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未時三刻,江暮歸送了趙明竹出去做女紅後便進廚房處理豬下水。

謝渡和王如意兩人在外頭閒不住,便在小廚房門口站著看江暮歸鹵菜。

隻見她徒手提起一根腸子,在空中抖了抖,然後意味深長地點頭喟歎。

這一幕完完全全打碎了謝渡的認知。

風騷不一定奪人眼球,但奇葩一定被人常記心中。

江暮歸完全忘我,用刀尖在腸子上化口子,將其掰開後用水衝洗。

要保證腸子沒豬騷味清洗這一步至關重要。

腸子下水,繼續加蔥薑料酒去腥,蓋蓋開煮,接著處理其他肝臟。

血淋淋的豬內臟毫無保留地攤開在謝渡眼前,他該感謝自己是刑部侍郎,生硬血腥的場麵見過不少,此時才沒吐出來。

“王如意。”

“誒!”

江暮歸一喚,王如意便屁顛屁顛齜牙跑去。

“幫我看著腸子,不住往裡頭加柴火就行,火不要太大,提放著把房子燒沒了。”

嚓嚓地切菜聲時不時從江暮歸說話的間隙傳來,“我給你付報酬,嗷~”

“好。”他一邊燒火一邊同江暮歸搭話,“為何不把心肺一起隨著腸子煮,省事。”

江暮歸道:“腸子需得多煮才能頓得軟爛,硬邦邦的口感不好,但心肺煮久了會煮融。”

“暮歸,你懂得真多。”

“若是你家廚子做飯時你去看看,會懂的比我還多。”

江暮歸不帶惡意的陰陽怪氣讓王如意神清氣爽,果真是張沄不在,現在江暮歸已經肯同他說幾句玩笑話了。

配料切好江暮歸打開鍋蓋,水汽奔湧著衝出屋頂。

不過好在腸子清理得乾淨,怪味倒是沒有。

她用勺子撇去浮沫,加水繼續頓煮。

兩人都有事做,謝渡在一旁站著反倒尷尬。

他咳了兩聲想引起江暮歸的注意,終歸是不想白吃白喝,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他走進去,腦袋四處探。

江暮歸一轉身和他撞個正著,她鄭重回道:“有。”

謝渡眼前一亮。

“到外頭去把碗洗了,你站在裡麵有點礙事。”說時,江暮歸還睜著一雙無辜的杏眼看他。

太傷人了……

謝渡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被人說礙事。

就跟冬天的菜一樣,他的頭焉噠噠地垂下去。

王如意在後麵笑得合不攏嘴,看吧,他比起那些外強中乾的書生還是厲害很多的。

那些個白麵小郎君能留在廚房裡為他的暮歸打下手嗎?

他們什麼忙都幫不上!

江暮歸不讓謝渡燒柴自有她的考量。

謝渡雖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但全身上下白白淨淨,烏發薄唇高雅飄逸,江暮歸實在不願看到一位帥哥被柴火熏得灰頭土臉。

煞風景。

等所有食材都煮熟了,她再另起鍋,把所有食材放到一口鍋裡,下乾辣椒、香葉八角桂皮薑片花椒冰糖。

怕太油膩,江暮歸還獨創性地放了些她自製山楂片調味。

以酸甜調和油膩,以免八角香葉太過霸道。

開煮!

“等煮好就能吃了?”王如意眼神如狼似虎,他已然聞到香料味了。

江暮歸笑道:“全是香料怎麼吃?還得調汁。”

再掏出一個盆,放醬油鹽黃豆醬等,攪和攪和均勻,直接撒到還沒熱起泡的水裡。

大火一添,水汽似乎都帶著赤濃的紅,鹵香味撲襲而來,直鑽食道。

如果有生蠔熬耗油就更好了,江暮歸想。

“好香!”王如意死盯著鍋。

江暮歸半彎著身子,手撐膝蓋看鍋裡的鹵味。

小泡泡擠在食材間破開,細細小小的水滴浸入滑潤的腸子裡。

謝渡在外頭本是百無聊賴地洗碗,聞到這股香味後速速解決,若無其事地端碗進來,眼睛一直往鍋裡瞟。

“已是好了麼?”

“再等等,鹵入味了好吃些。”

王如意對謝渡極為不滿,他都沒出力怎麼就在這兒蹭吃蹭喝?

“耶~~有人的嘴臉是陳年老窖噢,白生生地跑到人家餐桌上。這兒還沒喝酒嘞,咋就醉得搞忘要臉了喃?”王如意用蜀話陰陽怪氣。

蜀話不難懂,謝渡能品出他的談嫌,回道:“古有美人說自己天生麗質難自棄。酒還是沉過的香,白酒就是比綠酒看著有食欲,更彆提和垂腴相比。”

謝渡損人,還不忘誇自己一番,人真是一旦風騷起來就很難不扭骨頭,擺出的姿態都是妖嬈的味道。

王如意初時沒明白,愣生生地把謝渡看著。

江暮歸道:“他笑你胖。”

江暮歸翻譯得還文雅了點,其實謝渡的意思是說他又醜又胖。

“你!”王如意被氣得臉紅,跺腳指著謝渡。

論嘴仗,王如意絕對不是謝渡的對手,瞧著王如意善良幫了自己一天忙的份上她幫著王如意說了一句,“咳咳,五花肉也很香的。主要看底色,你這是肥而不膩。”

說罷,她把蔥結放下去,又煮了五分鐘。

蔥這玩意兒吧,熟透了就沒味,若是切成細碎的小蔥,一定得是最後要出鍋了才用餘熱激發香氣。

撈出食材,江暮歸端盤子,王如意在她身後拿了兩個碗兩雙筷子,十分不屑地對謝渡翻白眼。

謝渡嗤笑。

他早在朝廷練就了臉皮刀槍不入的本事,還怕這等小蚊子無關痛癢的觸爪?

他轉身,悠然自得地給自己拿了碗。

謝渡從沒吃過豬下水,京城裡的達官貴人都將豬下水視作臟東西,避之不及,他雖沒那麼多講究,但也未能免俗。

直到江暮歸開始清理腸子時謝渡仍是嫌棄的,但此時嘛……

一節一節的腸子被剔淨了油脂,慷慨地敞開外皮,顏色從深到淺裹上一層紅潤的汁水,誘人至極。

於是嘴比腦袋先反應。

嗯~

醬香濃鬱,而且似乎還有什麼味道壓住了張揚的香料味,肥腸爽滑彈牙,三兩下就嚼得軟糯,最後返上舌尖的是一絲若有似無的甜。

熱鹵烘在嘴裡,逼出藏得最深的辣,和未散儘的鹹香一起攪動人的味覺。

他緊接著下了第二筷子,一片薄薄的鹵豬心。

入口即化,乾脆爽利,和不斷在嘴中打滑的肥腸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口感。

謝渡不自覺壓了壓眉,眯了眯眼——

爽!

另一邊的王如意可沒那麼講究,一筷子接著一筷子,嘴裡的還沒嚼完呢,筷子上的又塞進去了。

吃還堵不上他的嘴,他喉間發出嗚嗚聲,小雞啄米般點頭,“好吃!好吃!”

兩人隔著一盤鹵豬下水確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江暮歸腹誹,飯相如人相啊!

投喂者看他們吃的這麼香驕傲都要溢出來了,她問謝渡,“可有要改進的地方?”

“味道自然沒得說,不過。”謝渡正色,“你想低價賣給災□□下水或許不太現實。”

“為何?”

“給我留點。”謝渡對王如意說了一句,眉頭深蹙。

他才吃兩口呢,王如意都吃多少了?

王如意正要發作,江暮歸喝住他,“王如意!”

王如意沒法,在謝渡的審視下不得不放慢筷程,細嚼慢咽。

謝渡這才回頭,接著說:“豬下水雖然便宜,但做這鹵水可不便宜。”

“我薄利多銷不可?”

“許多災民隻能靠朝廷和善商賑糧才能活,你這份豬下水得便宜到什麼程度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給錢?”

幾人正說著,趙明竹已經回來了。

王如意好在未來丈母娘麵前表現,下桌去添碗筷。

江暮歸突然諂媚一笑,“所以有個忙想請小郎君幫一下。”

“哦?”

謝渡擱下筷子,柳葉眼一完便如三月春水攜桃花,溫柔得溺出水來。

她杏眼笑得更烈,更諂媚,“您家大人不是前來賑災嗎?欽差大人定養著許多人呢,若是他肯以正常價買我的豬下水,那我便能把這份錢勻給災民,低價出售,小郎君覺得如何?”

謝渡輕聲哼哼了下,哭笑不得,“你倒會慷他人之慨。”

她想幫災民,自己一分錢的利不願讓,還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

把災民沒付的錢攤到自己錢包裡,最後銀錢嘩啦啦流向她的包,她白得一次善舉還賺了銀錢。

真是無奸不商啊!

江暮歸解釋,“欽差大人那就是青天大老爺,百姓的父母官,怎麼能叫慷他人之慨呢?而且,我這鹵水僅此一家,你就說好不好吃吧?”

小姑娘伶牙俐齒狡辯的樣子像極了一隻狐狸。

謝渡道:“你念過書?”

“些許認得幾個字。”

“你這小腦瓜不念書入朝為官可惜了。”

“多謝小郎君誇讚。”她滿心期待地看著謝渡,“那小郎君願意幫我嗎?”

“我想想。”

江暮歸道:“我今日還請你吃飯呢,你不用說服欽差大人,向他開個口就是,不過一句話的事。若是成了,我也願意回饋欽差大人,帶他看看我們蜀地的民風民俗。”

謝渡用折扇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寵溺道:“果真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行,我幫你問問。”

謝渡又吃了一口肥腸,想著自己是不是墮落了,竟然覺得有人的威逼利誘玩的不讓他討厭。

威逼,以人情債還飯錢;利誘,她還惦記著自己適才騙她給欽差當參謀一事呢!

趙明竹在一邊看著,默默吃肥腸。

她就說她一毛不拔的女兒怎麼會平白無故收留人吃飯?

原來是早有薅人羊毛的打算!

唉,還是那個熟悉的鐵公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