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1 / 1)

桂嬤嬤甚有自知之明,知道晉纖月不待見她,放慢了腳步,墜在了晉纖月和謝長歡之後。

晉纖月終於尋得機會和謝長歡單獨相處,她轉過頭來時眼中是滿滿的笑意,和以往謝長歡見過的元華公主都不同,或高貴寡言如高嶺之花,或囂張驕縱如狸花貓,而不是眼前這般嬌憨近人。晉纖月和晉洛晏不愧是親兄妹,她把晉洛晏待外人和自己人的姿態學了個十成十,端的就是一個反差。

“謝姑娘,我可否喚你長歡?我老早便聽說過你,想與你結識。”

“對了,方才我大皇兄所言,你可千萬不要記掛,懷瑾哥哥隻是太子哥哥的好友,我與他從不是那種關係。”

“還有還有,我此次來德妃的生辰宴,可不是因為傅知許那個討厭的家夥,而是受懷瑾哥哥所托,他萬分牽掛你,你可以不要告訴傅知許嗎?他還欠我一個心願。”

晉纖月壓低了聲音,源源不斷的話語飄進了謝長歡的耳中,她覺著晉纖月不像狸花貓,而是如同一隻求撫摸的小犬,眼中全是一閃一閃的星辰。

於是,她也學著晉纖月的模樣,小聲地說:“殿下,您想喚我什麼都可,至於懷瑾同你所求之事,我確實不知。”

“誒呀,長歡長歡——”晉纖月拉了拉謝長歡的衣袖,“你可以喚我纖月嗎?你知道的,我是公主,沒什麼朋友,和我太子哥哥一樣可憐,但我好喜歡你~”

晉纖月不鬆手,且提出了一個有些無理的要求。元華公主和傅家女護衛,並不適合做朋友。

謝長歡低垂著眼睫,看著視野中不停晃動的手,抿了抿唇,“殿下,這不合規矩。”

晉纖月瞟見不遠處鬼鬼祟祟的桂嬤嬤,又聽著謝長歡拒絕的話語,她癟癟嘴,很不高興。“可是懷瑾哥哥是太子哥哥的朋友,你又是懷瑾哥哥的朋友,那我和你怎麼不能做朋友了?我就要。”

謝長歡側身擋了擋桂嬤嬤的視線,望著眼前這個和撒嬌討糖吃的孩童似的公主,有些無奈。晉纖月僵持不動,隻固執地盯著她。

謝長歡隻好緩緩點頭。

晉纖月歡呼一聲,又咳了咳端正儀態,可她不斷交纏的手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晉纖月本來的想法是,為了晉洛晏和謝長歡做朋友,可是在她見到真人之時,早將那個想法拋到了腦後,隻念著:

這麼漂亮的姑娘,一定是我的朋友!而且太子哥哥說謝姑娘武藝高超,我好喜歡她!

“長歡,我和你說哦,我最討厭他們傅家兩兄弟,我也終於有傾吐的對象了。”晉纖月把謝長歡是傅知許護衛的事丟到了九霄雲外,張口控訴,謝長歡這才知道了那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往事。

“你不要和他們說哦。”

“殿……”謝長歡沒習慣改口,但被晉纖月的一聲百轉千回的“嗯”給憋了回去。

她再次給出了令晉纖月滿意的答案,“纖月,我知道了。”

晉纖月移動步伐,像隻獲勝的小豹子。謝長歡來大皇子府一趟,收獲了一個公主朋友,也是意外之喜。

“桂嬤嬤,還不過來?是要本宮給你帶路嗎?”晉纖月臉色轉變得飛快,對著桂嬤嬤擺出一副看不順眼的模樣,後者立刻戰戰兢兢地靠近。

穿過園林長廊,一座金堆玉砌的院子呈現在眼前,屋頂以金漆琉璃為飾,這是晉洛霄專門為德妃修築的院子,雖然德妃入住的次數寥寥無幾。

由桂嬤嬤引入室內時,謝長歡見到的是一幅德妃斜臥美人椅的仕女圖。德妃已逾不惑,但風韻猶存,她的臉色看起來有幾分虛弱,是再厚的粉也蓋不住的疲憊。

“元華,你也來了?”德妃與晉纖月閒聊,眼裡完全沒有謝長歡此人。晉纖月也不多嘴,她更希望德妃看不見長歡,寒暄片刻後她可帶著長歡直接走人。

約莫過了兩刻鐘,德妃說有些倦了,讓晉纖月先去宴會廳,而謝長歡留下。這一聽哪得了,晉纖月質問道:“娘娘,長歡是纖月的好友,您既要留下她,纖月也一並留下陪您吧。”

晉纖月言辭犀利,動作倒是敷衍的緊,她正舉著玉手欣賞護甲,壓根不將德妃放在眼裡。

德妃本意是先安撫好這位目中無人的元華公主,再順勢留下謝長歡,結果純屬枉然。德妃臉上的笑意都快維係不住,而桂嬤嬤隻在旁當個透明人,連德妃都搞不定晉纖月,她一個奴婢更加不行。

德妃憋著一口氣說道:“也罷,本宮隻是欣賞謝姑娘的才華,沒想到她竟還是元華的好友,元華既這般擔心,本宮便不強留了。”

要的就是德妃識時務,此話一畢,晉纖月挽著謝長歡告退,全無謝長歡用武之地。

雕花木門再次合上,德妃卸下偽裝,眼中是和晉洛霄如出一轍的狠辣。

沒了桂嬤嬤礙眼,晉纖月喜滋滋地開口:“長歡,你要不要誇我一下,嘿嘿。”

謝長歡的手臂仍被圈緊著,她的眼裡也滿是笑意,“我們元華公主是最英武的。”

南音看著晉纖月和謝長歡相處甚歡的畫麵,也很是喜悅,她家公主,也是有好友的人了,這位謝姑娘果真不是凡人。

宴會廳,諸位夫人心急如焚,傅夫人尤甚。直到外間響起“元華公主到”的敬辭,傅夫人偏頭望去,謝長歡正在晉纖月身側,她才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晉纖月是今日身份最貴重的賓客,自是坐在最首位。傅夫人是丞相夫人,座位與晉纖月之間隻隔了一個大皇子妃。

曲婉尚未入席,也方便了晉纖月和謝長歡聊天。謝長歡入宴會廳後,站至傅夫人身邊,晉纖月不樂意,可謝長歡一對她笑,她就興奮得暈頭轉向,可把南音逗得直樂。

謝長歡跪坐在傅夫人側首方位,耐心回複,左右不過是方才發生之事,她避重就輕地描述了晉纖月勇鬥德妃的場麵,而晉洛霄之事被她略過,無關小人不值得傅夫人耗費心神。

傅夫人向晉纖月投去感激的眼神,後者收到後,矜持地頷首。謝長歡看重傅夫人,晉纖月也願意給予傅夫人善意。

而身為大皇子府女主人的曲婉,她被長姐曲妍叫住了。

曲妍身為曲家大小姐,被曲瑛和曲夫人嬌寵著長大,她向來看不起曲婉這個沒脾氣的庶妹,哪能料到曲婉竟能比她先出嫁,還是嫁給天潢貴胄的皇子殿下。雖說晉洛霄無緣皇位、身有殘缺,可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自從曲婉成了大皇子妃後,曲妍都要避其鋒芒,向她屈膝行禮。

曲妍受不了此等落差,所以一逮到機會就要奚落曲婉,反正曲婉從來不和她犟嘴,倒讓她恍惚覺得,曲婉仍是那個在曲府被她呼來喝去的二小姐。

“真沒意思,曲婉你真是一點長進沒有,幸好大皇子府中沒什麼鶯鶯燕燕,不然你怕是要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曲妍在曲婉的院子裡左看右看,越看越憋屈,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說著便要起身離去。

曲婉給曲妍台階下,“姐姐,你也彆氣了,時辰已不早,我們先去宴會廳吧。”

曲妍求之不得。

曲婉看著曲妍那細眉緊蹙的麵容,低頭不語,她的長姐原是這般性子,驕縱愛欺負人,但本性不壞,她也不計較。曲婉現在有晉洛霄萬事足,外人誰不羨慕她與殿下鶼鰈情深。

曲婉和曲妍入席後,德妃也被桂嬤嬤攙著姍姍來遲,擺足了架子,可奈何德妃是四妃之首,眾人敢怒不敢言。至於在場唯一能和德妃比肩的元華公主,她正在打瞌睡,還是南音蹭了蹭她的手臂,才清醒了幾分。

德妃的生辰宴和普通官宦家庭的宴會差不多,先由德妃向賓客敬酒,致開宴詞,在一段冗長的話語結束後,宣布開宴,其間伴有歌舞演奏,而德妃對謝長歡的惡意沒有終止。

一曲畢,德妃說道:“謝姑娘,本宮聽聞你擅劍,可否有幸一見?”

全場寂靜,多數人都不清楚德妃口中的謝姑娘是何許人,而晉纖月和傅夫人則很是緊張,德妃難開金口,於情於理謝長歡都不該拒絕。

謝長歡走至正中央,恭敬行禮,“回娘娘,在下今日未曾佩劍,隻怕衝撞了娘娘的喜事。”

德妃早有應對之策,“這有何難,桂嬤嬤去為謝姑娘尋劍來。”

“娘娘,在下還有一言,謝某習的是殺人劍,著實不適合在娘娘的生辰宴上獻醜。”

謝長歡的劍可不是給德妃這樣的人表演的,可她明顯是誌在必得,謝長歡不得不將目光看向了晉纖月。

這還得了!晉纖月哪能讓謝長歡受這委屈!

晉纖月死死咬牙,謙卑請求:“娘娘,長歡的劍殺氣太重,實在會攪了您的心情,您可否給元華一個麵子,不要為難她?”她晉纖月就沒像今日這樣憋屈過,氣死了!她要讓懷瑾哥哥天天去找晉洛霄的麻煩!

德妃沒見過這般謙遜的晉纖月,在場的人也沒見過。晉纖月都如此低聲下氣了,德妃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她還要維持在各家女眷麵前的形象,便擺擺手讓這事過去了。

謝長歡也十分動容,她新交的小豹子朋友,現在像隻委委屈屈的小犬,她心中很不好受。她記住德妃所行之事了,來日可彆驚訝於她的報複。

除了臨時舞劍外,德妃有層出不窮的手段,濕衣換裳、杯中下藥,這些內廷中最為常見的陰私手段,全用在了謝長歡一人身上。

方才,侍女把酒水不小心灑在了謝長歡身上,她是能躲,隻是躲了後酒水會濺到傅夫人身上。謝長歡本不欲更衣,傅夫人也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晉纖月擔心她受涼,所以和傅夫人同行陪著她去換衣裳,德妃陰謀落空。

須臾後,已來到杯中下藥的環節,德妃要敬在場各位,謝長歡也包含在內。宮中禁藥輕易地溶於酒盞中,好在謝長歡習慣隨身攜帶解毒丸,禁藥的藥效湮滅得一乾二淨,桂嬤嬤卻仍在沾沾自喜。

在此次生辰宴上,有一位受邀的老熟人,雲顏,自上次蒔花院一彆,謝長歡再沒見過她。但雲顏的熱度絲毫不減,多的是人追崇,這才有機會來大皇子府演奏。

正值隆冬,雲顏彈的依舊是那曲桃花醉,她是越發熟練了,謝長歡興致缺缺,可在場的其他女眷不一樣,她們是頭次聽到雲顏的琴音。

德妃的眼神越過眾人,投到了謝長歡的身上。謝長歡回以一笑,是挑釁的笑,按理說藥效該發作了,而她依舊是沒事人的模樣,德妃便知下藥一事也失敗了。

無法整治謝長歡,但要拿捏雲顏綽綽有餘,恰逢琴弦止,賓客們沉醉其中,德妃發話:“此曲不合時宜,本宮聽得乏倦。”

雲顏俯首磕頭,滿臉淚水,她被人追捧慣了,本以為德妃是她的登雲梯,卻被碾成了地上泥。雲顏怕極了所獲皆成空,可德妃哪裡會給她臉?

德妃不語,一臉厭煩,自有夫人小姐附和,蒔花院來的能是什麼好人?

雲顏被拖了下去,心有不忍的人也不敢和德妃對著乾。雲顏是蚍蜉,而德妃是大樹,眾人心有考量。

謝長歡心知雲顏是因她獲罪,可也無濟於事,她擔心貿然出頭,會讓雲顏陷入困境,隻能晚些時候再行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