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喲,今兒江小娘子沒來麼?”昨日吃了江暮歸羊肉火鍋的小吏探頭探腦地張望。

跟著謝渡前來的小吏們忙著賑災,每日天不亮就得起來組織各種事務。

看起來跟著大官風光,其實就是穿了衣裳的牛馬,個中辛酸隻有自己能懂。

謝渡無甚表情,回道:“這就惦記上人家了?”

說罷,平安帶著兩個小廝慢一步出現,小廝手中提著木製食盒。

一行人的視線齊齊粘在了食盒上,恨不得給盯出一個大洞看看裡頭是什麼。

謝渡道:“暮歸體念你們辛苦,給你們做了豆花改善夥食。”

兩個小廝一左一右提著食盒上前,平安介紹,“左手邊是甜的,右手邊是鹹的,大家各自選擇。”

食盒揭開,白嫩嫩的豆花被浸泡在糖水和辣子裡,光滑得如綢緞一般。

先下手為強。

放著辣子的豆花幾秒鐘就不見蹤影,餘下的人隻好拿甜的。

鹹豆花上擱著一些碧玉蔥花,紅亮的油被邊上的豆花頂起,順著斜坡四處流,挖一勺帶油的豆花,一口下去,滿嘴飄香。

油不多不少地與又熱又軟的豆花滑到喉頭,汁水慢一秒下去,鹹辣之中似還留有豆香。

豆花不見真身,叫人流連。

有些人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眼睛瞟到清透的甜豆花又動了歪念頭。

“嘗嘗你的。”

“行,那我也嘗嘗你的。”

交易成立,兩人互挖一勺,心情更好。

甜豆花沒了鹹豆花的霸道,更加爽口,如七月裡聚在荷葉上的露珠。

甜鹹各有風味。

小吏一邊吃一邊閒聊,“謝侍郎吃的甜的鹹的?”

謝渡伸了伸脖子,腰繃直得跟竹子一樣,輕飄飄道:“自是兩種都嘗了。”

“喔~~”眾人起哄,看自家大人的眼神都變了。

不過江小娘子才十二歲,談這個早了點。

江暮歸則已推著小推車到市集叫賣了。

一鬥黃豆五十文,她昨日買了十二兩,花了五文錢。

而十二兩豆子磨成漿加水做豆花約莫能做十五斤豆花,算上鹽鹵和糖價成本也不高。

她來叫賣不是為了算成本,隻是看看大家愛不愛吃。

算起來豆腐腦在漢代才出現,此時並不普及。

她在推車後站著,看著行色匆匆的百姓們不光顧心裡有點急。

做這玩意兒可麻煩!

她早早就起來磨豆子,加鹽鹵蒸煮成形,若是賣不出去浪費食物不說,還白費了她的勞動力!

江暮歸眼神四處亂瞟,最終定在一個圓頭小孩身上。

注視著那位婦人帶小孩走過來,江暮歸忙彎腰問道:“豆花要嘗嘗嗎?”

她帶著笑,問得和藹,親和力十足。

小朋友正是對一切事物好奇的時候,聽見沒聽過的吃食果真停下了腳步。

一綹黑色的毛蓋著小朋友的額頭,江暮歸揭開蓋子,“就是此物。”

小孩垂眸看,那白花花的豆腐腦溢著清碧的水,起伏如小山丘般,一戳就能破。

心動。

他看著自己的娘親,用黑曜石似的眼睛問:可以吃嗎?

江暮歸看有戲,便介紹,“這是用黃豆做的,又香又軟,挖起來後會加一勺白糖,比糖水還好喝呢,小可愛要嘗嘗嗎?”

小孩不懂可愛是什麼,偏著頭看她,牽著他手的婦人臉上卻浮出寵溺的笑。

“小可愛?小娘子對人的稱呼彆致。”

她捏捏小孩肉乎的臉,也不禁露出姨母笑,“眼神亮亮的,額頭也闊,一看就是有福氣的長相,的確討人喜愛呀~”

“害~”婦人謙遜著,另一隻手已經開始摸包了,“你想吃嗎?”

小孩點點頭。

江暮歸盛了一碗蹲下身,雙手遞給小孩。

她對婦人道:“一文錢。”

哦,加了糖如斯便宜?

婦人看著自己孩子吸溜吸溜地吃豆花咽了咽口水,道:“再來一碗。”

“娘子不若嘗嘗鹹口的?”江暮歸推薦,“甜口清爽,小孩愛吃,但大人每日做活須得吃點油水鎮鎮氣力。”

“也好。”

她拿過豆花問自己小孩:“好吃嗎?”

熱氣一熏,小孩的臉紅彤彤的,他狠一點頭,又雙手抱著比自己臉還大的碗呼嚕嚕喝起豆花。

再一放碗,嘴角邊都是豆漬。

江暮歸被他可愛到收不住笑。

她和婦人閒話,“平日早晨吃稀飯包子想必也膩了,偶爾換換口味,夫人覺得如何?”

“好吃。豆花滑口,便是和重味的辣子一起吃也不覺得油膩。”

有其他小朋友看到了也想吃,紛紛拉著自己的阿耶阿娘來買。

反正一文錢一碗麼,又不貴。

“要甜的鹹的?”

“各來一碗。”

江暮歸碗備少了,很快小攤前便排起長隊。

碗不夠了,江暮歸隻好掛上一個牌子,“自帶碗筷。”

今日一做她方知需要哪些人手。

磨豆子的、加鹽鹵蒸煮的、收錢的、洗碗的。

這裡沒有紙碗,帶太多碗不方便,江暮歸便想著還得再提兩個桶。

一個桶蓋蓋裝水,一個桶洗碗。

“沒有了,大家若想嘗,明早張家寺旁還有賣~多謝各位捧場~”

江暮歸數了數銅錢,樂嗬嗬地回去了。

看來大家的接受度還是很高嘛。

***

“謝侍郎。”江暮歸叉手行禮。

謝渡瞧他臉頰紅潤,雙目有神便知事情順利,“試驗好了?”

“嗯!”

江暮歸開始向謝渡闡述她的宏偉構想,“如今災民遍地,隻能棲身破廟謝侍郎以為是為何?”

謝渡眯眼,“你在考校本部院?災民無處可去無非就是無容身之地,他們的家毀於天災容不下他們,此處不需要他們也容不下他們。”

“沒錯!但如果此處需要他們呢?那些災民是不是就可以在益州安身立命了?”

和謝渡交談無需多費力氣,點一句話他便看透你整個大腦。

江暮歸此番話是說招收那些災民做事兒,比如幫著她賣吃食,再比如幫謝渡乾苦力。

“但你知道災民有多少麼?你能讓一個兩個災民在此安身立命還能讓所有災民都有容身之所嗎?”

江暮歸咬著嘴唇,也不知有些話直接說出口好不好。

謝渡看她彆扭樣壓著嘴笑,問:“怎麼了?”

江暮歸嘿嘿傻笑兩聲,這才說:“謝侍郎此番前來定不隻是為了賑災吧?”

謝渡與她對視一眼,低著頭掩蓋自己的表情,心花怒放。

這小姑娘,聰明得有些過頭了。

“說說看。”

“我知道謝侍郎是從三品的大官,了不得。但天災不能控製,舉國上下無處沒發生過災害,小小的劍南道不值得聖人讓謝侍郎多跑一趟。”

江暮歸盯著謝渡,瞧他不反駁便自信起來,“揚一益二,益州其實也是個繁華之地,不過離長安太遠。當今聖人開明,知曉百姓兜裡有錢才能過得好於是鼓勵大家從商,小商大商,能賺到錢就是好商,謝侍郎可是為此事而來?”

益州雖然繁華,但和上京江南一地比起來差遠了,商業發展沒有係統規劃,發展空間還很大。

再者,劍南道和黔州廣州等貧困之地接壤,又鄰近西南邊陲小國,若能以劍南道為中心發展出勢力圈,不僅能提高周邊百姓生活質量,日後也便於管理那些邊陲小國。

所以發展劍南道,帶動周邊經濟發展至關重要。

謝渡道:“這些事你都知道?”

江暮歸回道:“秀才不出門,卻知天下事。這些都是我阿兄告訴我的。”

“不錯,我此番來卻是要將益州商業做一個調整,此外還要引岷江、嘉陵江的水將長安新興的農田灌溉技術普及。”

淡淡說這句話的謝渡在江暮歸眼裡散發著九天玄女青天大老爺的七彩佛光。

她眼睛都被照亮了,“那,那我也想幫忙!”

“你是準備自己做成富商幫我還是謀個一官半職助我?”

江暮歸不服氣地撇嘴,“我知道我人微言輕你瞧不起我,可我也不一定就瞧得起你啊。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幫不上忙?聚沙成塔,水滴石穿,我相信我自己。”

謝渡欣慰地點點頭。

不錯,很有當年他老師的風範。

謝渡道:“我從看不起人,你若想說服我就做給我看。”

江暮歸眼前一亮,“謝侍郎可彆反悔啊!”

“一言九鼎。”

江暮歸聽罷便蹦躂著要跑回去,被謝渡一攔,“你方才說你瞧不起我。”

江暮歸咳嗽兩聲,“我也從不瞧不起人,你若想讓我看得起就做出政績給我看。”

她學著謝渡的話。

謝渡抓住江暮歸的肩膀,收回往日那不著調的笑。

完了。

他好嚴肅。

江暮歸心想她這嘴也太把不住門!縱使謝渡平日脾氣再好,表現得再親和他也是個十九歲就穿上緋色官袍的人,被人供著敬著,怎麼會沒點虛榮心呢?

不畏權威是一回事,得罪人又是另一回事。

她剛才脫口而出的話定是拂了謝渡的麵子讓他不高興了。

這種外表和氣心裡藏奸的人最可怕,說下手就下手的。

一念間,江暮歸已想象出謝渡把她捆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折磨她的光景。

黑影一來,謝渡壓過江暮歸半個身子,淩冽的氣息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壓。

“謝侍郎,我……”江暮歸咽咽口水,欲解釋。

“不是要幫我,要做出政績麼?現在就去。”

謝渡的手隻是捏了下她的肩,便轉身翩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