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1 / 1)

權宦調教指南 Jellyfishes 5354 字 3個月前

月慈看著本子上的“鬼畫符”,眉頭頓時擰起,一把搶過問診記錄慍怒道:“你寫的這是什麼?”

問診記錄在濟世堂開業初期尤其重要,可這紙上的字卻歪歪扭扭狀似蚯蚓,形如鬼爬,和小孩寫的沒什麼差彆。月慈下意識便覺得鐘耳是故意而為,因此氣憤難當。

聞鑒:“?”

他都已經按照要求記錄了,這女人還有什麼不滿的?

“問診記錄,”他皺眉道,“不是你要我寫的麼。”

“你這……”月慈一噎,她望著對方的神情,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排隊問診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已經開始催促,月慈隻好暫時放棄爭執。可若讓鐘耳繼續寫這記錄,怕是寫到最後也沒幾行字能看的,正猶豫間,一雙手接過了她手裡的問診記錄。

“我來吧。”一道溫和的聲音落在月慈的頭頂。

莊澤宣擠進兩人之間,又拿過聞鑒手中的筆,衝他和善一笑,道:“這裡就交給我吧鐘兄,你先進去休息。”

聞鑒身形未動,冷冷盯了他片刻後,這才甩手離開。

月慈望了那背影一眼,又回想起方才他臉上的臉色,心知對方大概是生氣了。

可義診攤前的催促聲越來越密集,她隻好暫時收回目光,先將眼前的事顧好。

“麻煩你了宣哥。”

“不麻煩。”莊澤宣空出一隻手摸了摸月慈的頭,“快開始吧,病人們都等著急了。”

月慈微微撤身,想說些什麼臨到了嘴邊卻又放棄,隻道:“好。”

——

聞鑒徑直走到後院,先將那礙眼的石頭踢到一邊,才瞥向暗處的某個角落道:“滾出來。”

一道黑影毫不遲疑地從陰影裡鑽出,很快來到聞鑒麵前,衝他行了個禮,道:“大人。”

聞鑒麵色沉沉盯著他:“青雀,回去領罰,三十大板。”

青雀怔愣一瞬,抬頭看向主人,卻不敢反駁,隻能應下道:“是。”

主人的命令,不能違抗,這是黑鳥衛刻在骨子裡的。

他跟隨聞鑒數年,自然學會了看其眼神和臉色,如今聞鑒滿臉黑沉,眼中更是結著一層冰冷的寒霜,十分裡有九分的不妙。

青雀心想,定是那個叫月慈的鄉野村婦又惹他生氣了——自他們黑鳥衛尋到聞鑒後,便日日在暗處盯梢,自然是知道月慈素日裡都是如何對待聞鑒的。

可這種刁蠻任性的村婦,偷偷叫他們殺了便是,也不知主人為何命令遲遲不下,甚至還自願留下來乾活,真是怪事。

聞鑒有了出氣對象,總算沒那麼窩火了:“最近京都有何異樣?”

青雀言簡意賅道:“大人死訊傳出後,朝中幾名大臣皆已倒戈投入德親王的隊伍。另外,陛下納了新妃,是齊雅氏的人。”

“太後的……”

青雀回:“侄女。”

當今太後,齊雅氏金翎並非皇帝尉遲泓的生母。先帝在時最寵愛淑妃,兩人僅育有一子,便是九皇子尉遲泓,然而淑妃紅顏命薄,尉遲泓才七歲,淑妃便因病薨逝。

然而先帝對淑妃卻為真愛,他不顧朝臣勸阻,固執地將尉遲泓立為太子。

當時的金翎身為皇後,自己所出的三皇子卻隻能淪為臣子,這對她來說自然是莫大的羞辱。

因此無論歲月變遷,朝臣更替,已經成為太後的金翎始終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扶持自己的孩子,德親王尉遲炯上位。

聞鑒已經能猜到這齊雅氏為何會被送進後宮之中了。

他好笑地勾起唇角,道:“繼續。”

青雀接道:“陛下對這位齊雅氏寵愛有加,一月前已將其晉為祺妃。”

聞鑒不知是被哪句話逗得嗤笑一聲,眼中神色晦澀難懂:“宮裡那些人沒趁我不在的時候偷懶吧。”

青雀也跟著扯了扯嘴角,道:“自然。無論祺妃如何承歡,都不可能誕下皇嗣。”

“算他們辦事得當。”聞鑒終於舒心地展眉一笑,卻有冷意逐漸在他眼底擴散,低低道,“至於那幾棵牆頭草,還有軒德宮的那位,等我回去後,必定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軒德宮裡住著的,是太後齊雅氏金翎。

聞鑒撫了撫在懸崖上被刺中的部位,不動聲色的殺意在他周身蔓延開來。

——

月慈在濟世堂門口問診半天,到了夜裡才總算收攤,她疲憊地伸完一個懶腰,莊澤宣將問診記錄遞了過來。

“阿慈,都記錄好了,你看看有無差錯。”

月慈翻看兩眼,紙上字跡工整端正,頗有名家風範,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和某人鬼爬似的的字全然不同。

月慈溫聲道:“辛苦了宣哥,改日請你吃飯。”她將問診記錄收進櫃中,朝後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莊澤宣眸中黯淡一瞬,很快又道:“正好我最近比較空閒,不如日後都來幫你打打下手。”

“說到這個,宣哥你怎麼突然想到回來了。”月慈邊收拾著義診殘局,問,“莊伯父沒同你一起嗎?”

她這幾日忙著濟世堂開門,都要忘了這件事。

莊澤宣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也瞥了眼後院的方向,才道:“雲城的生意出了些事,父親讓我避避,所以我這段日子無人可依,隻能纏著你了。”

月慈動作一頓:“這麼嚴重?”

“是啊,”莊澤宣兀自歎了口氣道,“雲城與京都的生意來來往往,牽扯起來還與那司禮監的掌印有關。”

月慈徹底抬眸看了過來,認真盯著他。

莊澤宣道:“這聞鑒在時不僅籠絡官員,還與一些商賈有所往來,聯合對家對我莊家施壓。聽說他的死訊後,那些商賈鋒芒有所收斂,我莊家的生意好不容易壯大了些,可還沒過去多久,便又有消息傳出……說那聞鑒是假死。”

他悄悄打量著月慈的神色,果然見她呼吸一滯,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

月慈原本平靜的心跳忽然變得如擂鼓般躁動。

聞鑒不是死了嗎?他不是因為殺了朝廷命官而被當場誅殺了嗎?

為什麼他還活著?

原本已經放下的思緒又被重新撿起,甚至如浪潮般更加聲勢浩大地襲來,直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將她渙散的意識重新聚攏。

月慈轉眸望去,那道石綠的身影立在門前,寂靜如鬆石。

聞鑒不疾不徐地掃了莊澤宣一眼,才將目光重新落在月慈臉上,道:“手滑了,可惜了這碗藥。”

他說是可惜,但麵上並無半分可惜的神色。

深色的藥湯在地上蔓延著,散發出濃重的苦味。

月慈正欲說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微弱的呼救聲,不一會兒,兩個渾身臟兮兮的,家仆打扮的人架著一個已經昏厥的男人急急走了進來。

“這有大夫在嗎!快來救命啊!”其中一名家仆還未進門便開始喊。

另一名家仆待看清了屋內的人,目光落在月慈臉上時,焦急的神色忽地變成了木愣,癡癡喊道:“夫,夫人……”

月慈蹙眉,心中第一想的是,誰是你家夫人,第二想的是,為何王鐵每次出現,都是以一個“凹”字形登場。

那兩名家仆正是王鐵的人,他們將王鐵安置在椅子上,較胖的那名家仆哭天喊地地看著月慈,道:“夫人,你可救救我家少爺吧!”

“夫人?”莊澤宣不解地看著月慈,“阿慈,這是怎麼回事啊?”

“晚些再說。”月慈見王鐵已經失去了意識,癱軟地靠在椅背上,臉色鐵青,嘴唇發紫,五官和手腳皆有浮腫的跡象。

她立即上前扒開對方的眼皮查看一番,又抓起那隻手搭上其脈搏,邊問旁邊的家仆:“發生什麼事了?”

那名較瘦的家仆相對冷靜些,立刻回道:“自從許縣令出事後,王家三天兩頭便有人登門鬨事,老爺便尋思著,讓我們帶著少爺先去其他地方避避,誰知我們剛走到半路,少爺便忽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了起來。”

胖家仆抖如糠篩,抹了把眼淚道:“所以我們隻好帶著少爺回七寶鎮先找大夫看看,也不敢回去跟老爺說,生怕老爺會怪罪。”

月慈聽完,掰過王鐵的脖子看了看其頸側,在上麵發現兩粒芝麻大小的紅點,緊接著她拿銀針紮破其手指,那傷口中流出來的血濃稠發黑,色澤偏亮。

“盛夏山中毒蟲出沒頻繁,想必你們為了不被人發現,便趁夜走的山路,”月慈了然道,“王鐵也是倒黴,被劇毒之物咬了一口。”

瘦家仆嚇得一愣:“劇毒?!那,那我家少爺可還有救?”

“夫人,好歹你和少爺也拜過堂了,你可得救救他啊……哎呦!”那胖子話還未說完,便被月慈踹了一腳。

月慈惱怒道:“誰是你家夫人,再亂叫你們就領具屍體回去吧。”

那胖子頓時噤聲,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開口:“那,月,月大夫……您就看在我家少爺仰慕你的份上,救……”

他話還沒說完,便接受了好幾道來自周圍的目光,冷得他把剩下半句話又咽進了肚子裡。

月慈懶得理他,轉頭忙碌起來,毫不客氣地衝那兩位神色各異的人喊道:“鐘耳去燒些熱水吧,宣哥,你來幫我抓藥。”

莊澤宣立即揚眉笑道:“來了。”

王鐵雖然也不是什麼很好的東西,甚至曾經對月慈一再羞辱過,但那些事罪不至死,她並不打算繼續計較什麼。

過了一會兒,月慈見鐘耳還站在原地,麵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自以為他還在不高興,剛想開口喊他,便見後者已經扭頭走進了後院。

聞鑒站在燒火的爐灶前,將青雀喊了出來。

青雀以為自家大人終於下定決心,要讓他殺了這不懂規矩的鄉野村婦,頓時帶著幾分喜色從暗處鑽出:“大人,您……”

“去。”聞鑒將生火用的火折子拋給他,簡單道:“燒水去。”

青雀:“……”

不知忙碌到了幾時,更深露重,蠟燭快要燃儘,隻剩一截尾巴還盛著微弱的火光,照亮出一片方寸之地。

月慈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見王鐵的臉色終於不再是死一般的青灰,她將兩名家仆從瞌睡中拍醒,道:“現下你家少爺的命算是保住了,可還算不上絕對安全。”

瘦家仆問:“這是何意?”

“我這還差一味藥材為其清除餘毒,需要上山去尋,你們在這好生看守,一會兒藥煎好了,先給他硬灌兩口。”

莊澤宣朝她走來,關心道:“阿慈,你已經熬了一夜,還是休息會兒再去尋藥吧。”

月慈搖頭道:“必須今日去。”

“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留下來休息,讓鐘耳陪我去就好。”她抬頭衝站在陰影中的人喊了一聲,“走了鐘耳。”

鐘耳卻未動,抱著雙臂冷聲道:“彆啊,莊公子一片好心,你彆辜負了人家。”

月慈:“?”她怎麼覺得這話聽上去怪怪的,就像是帶著某種不滿的情緒。

她又道,“胡說什麼呢,快收拾一下上山了。”

“不去。”聞鑒直接了當的拒絕。

心想,她今天就算是用毒針把他紮死,他也絕、對、不、去。

莊澤宣眼前氣氛逐漸怪異,便適時插入,道:“沒關係阿慈,鐘兄大概是累了,還是我跟你去吧。”

可月慈隻沉默地盯著鐘耳,看也沒看他:“宣哥你也忙了很久,還是先休息吧,有鐘耳陪我就行。”

月慈收回目光,心想這人今天怎麼回事?莫不是還在因為她嫌棄他字醜而生氣?

可她也沒哄著,直接將角落裡的竹簍背在身上,再次看向聞鑒:“走。”

那眼神和語氣,就像是在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走不走”。

聞鑒沉默片刻,月慈隻看到他原本鬱結的眉間忽地鬆散了,隨即朝她走了過來。

月慈心想,這人莫不是被毒傻了。

她未曾看到的是,男人經過莊澤宣身邊時輕輕瞥去的一眼,以及嘴角略微翹起的一點弧度。

莊澤宣從中感受到了一股帶著挑釁的得意,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霧色中,他的那雙眉頭依舊緊皺著。

身後傳來倆胖瘦家仆的小聲議論。

瘦子說:“看出來沒。”

胖子道:“看出來了,那黃衣服的也想去。”

瘦子低罵:“笨,難怪你沒媳婦。”

“說的跟你有似的。”胖子翻了個白眼。

“我沒媳婦兒,但我看過話本啊。”瘦子嘖嘖兩聲,“你就沒聞到什麼酸味兒嗎。”瘦子的話剛說完,立馬感覺被莊澤宣狠狠刮了一眼。

他頓時捂緊嘴巴,心想自己剛剛說的有那麼大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