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張家寺前熱鬨,香火繁盛,禮佛之人絡繹不絕。四四方方的牆邊坐著一排衣衫襤褸的人。

謝渡開設粥棚的地點便在此處。

寺廟經濟發展,他一半說情一半威壓地讓寺廟的方丈答應貢獻些許毯子,晚上災民便住在張家寺以前的舊址。

現在雖是個破廟,但好歹能給災民提供遮風擋雨的地方。

江暮歸環胸,瞧著飄成雲霧的香火感歎:“這一天得賺多少錢啊~”

買香火、買素麵素菜還有單獨給寺內和尚的香油錢……江暮歸竟動了皈依佛門的念頭。

謝渡無奈道:“人家誠心禮佛,你緣何還要與錢財扯上關係?”

“嗬~若沒事求佛祖他們也不來了。”

“咳。”謝渡肅色看她。

江暮歸訥訥鼓鼓嘴,一笑了之——

她嘴快,好話壞話都說,說起來就沒個把門的,有時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得罪了人,但晚了,然後她便瘋狂找補。

謝渡雖說也讚同江暮歸的話,但他想得更多些。

寺廟繁榮亦有它的好處,比如此時嘴裡念叨著普渡眾生的僧徒們就不得不幫助他接濟災民。

凡事還得看怎麼想,怎麼用。

走到寺門口江暮歸才問:“謝侍郎你帶我來乾嘛?”

“再過一個時辰就該放午飯了,你此番與我一同放糧。”他拍拍江暮歸的頭,護著她的腰帶她跨過門檻進去,“這裡的廚房是你的,裡頭有僧人和小吏供你差遣。”

她張望一番,回道:“謝侍郎怎麼和我阿兄一樣愛摸人的頭?等我哪天三天不洗頭你摸一手油就老實了。”

衝謝渡聳了下鼻子,江暮歸不緊不慢地去了廚房。

謝渡安排得很周到,守在廚房門口的是她昨日見過的小吏。

“江小娘子,跟我來~”

小吏名喚李雲武,領著江暮歸介紹相關事務,“聖人撥給侍郎大人的日餉是五十文。”

“五十文那不少了呢。”江暮歸眼睛放光。

“聽著不少,但奈何災民太多。”

“這五十文包含了糧錢路費,還少不得要賞給下頭辦事的人,層層推下去。”李雲武指著今日的糧食,“所以一日也就三十文能救濟災民。”

“那些就是今日的三十文買的糧食。”

江暮歸去清點了一番,有麵粉、土豆、少許雞蛋,都是些便宜又管飽的東西。

但她估算著不太對——

一鬥麵粉就三十文,這怎麼還能買土豆和雞蛋呢?

李雲武露出他吸風的牙齒,“害,這些事兒說了小娘子也不會懂。”

“總之我不懂,李大哥說說唄。”江暮歸也不屑計較爭個口舌之快。

“就是朝廷人情那些事兒嘛,這兒的縣令手不太乾淨,咳咳……總得意思下堵住侍郎大人的嘴。”

“哦。”江暮歸淡淡的。

“小娘子不生氣?尋常百姓若聽到貪/官被人庇護眼睛都擦出火星子了!”

“如李大哥所說,這些事兒水深,我不懂。”

庇護縣令?謝渡就算要庇護他也得悄悄的,這些人怎麼會知道?

江暮歸冷笑,怕是還沒利用完,舍不得動。

看看這些糧食,不就是縣令貢出來的嘛?此時動他乾嘛。

江暮歸的沉默反而激起了李雲武的話癆屬性,“還得是我們侍郎大人,這兒的災民對比其他地的已經算吃的好了。我之前去的那個災地賑災,說是粥,其實就是清水上浮著幾粒米!”

“京中清官都看不慣我們侍郎大人撈油水,可我們侍郎分得清輕重緩急,也沒克扣了下人和百姓不是?饒是這樣,他還要被清官說裝樣子呢~他們咋說的,叫沽名釣譽!”

江暮歸聽著,偶爾回話,“謝侍郎在京中風評很不好麼?”

“說自家大人壞話不大好。”李雲武道,“江小娘子若是在京中待個半日就知道了。”

清流一派把他家大人視作過街老鼠似的,今日禦史參一本,明兒宰相直言兩句。

可他家大人就是能安安穩穩的坐在自己位置上,不僅如此,還步步高升。

“江小娘子準備怎麼處置這些麵粉和土豆?之前麵粉都做餺飥或麵條,就著湯吃,管飽。”

江暮歸道:“我既答應了你家大人前來改善災民生活,提高人民的獲得感、幸福感,那在吃食上當然不能和往常一樣。”

吃得不好,每天過得都沒精神沒盼頭。

她看著土豆心頭有了主意,洗洗手便開始做。

麵粉二八分,取出少的那份放在一個大盆裡,加鹽、蛋清和水揉捏醒發。

剩下的麵粉量大,需要人幫助。

“李大哥,你且先看看我是怎麼做的。”

她用一個小碗放一把麵粉,依舊加鹽和水。

不過此次水分了兩次加入,頭一次加水攪動至黏稠狀,第二次加水繼續攪,直到麵粉成糊,勺子一舀一放便直直的流下去和碗裡的融合,不見半點疙瘩。

“像這樣,攪動細膩就成。”

江暮歸手攪得酸,便決定當甩手掌櫃,充分發揮人才的作用。

“看那幾位大哥魁梧,都是手勁兒大的,勞李大哥帶著他們把剩下的麵粉都攪成麵糊。”

“誒。”江暮歸說什麼他就照做,任勞任怨。

江暮歸還感歎呢,謝渡把員工調教得真好,不扯皮不胡鬨,說一不二的。

其實李雲武沒什麼怨言除了他是個實心子之外還賴於他是個粗人,更重更累的活乾過不少,所以攪麵糊對江暮歸來說酸手臂,但對他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這頭攪麵糊已經做起來,她便吩咐另外的僧人切土豆。

“土豆絲要切的細一點,像這樣。”她拎起一根土豆絲放到窗邊,“風吹來能打在手上就成。”

切細不是為了考慮口感,畢竟粗的細的都有人愛吃。

她讓人切細是為了能更多地把土豆絲包到煎餅裡,細的彙聚起來密度小,也方便卷煎餅。

“各位今日辛苦,回頭謝侍郎定會犒勞大家!”

給大家夥打了雞血畫了餅她便走上了自己的崗位——

炸薄脆。

這個太考驗手藝,所以隻能江暮歸自己來。

菜板上先灑些麵粉防沾手,再放醒好的麵團。

麵團擀成薄薄一片,薄到能看清菜板上木頭紋路的走向才算好。

鋪滿整張桌子,厚度勻稱的麵片被江暮歸等分,取出其中一份,中間劃個洞下油鍋炸。

嗞啦——

麵片一遇油便在周遭冒出小泡,發出密集的聲響。

油在此處珍貴,所以江暮歸隻放了一小鍋油,少量多次地炸,反複這個枯燥乏味的過程。

等到麵片金黃酥脆,輕輕一掰就落下渣,薄脆就做好了。

剩下的油不能浪費,繼續用來炒土豆絲。

薄脆撈出控油放一盆,土豆絲放一盆,麵糊兩盆,基本的食材就準備好了。

山東煎餅除了薄脆,甜麵醬是靈魂。

醬油、糖、麵粉一起熬,一邊熬一邊攪,成黏稠狀即可。

“若是有生菜就更好了。”江暮歸低聲嘀咕。

“黃瓜可以嗎?”李雲武恰好過來聽到,“昨兒黃瓜還剩了些,但是不多。”

“可以,也不需要很多。”

黃瓜切片,每張煎餅放兩片解膩就好。

萬事俱備,家中那個一年前打的平底鍋也被人送來了。

還沒到晌午,寺廟門口便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

謝渡辦好事走來,問:“今日做的什麼?”

“煎餅。”

江暮歸人小,站在台階上才能與搭起的鍋架等高,不過氣勢拿捏得好,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拿勺打麵糊。

麵糊下去,輕微的嗞啦聲讓麵糊快速凝結。

她打著轉,麵糊很快就被攤成了圓圓薄薄的一張。

磕一個雞蛋在麵皮上打散,翻麵,刷醬放土豆絲黃瓜片卷起一氣嗬成,第一個煎餅果子就做好了。

江暮歸拿起,朝謝渡的方向遞去。

謝渡手肘微微抬了抬,多謝兩個字已經到嘴邊,卻聽江暮歸道:“李大哥辛苦了,第一個你先吃。”

李雲武的手從身後探來,越過謝渡的肩膀,跟著兩聲粗獷淳樸的笑,“嘿嘿,不辛苦,江小娘子才辛苦。”

謝渡隻得揉了揉鼻子,裝作若無其事。

李雲武餅都接到了才問謝渡裝樣子,“謝侍郎,第一個你吃。”

謝渡道:“江小娘子給你你就接著,本部院沒出力不辛苦,沒有福氣亦沒有資格吃第一個。”

李雲武默默退下,一邊啃煎餅一邊說謝侍郎惹不起。

江暮歸立刻攤第二個,放了兩個雞蛋,這次做好了才給謝渡,“謝侍郎也辛苦,這是雙蛋的,可不是我偏心與你啊~”

謝渡乾咳兩聲,口嫌體正直地接過煎餅——

這小娘子,怎的那麼會做事?

他想生氣都生不起來。

煎餅剛出鍋熱乎著,裡頭的醬鹹甜可口,土豆絲薄脆爽脆。咬下去,軟熱的餅皮包裹著薄脆——

哢嘣一聲,不同的口感在嘴裡打架融合。

加了兩個蛋的煎餅還有蛋香,格外好吃,彆有滋味。

“剩下的雞蛋便打成蛋液吧,和做麵糊剩下的蛋黃攪在一起。”

這一套流程下來,行雲流水,沒半點兒浪費的。

謝渡可算知道江暮歸為何看不起他了。

他在朝中為官亦是為生民奔波,可卻不知老百姓的幸福所求不多。

吃的香,睡的暖足矣。

他以前離這些鍋氣太遠,傲慢不足,風雅有餘。

如今看那些災民排成一列的饞嘴眼神,他才知什麼叫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