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幾日後,秉燭終於回來了。她眼下頗為青黑,顯然告假這幾日並不曾休息好。神色仍有悲傷,卻不似之前那樣壓抑。

好好地告彆,對活著的人來說,是很重要的。

收拾好心情,秉燭來見公主:“公主,奴婢回來了。這幾天奴婢告假,沒有往寒柳院送飯,今晚奴婢就去送飯菜。”

樓月點頭,“好。”

雖然西樓公主身邊伺候的宮女嬤嬤不少,但樓月這些日子冷眼觀察,還是覺得秉燭行事最為穩妥。給寒柳院送飯菜一事到底是假借了雲心公主的名義,不好聲張,若換了一個不如秉燭謹慎的人去,隻怕出什麼意外。

因此秉燭告假的這幾天,樓月就暫停了派人給吳覆專程送飯菜的事情,隻是讓秉燭在告假前拿了些錢給寒柳院的太監,讓那太監送飯彆偷懶,免得吳覆餓肚子。

秉燭從內室退了出來。

這幾天她告假出宮,有了公主給的豐厚銀子,她替小雲好生置辦了一下後事,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尋了個風水寶地將她安葬,還托了寺廟為她供奉長明燈。隻是可惜,她們的故鄉如今是北戎的地盤,因此想要雇人送小雲的屍骨還鄉,到底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秉燭已經很滿意了,若不是有公主給的這些銀子,憑她一個人的微薄積蓄根本做不到如此。

公主……公主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秉燭從王嬤嬤對自己冷嘲熱諷的話裡聽出公主性格改變的原因是,是公主因病了一場、所以想多做好事積些陰德的緣故,她心中竟不由得有些感謝公主這一場病。

……

中午公主用過午膳,秉燭就提著準備好的食盒,悄然往宮殿外走。

誰知快要走出宮殿的時候,忽聽身後傳來陰沉的聲音:“秉燭,你提著食盒去哪裡!”

秉燭心裡一跳,連忙轉身,卻見是王嬤嬤叫住了她。

她忙行禮,“奴婢見過嬤嬤。”

王嬤嬤走了過來,秉燭感覺到她犀利的目光掃過自己全身,最後落在自己手中提著的食盒上。

秉燭心中緊張起來。在西樓公主的宮殿中,如果說公主的地位是第一,那麼王嬤嬤的地位就是第二。王嬤嬤性格嚴厲,對她們這些下人也向來嚴苛,動輒責罰,酷烈程度不亞於公主……啊不,不亞於之前的公主。

“你提著食盒乾什麼?”王嬤嬤問。

秉燭答道:“是公主賞奴婢的,奴婢看這菜色好吃,準備拿出去和姐妹們分享一下。”

公主說了給寒柳院送飯菜的事情不能透露給彆人,秉燭隻好用這種話來解釋。

王嬤嬤聽了冷哼一聲,“公主天天賞你飯菜?我都沒有這種待遇,原來你現在都爬到我頭上去了。”

秉燭低頭恭謹:“奴婢怎敢,奴婢能有幸在公主身邊伺候,多虧了嬤嬤提點。這是公主心善,才賞了奴婢這些飯菜。奴婢心中感激不儘。”

王嬤嬤從鼻子裡嗤了一聲:“以前沒發現,你倒是好一張巧嘴。”

秉燭隻道:“嬤嬤說笑了,若無彆的事,奴婢先退下了。”

王嬤嬤臉色陰沉地看著秉燭離開,她渾濁而犀利的目光落在秉燭提著的食盒上,露出探究的神色。

待秉燭走遠了,她忽然跟了上去。

……

早晨的飯已經送過了。

是一碗粥、幾個乾硬的饅頭。比之前一兩天隻能吃一頓稀粥的時候已好了許多。

吳覆將這些飯食吃得乾乾淨淨。

第五天了。

他想,來自“雲心公主”的飯菜已經有五天沒有送過來了。

是忘記了吧……想來隻是隨手施下的一點恩惠,忘記也很正常。

吳覆想,誰會一直關心他這樣的人呢。他這樣的人,就應該在皇宮最陰暗的地方慢慢腐爛。能偶爾被照射到一縷陽光,已經是奢望了,又怎麼能指望這縷陽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停留。

期盼……這些日子以來莫名的善意,竟讓他生出了期盼。真是不應該啊。

吳覆閉著眼,坐在台階上,曬著正午時的太陽,穿著前陣子“雲心公主”送來的厚實衣服,按下了心中莫名湧起的失落。

公主已經忘了他了。

深秋將過,寒冬快至。

而他,除了接受這樣的命運,彆無他法。

忽然,他再次聽到了送飯太監拖遝的腳步聲,已經開鎖的聲音。

還有……那熟悉的、美味的、飯菜的味道。

吳覆猛然睜開眼,他感覺自己的心忽然跳得非常劇烈,以至於他無法遏製地站了起來,三兩步就朝大門口走去。

太監開鎖的動作在他看來是這樣慢,終於,厚重的銅鎖被打開了,送飯太監拖著腳步跨進了門檻,一抬頭,卻見那倒黴鬼就在兩三步遠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嚇了太監一跳。

太監下意識就想開口罵,但罵人的話到了口頭,又想起這倒黴鬼不知怎麼得了雲心公主的重視,一連這麼多天公主都遣人給他送飯,於是隻能咽下了到了喉頭的臟字兒。

本以為這幾天公主沒遣人送飯了,應該是偶發的善心已儘,太監正想回到從前偷懶的日子,三兩天才送一趟飯,不然天天往這偏僻的寒柳院跑,跑得腿兒都細了。

誰知今兒個又得來送飯了。

黑底紅漆的木質食盒上,是熟悉的雲狀花紋。

在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中,吳覆迫不及待地將食盒接過。

這種心情,就像是有一年的冬天冷極了,漫天的雪紛飛,一個晚上厚重的雪壓塌了寒柳院單薄的屋頂,他裹著濕冷而單薄的被子勉強縮在避風處,在寒冷中睡著了,他以為自己就會這樣死去,直到第二天天色竟忽然放晴,他吃力地抬起頭,看到藍到發亮的天空中太陽高掛,朝他灑下微薄的暖意。就是靠著那太陽,他熬過了那年的冬天。

而現在,他雀躍而欣喜的心情,好像那一年冬天在最冷的時候,抬頭看見太陽。

她沒有忘記我。

【黑化值-5%。當前黑化值55%。】

送罷飯,太監轉身出了寒柳院,掏出鑰匙正準備重新把大門鎖上,卻忽然見寒柳院這條巷子儘頭出現了三個人影。

送飯太監很快認出了人影是誰,連忙停了手中動作迎了上去,“王嬤嬤,哪陣風把您吹來了,好久不見您來這兒了。”

王嬤嬤,西樓公主的奶嬤嬤,在下人中間地位很高的。

送飯太監原是結識不到王嬤嬤這種地位高的管事嬤嬤的,隻是西樓公主以前經常來寒柳院作踐那個倒黴鬼,送飯太監也因此認識了西樓公主貼身伺候的人。

王嬤嬤身邊那個宮女也麵熟,隻是太監就不清楚名字了。

另外,令太監奇怪的是,怎麼那個灑掃的小太監佝僂著腰誠惶誠恐地跟在這二人的後頭?這陣子就是這小太監一直跑腿,把雲心公主送來的飯菜交到自己手上的。

吳覆懷中抱著黑底紅漆、刻著雲紋的食盒,站在院門內,看到那中年嬤嬤站定在院外,目光冰冷而不屑地望著他。

吳覆怔愣了一下,這個嬤嬤……這是西樓公主身邊的嬤嬤,他記得的。

這個嬤嬤來了,是不是代表著西樓公主來了?

消停了這幾天,如今她又要來鞭笞自己了?

這半個月來他沉浸在雲心公主莫名的善意中,幾乎要忘了這世上還有西樓公主這樣惡毒的人。

不對,西樓公主並沒有來,那這嬤嬤來做什麼?

然後,他看到這嬤嬤犀利的目光盯著他,落在他懷中的食盒上,她對太監吩咐道:“把那個食盒給我拿過來。”

送飯太監連忙應是,小跑著上前來,一把將吳覆懷中的食盒奪走,彎腰遞到王嬤嬤眼前。

王嬤嬤接過食盒端詳,這正是中午秉燭拿走的那個食盒。打開蓋子,精致的碗碟與食物呈現在她眼底,這是公主午膳的菜色,也是公主的碗碟。

王嬤嬤將食盒重新遞給太監,然後問那送飯太監,“這食盒是不是這小太監給你的?”

送飯太監察覺到似乎氣氛不太對,自然不敢隱瞞,連連應是:“就是這小太監給我的,他說是雲心公主身邊的宮女讓他跑腿送飯的。”

那小太監聽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是……是這位宮女姐姐給我的食盒,她說她是雲心公主身邊的,奴才也不認識她,她叫奴才跑腿,奴才就跑腿了。奴才實在不知道這位宮女姐姐撒謊了,原來她不是雲心公主身邊的,而是西樓公主身邊的。奴才不認識她啊!”

吳覆如遭雷擊。

不是雲心公主的……是西樓公主的……

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日子以來的飯菜、衣裳、被褥,這些令他感動、令他欣喜的善意,來自西樓公主?

那位惡毒的、以鞭笞他、欺辱他為樂的西樓公主?

吳覆覺得大腦有些混亂。西樓公主忽然對他好?

不,不可能。

這一定是她惡毒的陰謀。

對,一定是。

飯菜裡下了慢性的毒藥?還是準備以他偷盜公主食物、衣服為由,將他光明正大地打個半死?還是準備等他習慣了這些飯菜之後,搖尾乞憐地向她祈求?

這些都有可能是她的手段。

可笑,可笑他這些日子竟真的以為這世上真有善意這回事。可笑他明明對這些飯菜是否是雲心公主所贈產生了懷疑,可在日複一日的善意中,他竟說服自己忽略了那些疑點。

他竟然真的生出了期待。

過去吃過的那些美味的食物,一瞬間像是變成了世上最惡臭最作嘔的東西,令他覺得從內而外地厭惡。

【黑化值+20%。當前黑化值75%。】

西樓公主的宮殿中,正在繞著花園散步消食的樓月腳步一頓。

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