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街道502號,一輛卡宴停在街道外,這個地方遠離市區,從早出發中午才能到達,非常偏遠,街區年久未修,黑色的電線穿插在高矮不一致的樓房上,牆體爬滿了灰塵,窗邊堆滿了雜物。
肖迎玉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信網站上的廣告,她怎麼就鬼迷心竅地認為這裡有能幫助她變回人的大仙。
雨自昨晚開始下,卡宴駕駛位走出來一位年輕人,他一身衛衣休閒褲,舉著一把黑傘,神情溫和,另一隻手抱著一隻模樣憨厚的泰迪熊,站在臟亂的街區外,與周遭格格不入。
小區的住民一早被汽車的喧囂鬨醒,這地方偏僻,很少有人會來,更何況還是這麼一個開著豪車,一看就身價不菲的年輕人,這會兒連菜都不炒了,紛紛打量來人是誰。
奇怪的是,年輕的人極其珍重的抱著手中的玩偶,接著低下頭,神情溫柔,貌似跟這隻玩偶在商量些什麼。
他在和玩偶說話?又是一個瘋的!
看熱鬨的人又默默地把窗關上了。
玩偶:“你確定是這兒?”
宋慈安:“我再看看。”
宋慈安再三確定了網址底下的地址,他比對著小廣告網站附上的配圖,左邊是一間關門大吉隻有著家家樂招牌的超市,右邊是一棟隻有半邊牆壁的樓房。
配圖年代有些久遠,估計是幾年前的圖了,但宋慈安還是能確定,這個地方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宋慈安抱著肖迎玉往前走幾步,走上滿是青苔的石階,正對著他們的是一個灰青色破敗的鐵門。
“石洞街502號,綠皮鐵門,”宋慈安說,“就是這裡。”
肖迎玉看了看周圍破爛的街道,又看了看傳說中的綠皮鐵門,在看到鐵門上用白紙打印的一排大字“您的心理谘詢師”時,她的懷疑到達了頂峰。
她又向宋慈安確認了一遍:“你確定是這兒?”
宋慈安:“應該是吧。”
來都來了,宋慈安自然沒有回去的道理,鐵門緊閉,他試探性地推了推,破門發出老舊的咯吱聲,竟然就這樣直接開了。
一人一人皆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進門後是一段較為狹長的通道,一次隻夠一個成年男子出行,奇怪的是,通道牆壁兩邊裝上的燈並沒有發揮作用,每隔五米,隻有輕微的光透了出來,應該是年久未修,所以燈泡失效了。
宋慈安下意識地把身上的玩偶抱緊了。
走了一兩分鐘終於出了通道,網站上附上的店麵圖這時候才露出全貌。
屋內並不大,牆壁四周都掛滿了紅色的符紙,東西兩邊的窗戶都用紅布裹住了,正對著門口的牆壁上方擺了個神像,點了蠟,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的神仙。再後來就是一張紅木櫃台,櫃台上擺滿了符紙,一個年輕的小夥兒正低頭不知道搗鼓什麼,見到來人,抬起了頭——請問兩位需要什麼。
在外麵做生意見識多了,不少老板都有求神拜佛的愛好,遇上修路,修開發區的,請大仙都是常有的事兒,肖迎玉並不反感。
但肖迎玉從進門那刻,就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她看向宋慈安,隻見他神色認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旦有其他人出現了,肖迎玉又開始一動不動裝死了。
宋慈安走上前,這位年輕人對突然出現的客人已經習以為常,他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出櫃台,問:“是走錯路了還是專門來的?”
宋慈安:“我找秦師傅。”
年輕人問:“是算命還是驅邪?”
算命?驅邪?
宋慈安看了看手中的玩偶,思考著驅邪貌似更為合適一些,於是他說,“驅邪吧。”
年輕人說:“請等一等,我請我師傅出來。”
這間房子似乎還通著另一個房間,兩間房隻用了一塊布隔著,見人走了,肖迎玉才輕聲說:“有點奇怪。”
也不知道這句話哪句透露出肖迎玉害怕了,宋慈安拍了拍肖迎玉的後背,安撫道:“不用害怕。”
肖迎玉:“有什麼好害......”
她話還沒說完,年輕人就出來了,“我師父請你們進去。”
你?你們?肖迎玉示意宋慈安,毛茸茸的爪子撓了撓他。
兩人被年輕人帶進了裡屋,年輕人退了出去,布一拉上,肖迎玉的耳朵就立刻豎了起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向著背後。
泰迪熊的視野有限,她被宋慈安抱在懷裡,隻看到眼前坐了一位老者,這人估摸著五六十歲,頭發花白,一身中山裝,看人的時候仰著頭,耳朵微微偏向另一方,她定睛一看——這人是個瞎子。
“不用害怕。”她聽到這位秦師傅說。
宋慈安抱著肖迎玉坐上了老者前方的軟墊,他也發現了秦師傅的情況,相比於肖迎玉的緊張,他倒是更自在一些。
宋慈安問:“師傅,是這樣的,您聽說過人的靈魂可以跑到其他的地方去嗎?”
秦師傅:“略有耳聞。”
宋慈安緊緊地盯著眼前的老者:“我指的是,人不再是人了,但靈魂卻寄托在了一個物品之上。”
秦師傅緩了緩,說“人的□□,不過就是靈魂的容器,當靈魂不願意在這個容器裡待著了,自然會想辦法去彆的地方。”
不願意待著,什麼叫不願意待著了,宋慈安若有所思地看著懷中的玩偶,肖迎玉十分好麵子,不可能讓彆人知道自己變成了這幅樣子,現在一動不動,儼然是一副裝死的模樣。
但他意外地發現,泰迪熊玩偶豎起了兩隻毛茸茸的耳朵,聽得十分認真。
宋慈安接著問:“那怎麼讓靈魂回到原先的容器呢?”
秦師傅慢悠悠地轉動著自己的腦袋,似乎是為了聽得更清楚些。
“想回去?”
“如果說,現在,我就想這個人的靈魂回到她原來的地方呢?”
秦師傅說:“有時候正在進行的事情,未必是件壞事兒。”
宋慈安看著眼前的秦師傅,他和肖迎玉的離婚,肖迎玉所期待肖氏的繼承權,還有他即將到來的比賽,仿佛所有的事兒因為她變成泰迪熊這件事後都停滯了,對於他們來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壞事兒嗎?
宋慈安語氣真摯:“您既然知道,一定也知道回去的辦法,麻煩師傅能夠告訴我。”
秦師傅微微點了點頭,隻讓宋慈安說出這個人的生辰八字。
“相亞子,過來。”
老者對著門外喊了一聲,剛剛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扶著老者走到了屋內懸掛的一張白紙前,秦師傅手指一沾紅墨,開始在白紙上麵比劃起來。
老者嘴裡念念有詞,紅墨隨著手指的動作不斷在白紙上勾畫奇異的形狀,眼看著他說話越來越含糊不清,姿勢越來越奇怪,額頭上開始冒出細汗。
肖迎玉覺得這秦師傅還怪嚇人的,這墨水乍一看跟血似的,以往見著彆家公司請神,也有舞刀弄槍,念法術的,都沒他這樣詭異,她還想看得更清楚些,但從天而降一隻大手,宋慈安不知道存了什麼心思,蓋住了她一雙眼睛,隔著指縫,隻能看到秦師傅的雙手不斷揮動,她被遮得心煩,撓了一下宋慈安,結果這人蓋得更嚴實了,連縫都沒有留下。
秦師傅忽然大吸一口,像是突然還了魂,轉過頭來,一雙瞎眼看著兩人,嗓子跟尖利的鑼似的:“您這位朋友,有東西讓他回不去。”
宋慈安:“算得出來是誰嗎?”
老者既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說:“算不出來。”
屋內一下子就安靜了,桌前的燭火不斷搖晃,宋慈安的側臉被燭火照得昏黃,老者被徒弟攙扶著回了位子。
秦師傅開口道:“雖然我沒有辦法讓你朋友回去,這樣吧,我給你畫個符,你貼在她日常貼身的地方,指不定有用。”
秦師傅的麵前擺了張桌子,桌子上頭放著一張紅紙,他拿起毛筆,蘸了蘸墨汁,不出一秒就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符咒。
肖迎玉聽了全程,剛開始聚精會神,一個字都舍不得放過,這個瞎眼的老頭看起來真像有點真功夫的樣子,結果聽到後麵,卻大失所望,她隱隱覺得這個所謂的秦師傅道行不深,怎麼到關鍵怎麼算不出來了,滿牆都是他畫的符,可能真的隻是為了賣符紙的騙子。
肖迎玉忍不住抱怨,既然這樣,為什麼店麵開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房子又裝修得這麼詭異。
害得她跑這麼遠,害得她白來一趟,害得她真的期待了一下。
這一趟,終究是沒解決什麼問題,一人一熊還是買了張符咒,告彆了師傅,再次回到了車上。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他們待在那間屋子不過半個小時。
宋慈安將玩具熊放到副駕,很細心地把安全帶給她係上了,但玩偶毫無反應,空洞地看著前方,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肖迎玉,一點都不像以往囂張跋扈的她了。
宋慈安關了門,靜靜地注視著她,看著她頭頂上那根翹起來的絨毛,思考要是現在幫她撫平,肖迎玉會不會為此大發雷霆,於是他輕咳一聲,伸手摸了摸泰迪熊的頭頂。
泰迪熊終於有了反應,她一把抓住宋慈安的手,“都跟你說了不用擔心。”
肖迎玉靠著椅背,忽然輕嗤了一聲,她的手很小,抓住宋慈安的力氣也沒大到哪裡去:“不過變成了一隻玩偶而已。”
她還是那副驕傲的模樣,“隻不過是一隻泰迪熊,起碼我沒變成一個杯子,沒變成一隻拖鞋,不過我就算會變成那群東西,也是最貴,買不起的那種。”
宋慈安駕著車逐漸開向市區,兩人各有心思,一路上沒人說話,雨停後,開到半途中,太陽卻升了起來。
肖迎玉嘀咕了一聲:“太陽真大啊。”
開到湖心公園的時候,宋慈安看肖迎玉一直望著窗外,提議道:“要不要曬曬太陽。”
自肖迎玉變成泰迪熊後,除了陪宋慈安上班的時候,貌似很少有機會在外邊活動。
肖迎玉同意了宋慈安的提議,他在路邊找了個地方停車,便把肖迎玉抱了出來。
入了秋,街上的行人大都穿上了大衣,兩邊的銀杏長廊也變得金黃,太陽穿過樹木的縫隙,照得人昏昏欲睡。
宋慈安與肖迎玉坐在路邊的一張椅子上,一人一熊才坐下不久,就頻頻有人張望。宋慈安憑著一張好臉,從上大學開始人氣就不低,變成泰迪熊後的肖迎玉算是重新是認識到了這點。
“當初我們的公司找代言人的時候就不該找明星,應該把你找來。”
宋慈安坐著平白無故挨了一頓誇,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乾嘛突然誇我。”
肖迎玉默默伸直了自己的毛絨短腿,用自己的目光估量現在的腳碼是多少,一邊回道:“這是在誇你嗎?”
宋慈安低頭看著她,輕笑了一聲,“貌似不像在罵。”
“切”肖迎玉也看他,她現在身高不過80cm,眼裡的宋慈安這樣高大,他身姿挺拔,即使穿著一身普通不過的衛衣也如同在拍當今最時興的畫報,此送去原地出道不會比現在的小明星差到哪裡,況且,放在平均學曆水平並不高的娛樂圈,宋慈安也許可以憑借智商一騎絕塵,她一向有事說事,“沒說錯啊,形象好,又是大學教授,還不用花錢。”
肖迎玉說完,半靠在椅子上懶懶地曬太陽,她眼尖地發現宋慈安的車邊鬼鬼祟祟地站著個人,一會兒扒窗,一會兒在周圍轉悠的,也不知道是乾什麼。
肖迎玉提醒宋慈安,“我看有人在你車邊打轉,估計是有事兒。”
宋慈安抬頭看了一眼,車周圍果然有一個人在轉悠。
“去看看?”他剛想抱肖迎玉起來。
“我就在這兒。”肖迎玉搖了搖腦袋,繼續晃悠著自己那雙短腿兒“又沒隔多遠。”
“那你等我一會兒。”
宋慈安回了車邊,剛剛在車邊打轉的男人一看宋慈安來了,趕緊上前:“你好,能不能麻煩您挪個車。我車出不來了。”
宋慈安:“可以。”
他轉身看了眼肖迎玉所在的位置,隻見公園木椅上,一隻露出圓乎乎的臉蛋,模樣憨態可掬的泰迪熊一動不動沐浴著陽光,看著十分乖巧,他這才放心,上了車。
前後重新停車也不超過幾分鐘,等宋慈安回到原地的時候,椅子上一個人都沒有。
肖迎玉不見了。
肖迎玉呢?
她跑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