌撐在餐桌上,俯身逼近陳孟談,咬牙切齒:“你有毒吧,乾嗎要和我媽套近乎。”
陳孟談向前傾身,無比真誠地望著她,誠懇地回答:“因為阿姨很親切,對我很好,讓我久違地想起了媽媽的感覺。”
“……”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自己的弱點就是心太軟,無法對他人的示弱無動於衷。
辛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便你好了,但我可沒這麼多時間陪你浪費,我作業還沒做完呢。”
“我可以幫你啊。”
“哈?你堂堂班長,居然還接代寫作業的業務嗎?”
陳孟談笑起來:“你在說什麼呢,我的意思是,你有不會的題目可以請教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嗬嗬嗬,算了,多謝你的美意。”辛苑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你自己坐著等我媽回來吧。”
陳孟談也不著急,從容地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故意長籲短歎:“哎,好吧,既然我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我看我還是直接回家好了。”說罷,他如願以償地看到辛苑的肩膀聳起,像是在用力吸氣的模樣,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
他就知道,辛苑不忍心。
辛苑嘴上說得硬氣,但並不能狠下心來,最後還是拿著作業來客廳裡做了。陳孟談什麼都沒帶,找她借了本書看,兩人麵對麵,各做各的事。
客廳裡很安靜,翻書聲,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和牆上鐘表的滴答聲交織在一起,倒也和諧。
辛母回來後看到這一場景很是欣慰,拎著菜進了廚房,關上了廚房的門。不多時,廚房裡就響起了各種廚具碰撞的輕微聲響以及嘩嘩的水流聲。
陳孟談視線落在書上,卻不知不覺出了神,這種平淡卻溫馨的家庭氛圍,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體會過了。
辛苑不經意一抬頭,就瞥到他正在神遊,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喂,陳孟談?”
“嗯?”陳孟談收回心緒,問,“怎麼了?”
“你在想什麼?眼睛都直了。”
“沒什麼。”陳孟談搖搖頭,岔開了話題,“你爸不在家嗎?出差了?”
“啊?”自從到了這邊,辛苑還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反應了一會兒才說,“我爸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她的遲疑在陳孟談眼裡無異於因悲傷而不想提及,他沉默了兩秒,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
辛苑連原主的父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自然沒多少悲傷,說:“沒事,你又不知道,而且時間都這麼久了,我自己都沒什麼感覺了。”
這話到了陳孟談的耳朵裡,無疑又多貼了個標簽——故作堅強,他的神情更愧疚了。
辛苑:“……”
他是不是腦補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