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鹵下水我全要了。”
江暮歸聽到這句話“噌”地抬起頭,瞧見是個不認識但有些氣度穿著的人,猜想或是昨日那位欽差大人派來的。
都不肯露個麵,那位大人在玩什麼心眼呢?
江暮歸試探著問:“全買了,可不便宜呢~”
粉嫩嫩的少女噙笑,時間都被可愛快了,一下從冬天溜到了春天。
“我都全買了,小娘子不肯便宜點?”
“便宜是自然。”江暮歸嘴角雖帶著笑,卻絲毫不見討好,細究下去,眼中笑意逐漸滲出靈光。
“但昨日我與人談好了,這些豬下水都是給他的,小郎君全部要走叫我為難。”
平安道:“小娘子可是與欽差大人的手下談好的?那人今日有事,故而派我來。我看你一份豬下水十文,我全要完算六文錢一份可好?”
這可和江暮歸想的完全不同。
她鹵豬下水本是為惠民,定價一份六文,賺一文錢,薄利多銷。
結果後來遇到了欽差大人,那她的豬下水便可以分成兩份賣。一半正常盈利賣給小富之家和欽差大人,一份賺五文。多的這五文便補貼三文以一份兩文的價格賣給災民。
她不虧。
還賺得個名聲為她之後擺攤攢聲譽。
但這廝奸官居然想著把錢和聲譽都攬到自己那裡去?
不成。
江暮歸做出糾結模樣,“一份六文,成本都不夠呢。”
平安則頂著青天大老爺的佛光回:“我們大人買了去是免費分給災民的,這等利民的好事小娘子做了也有福啊!再說豬下水不貴”
謔!
這是要開始和她搞菜市場拉鋸戰了。
江暮歸還沒怕過,她立眉肅色:“您看看這些香料,哪兒能不貴呢?我昨日清洗這些豬下水也頗費工夫的。”
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完食材成本人工成本又說回給積福一事,“大人有明月之輝,我等都等著沾他的光呢~大人是爽快人,想必郎君也是爽快人,這些豬下水最少最少八文錢一份,鹵素菜我兩文一份白菜價給你,我賺個成本,如何?”
如此一來,素菜還能打包賣出,總體算下來她還賺。
江暮歸不動聲色地看已經被她打動的平安。
平安沒想到江暮歸如此伶牙俐齒,說話的時間便把價格都計算好了。
可是他哪兒知道這些啊?什麼六文錢一份都是他家大人算好的,但現在雖說八文錢一份,但鹵素菜便宜了,要答應嗎?
平安心亂如麻,不由得在心裡呼喊——
大人,你該親自來啊,這些商賈之事我算不明白!
“那小娘子等等。”平安聞著這些鹵豬下水著實香,自己也想嘗嘗,便想著先去問謝渡答不答應江暮歸的給價。
江暮歸遠遠望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道:“這可等不得,若是大人出爾反爾不想要我便賣給彆人了。”
平安虎軀一震——
這小娘子可儘顯奸商本色!
他家大人還沒答應和她做生意呢,她這就給他家大人安上了出爾反爾的罪名?
平安正欲和江暮歸辯駁,後肩被人拍了拍。
“誒,買不買?不買就後邊兒去。”
回頭看,竟是一坨被肥膘包裹著的五官。
江暮歸對王如意使了個眼色,王如意豪氣道:“這些我都要了。”
她餘光瞟了瞟平安,熱情招呼王如意,“王公子來了,大東家可還好?”
“都好都好。”
原是地主之子,那不缺這幾個錢的。
這江小娘子也真是,和自家大人談生意還不忘招攬彆的顧客——
狡黠。
平安道:“小娘子還說我家大人出爾反爾,你這番同時和兩人談生意的做法,嘖……”
江暮歸道:“誒,分明是你家大人不要了我才賣給彆人的。若你現在說句要,就算是丞相的兒子來了我也不賣!”
幾個人在這兒煞是紮眼,周遭一下堆上來許多人。
一些路人指指點點的,平安覺得自己的臉麵有點掛不住,耳根子烙鐵一樣的紅。
江暮歸大方道:“不過既然你來了我還是請你嘗一嘗這鹵味吧,我這兒還有一份鹵雞翅鹵蛋送給你家大人。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後還請郎君多來照拂些。”
嘴中被塞入一片土豆,平安魂都被香掉了,開始細細咀嚼回味。
王如意接過鹵蛋盒子,唰地放在平安手窩裡。
等平安反應過來,這份鹵雞翅已經還不回去了。
他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小娘子不得了。
瞧人家這人情世故麵子工夫做得滴水不漏的。
周遭人議論聲更大,平安隻好咬牙答應了江暮歸的要求——
鹵豬下水八文一份,鹵素菜兩文一份,他全買完。
去見謝渡時他笑意不明的,瞧不出是寵溺還是生氣,隻說道:“多給的錢你自己想法子補上去。”
平安心都在滴血,而且他手上那份鹵雞翅還被謝渡給帶走了!
兩個都是奸商,想想他的錢包急速收縮就難受。
體積守恒效應,江暮歸的錢包倒是膨脹起來了,她的臉也鼓起來了。
她順手給王如意一些錢,道:“多謝。”
王如意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問:“暮歸你何時會做飯了?你說說我倆,一個愛吃一個會做,絕配。”
江暮歸嘴角抽搐,嫌棄道:“誰和你是絕配了?我感謝你歸感謝你,但你要再說些不知好歹的惡心話彆怪我潑一盆馬尿在你臉上讓你好好照照鏡子。”
“你昨兒還說我是五花肉肥而不膩。”王如意嗔怪。
江暮歸道:“抱歉,我喜歡人。就我阿兄那種謙謙君子。”
“你阿兄還用掃帚打我,哪裡謙謙君子?”
江暮歸揮起拳頭,作勢打人, “你休想汙蔑我阿兄!我阿兄若不是溫潤如玉謙謙君子那這世上就沒有謙謙君子了。”
王如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阿兄的冷酷遠近皆知,也就她像隻猴子整天賴著張沄。
時過境遷,當初那個縮在趙明竹懷裡喊“阿娘”的孩子如今也能坐在桌邊大言不慚地說“給阿娘裁新衣”這種話了。
數了數錢,銅板劈裡啪啦落在桌上的聲音跟紅燭炸焰似的。
“今兒賣了一千五百文呢!除去成本還賺了八百文。阿娘,這可是好多人家一月的收入了!”
江暮歸趴著,手指在銅板上跳躍,巴巴地望著趙明竹等誇獎。
趙明竹隻道:“我們暮歸最能乾!隻是……”
“嗯?”
“阿娘心裡有點不安。”
江暮歸安慰:“阿娘不必愧疚,我們又沒賺災民的錢,欽差大人分食物定是不要錢的,最多象征性地收一個銅板。”
“這叫什麼?劫富濟貧,移花接木!”
趙明竹被江暮歸講得又笑起來,她道:“又把和你阿兄學的詞亂用。”
江暮歸抱住趙明竹的胳膊討好,“之後可得抱緊欽差大人的大腿。”
“那人也得願意伸出腿給你抱才行呀~”趙明竹臉靠在江暮歸頭上,母女倆蹭燭火的熱,熱氣從胳膊處傳到全身,覺得心裡也暖暖的。
江暮歸聳了聳鼻子,翹嘴,“哼,我可是春天的小花,誰見了都誇香,他肯定願意幫我。”
其實是她認定了小暮歸對欽差大人有不同凡響的意義才敢如此猖狂。
趙明竹深以為然,蹭了蹭江暮歸溫軟的頭發。
江暮歸想著以後,等再賺些錢她便能購置桌椅回來布置一個自己的小餐館。
眺望未來,她覺得美好生活就在不遠處。
做鹵豬下水早起給她累壞了,江暮歸第二日躺到日上三竿才悠哉遊哉地起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換了身豆綠色襦衫,披上銀白色夾襖,掛著趙明竹給她繡的兔子登月粉白錢包江暮歸踮著腳尖輕飄飄地跑了出去。
先是去常來閣選了一匹料子,然後便迫不及待地奔向了菜場。
天災來,物價也跟著漲了。
原來雞蛋一文三個,現在一文兩個了。
擺攤的老婆婆麵前放著個孤零零的籃子,裡麵是雞蛋,想必是自己家養的雞下蛋舍不得吃專程拿出來賣的。江暮歸也不好像平日對菜販那樣殺價。
江暮歸問:“一共多少個啊?”
“二十個雞蛋,收你八文要得不?”老婆婆背佝僂著,問道。
“該多少就多少,十文。”江暮歸取出銅錢,“雞蛋錢。”
老太太感激涕零地看著江暮歸,江暮歸覺得自己身後的佛光又亮了一點。
她又問:“籃子賣嗎?我不好拿雞蛋。”
“不收錢,你拿去吧。這籃子我砍的自家後院竹樹編的,不值錢。”
“那怎麼行?”江暮歸訝道,“五文錢,一起給我吧。”
她直接給過錢,拎著籃子往回走。
老太心頭過意不去,便掏出一張粗布蓋在雞蛋上,道:“這布值些錢,小姑娘你心善,以後一定會有好報的。”
江暮歸摸摸粗糙的布,又想哭又想笑的,回道:“那借婆婆吉言。”
這粗糙的布或許是老太最好的東西了,不知不覺的,布角被江暮歸揉濕。
她做這些不為好報,隻是想到這世間有人能因此吃一頓熱乎乎的飯她就很開心了。
挎著籃子,江暮歸稱了五斤黃豆,一左一右雞蛋黃豆地壓著,她手都要酸廢了。
好不容易返回常來閣取布,江暮歸碰上了她的大腿。
謝渡一襲月白長袍出現,含笑問:“江小娘子買這些雞蛋和黃豆準備做什麼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