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宋岩的“爸爸最愛自己”論,梁句北封閉自我。
經過文敬的失約,梁句北不再在乎。
而陪媽媽梁耀琦安全度過六月六日後,梁句北了無遺憾。
她聯係應秋,費儘周折,問出了王錇的地址。
東方花園小區E棟19樓。
放學後,梁句北踩上王錇的家,吃一塹長一智的他早已把門鎖換成智能鎖。
梁句北更厭煩了——本來還想學任千悉去鞋櫃翻備用鑰匙的。
她按下門鈴。
室內,剛處理好某些事,心情倍兒好的王錇通過貓眼看到了訪客,可他完全不記得梁句北是誰,隻憑她身上的校徽認出是學校的人。
王錇狐疑地開門,“同學你是?”
梁句北單刀直入:“初中部的攝像頭。”
王錇果然愣住。
梁句北趁此衝入屋內,反鎖上門,如迅雷一般,將改良過的鏈條短棍打在他身上!
短棍原本是係繩子的,暴揍醉駕犯後被她改成了鐵鏈。
王錇被打之後,發狂抓住鐵鏈:“誰告訴你的?任千悉?是她——”
梁句北不是來聊天的,抽出另一隻手,噴他一臉防身噴霧。
王錇被撲麵而來的辣椒素灼傷雙眼,疼得捂臉大叫。
梁句北走到他的背後,撚起短棍的鐵鏈,快狠準箍向王錇的頸項。
睜不開眼睛的王錇放棄捂臉,扯著鐵鏈以免自己窒息,雙腿也在亂蹬。
梁句北:“母盤在哪裡?”
王錇:“呸,我死也不——”
梁句北沒給他廢話的機會,拖著他掙紮的身體退到牆邊,接著狠狠一砸。
王錇頭頂鮮血淋漓,眼淚滂沱,安靜了下來。
梁句北放開他,走到角落拿起蒸汽熨鬥;王錇不知怎麼摸到了門把,正準備逃走。
她飛身過去,一腳踢開他,把熨鬥懟到他臉上,來回轉動著旋鈕,叫王錇清楚地聽見貼著他惡臉的東西是什麼。
“我還沒通電。”梁句北問:“母盤在哪裡?”
王錇不得不變老實:“我警告你放開我!否則就把牢底坐穿吧!”
梁句北來這一趟就沒打算和王錇掰扯,直接插上了電源,把熨鬥上的溫度旋鈕調到“麻”檔位——最高溫,200℃。
王錇頓時慘叫:“救命啊!救救我!救命!”
聽到淒厲喊聲的左鄰右舍聞訊而至,礙於是密碼鎖,在外拍了幾下門。“喂,你怎麼了?”
“救命!有人在殺我!快救我!”
梁句北“好心”提醒:“他們不知道密碼。”
防盜門何其堅固。性命要緊,王錇顧不得隱私。“密碼是860137!快開門救我!”
門外的鄰居們交換了眼神。雖然他們有三個人,但穿鞋的就怕光腳的!裡麵的殺手居然能一邊殺人,一邊氣定神閒地要密碼,這難道不是在等門外的人進去送人頭嗎?
但人命關天,鄰居們不敢有誤。“報警!裡麵的人聽著,咱們報警了!有事好好說!彆傷人!”
隻聽王錇喊得更慘了!
就好像,興奮的殺手馬上解決完王錇就要出來一樣!
鄰居們神色一變,各自回到家中帶著家人和寵物逃跑,同時再度撥打求救電話,讓警方快點過來。
梁句北老神在在,非但沒有被外麵的動靜影響,也不懼怕報警。
她重複問:“母盤在哪裡?”
王錇不應。
梁句北加重按壓力度,王錇才哭嚎著:“在我房間的保險箱裡!”
根據任千悉的日記正本,房間鑰匙被藏在一袋鹽裡。
王錇自然不知正本有多出來的兩頁,但他疑心深重,一月份出了任千悉的事後,換了更安全的密碼鎖。照理來說,房間鑰匙也會被他轉移。
“供出房間鑰匙。”梁句北持續往下施壓熨鬥。“還有保險箱密碼。”
“鑰匙在電視櫃旁的綠植花盆。”王錇咬牙切齒:“保險箱密碼,我寫在床頭櫃的抽屜側板上!”
梁句北暫且移開高溫熨鬥,將它卡在王錇的下巴和肩膀之間,撥開花盆中的泥土找到鑰匙,順利打開房門。
房間潔淨如新,一床一櫥一桌一保險箱。
撒謊成性的爛人。根本沒有床頭櫃。
梁句北轉身,索要:“保險箱的密碼。”
卻見鬼鬼祟祟的王錇扶著牆站起,滑了一跤,後腦撞上熨鬥,斷了氣。
整個世界在這一刹那失去活力,停止運轉,陷入沉靜。
——自啟動修複。
這個名詞劃過梁句北的腦袋。沙盒世界裡,不該死的人即使死了,也會複活。
“電量不足,請及時充電。”
忽然,王錇書桌的筆記本電腦發出機械係統音。
梁句北一看,竟是原先當著任千悉的麵毀掉的存儲卡,被王錇偷摸著修複了二十幾張。
在梁句北按門鈴前,他正在把視頻上傳到雲盤;世界睡著後,沒了電力供應的筆記本也嚷嚷著要歇息。
雲盤文件夾上有五排視頻,封麵縮略圖取的是前十秒的影像,每一張都是王錇打開攝像頭時的大臉。
拍攝角度統一對準身後的隔間,目的不言而喻。
抱著這就是證據的想法,梁句北抄起鼠標,嘗試進入“個人資料”獲取帳號和密碼。
好在筆記本斷了網,但軟件有緩存。可惜的是,她很快拿到了帳號ID,密碼卻隻有“更換密碼”和“忘記密碼”兩個選項。
哪一個都不能讓梁句北獲取現有密碼。
沒有現有密碼,也就無法在返回現實世界後,通過登入王錇的雲盤帳號拿到視頻證據。
梁句北還在查看雲盤的設置來琢磨彆的辦法,豈料筆記本的電量告急,自動關機。
掏出充電寶給它充上,卻被屏幕挑釁:請輸入開機密碼。
“騸!”
梁句北忍不住爆粗口,回到客廳用力踩了王錇幾腳。踩到第七腳時,王錇沒了。
字麵意義上的沒了。
他的屍體憑空消失。
從世界被她攪得進入自啟動修複,到王錇屍體消失,大概用了八分鐘。
梁句北記住這個時間,眼前驟黑。
她被企鵝鬼的力量包圍,穿過神秘莫測的膜,睜開眼。
兩道聲音同一時候傳來:
“句北學姐,你做了什麼?”
“剛剛是自啟動修複吧?出現重大偏差事件了?”
第二道聲音,也就是詢問“重大偏差事件”的文敬回味過來任千悉的提問,慌神地奔向搭檔:“梁句北?你沒事吧?”
梁句北沒有看他,但禮貌地搖頭,直問穿著企鵝玩偶服的任千悉:“還有多久修好?”
任千悉:“先說說你做了什麼。”
沙盒停運後,沙盒係統便源源不斷地汲取任千悉的力量用於修複,使得整片異空間薄弱不堪。為了防止閻珞望趁虛而入,她隻能再分出心神掩護異空間,因此沒有多餘力氣探知是什麼造成了重大偏差。
但直覺告訴她是梁句北搞的鬼。
這幾天,坐擁“上帝視角”(窺視術)的任千悉能看出梁句北的無精打采。適逢梁句北的“還有多久修好”也證實了她的猜測。
“王錇是關鍵。”梁句北平地一聲雷。“他就是你在找的凶手。”
“是王錇推了任千頤。”
梁句北看著她。
“你說過,隻有發生重大偏差事件,沙盒才會進入自啟動修複。假如王錇不是真凶,他的死根本不足以引發修複。現在他死了,沙盒也判定為嚴重事故,答案經已清楚。”
“王錇死了?”文敬大驚,心有餘悸地想:梁句北當時和王錇在一起?有沒有危險?為什麼不叫上他?
回應他的是沉默的空氣。
任千悉思索後說:“句北學姐,你說對了一半。一個人在「任千頤墜樓案」裡的作用越大,她的一舉一動就越會被歸納為重要改變。王錇之死觸發了修複,但代表的是兩種可能:他是凶手,或者間接起著某種作用。”
“他就是凶手。”梁句北義形於色:“對付這種男人渣無需遵從疑罪從無的原則。在傷害你,傷害應秋,傷害那麼多學生後,他還想殺害任同學!這種人,千刀萬剮都不過分!”
企鵝玩偶服下的任千悉還想說什麼,心口一堵,嘴角溢出血——這意味著沙盒係統為了還原“王錇未死”的世界,吸走了她接近一半的力量。
接近一半!
這樣重量級的修複,杜絕了除“王錇就是凶手”外的所有可能。
王錇,這個禍害!
玩偶服遮擋了任千悉的負傷狀態,她開口:“不要再去找王錇。”
正因為他是凶手,更要留住他的命,得出七月一日的案發地點。
梁句北默不作聲。
文敬看了眼梁句北,後者沒有回望。他若有所思:“……行,知道了。”
任千悉此時能量消耗大半,卻還維持著挺拔的站姿。
“沙盒修好了。你們會回到偏差發生前的節點——大約是你找上王錇之前。句北學姐、文敬學哥,記住,彆再去找他。”
她打出響指令老虎消失,複看向“被迫加班”的狐狸。
企鵝老板素來奉行“員工不和,多是老板無德”的信條,問起合同工2號:“吵架了?她完全不看你。”
文敬當然也覺出梁句北的疏遠。被任千悉一問,他彷徨的臉色忽而湧現深深的危機感。
同一時間,任千悉也品出不對勁:“句北學姐的狀態不對!王錇住在東方花園小區E棟19樓4室!快去找她!”
*
修複後的沙盒世界。
梁句北站在人行道上,凝視前方的東方花園小區。
一切是那麼熟悉。
上一次(就十幾分鐘前),自作孽不可活的王錇作死了自己,沙盒進入自啟動修複,修複好後她被送回上樓前的節點。
梁句北沉思片刻,做出了決定。
她心道:對不起釆心,我一定要上去。
任千頤會安然無恙。
王錇會身負多項罪名把牢底坐穿。
我會助你做到,我能做到。
但我必須上去。
梁句北上到19樓,按下門鈴。
這一次,王錇開門詢問來意後,她馬上噴灑防身噴霧,趁他鬼叫前捂住他的口鼻,進屋關門,打暈了他。
老虎的速度無可比擬。
她將王錇拖到浴室,團了團抹布塞進他的嘴,把他的手腳和馬桶綁在一起,裝一盆熱水澆醒他。
醒來的王錇困惑又驚恐,發出“嗯啊呃”的聲音。
梁句北直接用菜刀砍下他的小指:“說!保險箱和電腦的密碼是什麼?”
保險箱裡有母盤,母盤保存著王錇侵害任千悉的證據,必須拿到手。
雲盤的視頻,能夠證實王錇是偷拍犯的證據,也必須拿到手——但梁句北不要雲盤密碼了。
異地登錄雲盤難免有風險,還是搶電腦劃算!王錇的電腦是“受信任設備”,也長期保持著登錄雲盤的狀態。隻要破解開機密碼、打開雲盤軟件,一樣能得到證據。
被砍手指的王錇痛得大喊——但聲音約等於無,因為被抹布塞了一嘴。
等他痛勁過了,梁句北丟下一張紙和一支筆,解開他的非慣用手。
“保險箱密碼、電腦密碼,按這個順序寫。”
王錇周身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今天他下班下得早,收到修複好的存儲卡就心血來潮把裡麵的視頻上傳到雲盤,方便以後慰藉辛苦的自己,心情那麼美妙。
為什麼幾分鐘後,他就被打暈,被捆在馬桶下,被砍小指,被威脅交出密碼?
這個穿著北中校服的是人是鬼?是任千悉冤魂索命嗎?我在做夢嗎?我不要死,不要死啊!
他的全身劇烈地顫抖。
不該開門的!是他掉以輕心了!
敲門的是魔鬼!她是魔鬼啊!
越深入地想,王錇的臉色就越蒼白,呼吸也越來越亂,筆都抓不好。
最後兩眼一瞪,猝死了。
梁句北看著紙上沒寫完的第一組密碼,3852,心情沉重。
似乎無論怎麼做,沙盒都不會輕易給她這兩個密碼,反而變相地讓王錇降運降智、心理防線崩潰、作死自己。
當然,不排除王錇本就又蠢又慫,罪有應得。
倒數八分鐘開始。
梁句北一邊對空氣說話,一邊在紙上寫字:“釆心,你在看吧?在用那個「投影儀」看吧?那你看好、聽好。”
“王錇家的門鎖密碼:860137。
“保險箱密碼:3852??。後麵兩個問號你得讓文敬從00試到99。
“輸錯三次密碼就會給綁定用戶發送提醒。所以我建議,下次工作彙報、沙盒停擺時,你讓文敬逗留兩個小時,試出了密碼再拽他下去。
“電腦密碼:未知。這個不用浪費力氣了。回到現實後,直接帶走王錇的筆記本,交給警局的電腦高手吧。
“墜樓地點也不是問題。我們有可以定位的手機殼和金葫蘆掛件,都放在我房間邊櫃的頂層抽屜。
“你讓文敬去取,然後想辦法把手機殼給任同學套上,再將金葫蘆掛件係在王錇的近身物品上。七月一日當天啟用,就可以獲取準確的位置信息。
“文敬確定了會返回現實世界。他體能不錯,一定能趕在任同學被推下樓前抵達案發現場;為人也靠譜,我相信他會製定出周全的計劃以保證同時拿到保險箱裡的母盤和筆記本。
“這樣,就既救下你姐姐,也掌握了釘死王錇的證據。”
交代完了善後工作,梁句北也就功德圓滿,可以放心地退場——她坐在王錇的屍體旁,把菜刀轉向自己。
其實她一直以來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原本想著高考後讀個三本大學,畢業後去寫字樓做文員,離家近一些租個小共寓,養一隻狗一隻貓,每年存錢帶母父旅行。
可是後來梁耀琦離開了——
六月六日車內,梁句北留給媽媽的最後一段話,是指摘是宣泄,是咆哮是怨懟。
難聽,刺耳,殘忍到了極點。
不怪媽媽要走。
再後來,宋岩也要離開——
梁耀琦頭七那天,梁句北看到宋岩的移民申請後,痛恨死了父親。她譴責爸爸和自己同罪,發誓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就和媽媽一樣。
梁句北說儘一切狠話,逼到宋岩妥協。
難看,礙眼,野蠻到了極點。
不怪爸爸要走。
她不夠完美,好死不死地,還有那麼多瑕疵。
如此沒用,難怪被所有人拋棄。
——她也要拋棄她了。
梁句北壓抑了太久。現實自結後被放逐沙盒,沙盒自結後呢?會去哪裡?
她不知道,也沒必要著急。
梁句北舉起菜刀。
這次,她會比所有人先離開。
“咂隆咂隆!嘎啦嘎啦!”
門外傳來巨大的電鋸劈門聲!
是文敬。
十萬火急的文敬趕到東方花園小區時,世界不湊巧地宣告打烊。
他狂跑上19樓,舉起電鋸,暴力鋸開了王錇家的門鎖。電鋸是和泰叔借的。
“梁句北!梁句北!”
文敬衝到浴室,猝不及防看到梁句北未遂的動作。
大腦短路,隻一瞬肝膽俱裂。
他飛馳進她的懷抱,和她一同握著那把刀;另一隻手反客為主,推著她靠近。
花灑不知何時被轉動了把手,水流綿密,淋濕擁抱的人類。
梁句北悄無聲息地奪回利刃的掌控權。
敏感的文敬警覺異常,一邊擠開她的手指,一邊心慌地流淚:“對不起梁句北,是我不好。我言而無信,我失期負約。是我不好。”
在潺潺的蓮蓬頭下哭泣就不算哭泣吧。
梁句北抓住他背部的衣服,心也皺成一團。“媽媽呢?爸爸呢?為什麼都要走,都要離開我?我知道媽媽彆無選擇,爸爸也打消了移民念頭,可是我好難過啊,我控製不住地難過!我也不想這樣,但我沒有辦法,我沒有一丁點辦法。這世界,是不是隻有我這麼難過?我永遠是不被需要的那個,所以活該最先被放棄。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你是我的第一位!”
文敬心碎成片,失聲痛哭。
“對不起梁句北。我應該早點明白的,你從很久以前就是我的第一位。我需要你,更不會放棄你。你從很久以前就是我的第一位,是我自以為是,沒有早點明白。”
“我不是!我什麼都不是!”
“是的,你是的!梁句北,你是所有一切全部,山海草木紅豆。沒有你,很多人會很難過,我會很難過。”
梁句北伏在他肩膀,泣不成聲:“我好想我媽媽啊……媽媽,媽媽……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其她人比我更會生活,更懂得如何生存。隻有我,永遠這麼難過。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水無情,濕漉漉的氣息、眉眼、身體,連靈魂都濕透。
人向生,爭吵之後的雙方落下後遺症,聽絲縷喘息聲。
安靜的浴室裡,菜刀“哐啷”震地。
終於,兩人麵對麵貼得嚴密,十指交扣,不留一絲縫隙予血光之災。
狐狸告訴老虎,文敬告訴梁句北:“因為世界在等你。”
有人在等你。
逝去的,還在的,未來的。
——也可以不必是人。
動物在等你。植物在等你。
朝陽在等你。落日在等你。
還沒吃過的美食在等你。
還沒染過的發色在等你。
陌生的國度在等你。熟悉的沙發在等你。
滿員地鐵的幸運空位在等你。
錯過末班車但嘿月亮在等你。
不是每一天都儘如人意,不可能每一天都儘如人意。
但是你活著。
世界在等你。
所以你活著。
你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