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句北和文敬去到比賽現場時，裡頭是烏泱泱的一大片。

整個大禮堂分為兩層七個區域。

樓上：控製台。

樓下：舞台、攝像機區域、由十幾位學生組成的熱線捐款接聽區、貴賓與負責老師的座位區、觀眾坐區、觀眾站區。

三架不同機位的直播攝像機設在前方，全方位捕捉參賽者的舞台表演。

觀眾坐區座無虛席，遲來的觀眾隻能去後麵站著，也愣是站出了三十幾排。學生會訓練有素的成員充當起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一邊派水一邊呼籲大家不要推擠。

學生會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收入門票。可沒想到，在應秋中考狀元的光環+直播節節攀升的熱度+精美豐富的活動贈品讓人燃起撿寶心理的加持下，反響竟如此之好，其她學校的家長和老師紛紛帶著自家學生趕來。加上北中本身就有不少的住校生，閒著也是閒著，就都過來湊熱鬨了。

三分鐘前，在應秋的同意下，簡洋洋帶著兩位成員去校門口立起“座位已滿”的牌子，給後到的群眾分發零食和水果，讓人不至於失望而歸。牌子上還貼著一張二維碼，歡迎想看表演的人直接掃碼進直播室。

站區的人實在太多。

梁句北確保文敬跟在身後。文敬則下意識用手作牆，擋住推向梁句北的人。

下一秒，某個靠後的北中生不小心踩到前麵人的腳，一個勁道歉，定睛一看原來是文敬：“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文敬搖頭表示沒事，皺眉看向還在推來推去的後方，似乎對這種情況不解。

文敬在北鄄一帶是“正義”和“兜底”的代名詞，那位北中生莫名其妙有了要為大佬排難解憂的底氣，扯開嗓子喊道：“我說，後麵的能不能彆擠了？全部人好好看表演行不行？尊重一下表演者，也心疼心疼咱們學生會的同學好嗎？大家都說了好幾次彆推了，那些還一直往前拱的人是不是有病啊！”

此話一出，全部人都往叫喊者的方向看，也就順便看到了站在叫喊者前麵，氣場平和卻特彆有存在感的文敬。

認出文敬的部分人朝他致意，自動正好身形。不認識文敬的，也在其她守規矩之人的相互提醒下，不再推搡。

場麵得到控製，學生會的人終於鬆一口氣，向那位北中生道謝。

梁句北從一開始就在尋找林夜，這會人群安分下來，她一眼就鎖定。

文敬也用眼神找了一圈校門口遇到的初中學妹，給梁句北示意禮堂右邊，梁句北掃一眼就記住位置。

此刻，個人才藝賽進行到第四位選手，下一位是任千頤，然後到傅棠玉，最後是文敬。

文敬正在與陳青杉溝通買一把吉她，微信轉賬給對方後，望向在等他處理好事情的梁句北：“還是按計劃那樣，我在下麵守著，你去後台嗎？”

“不，團體賽結束了，我來觀察台下。你負責後台，順便做準備。”梁句北說完，不由意識去看文敬的反應。

說實話，她有點擔憂，哪怕事先預想過現場人數，也沒想過會來這麼多人。梁句北希望文敬不會怯場，可怯場是一種生理本能，如果文敬露出一丁點怯場的表現，她一定竭儘所能幫助克服。

文敬表麵看起來無異。“好。不過我得先去外麵找青杉，他被簡洋洋攔住了。”

此話一出，不想被梁句北誤會是逃兵。他想明確地告訴她，他擁有良好的品格，是言而有信的夥伴。“去去就回。”

*

校門口前。

學生會擺了一張桌子和兩三張椅子，陳青杉一邊看平板直播一邊嗑瓜子，偶爾替忙不過來的簡洋洋應付要進去的家長。

文敬一到，陳青杉隔著校門與他交接吉她。陳青杉本來就不在校園觀賽，文敬也沒動用關係撈他進去。

“我看到節目單，你等會真要上台？”

文敬直答：“嗯。”

“那我得叫阿州錄起來！”陳青杉趕緊把手擦乾淨，掏出手機開始敲字。

“阿州也在學校嗎？”文敬沒在禮堂遇見他。

陳青杉埋頭打字，一心二用回應：“嗯呀，很早就到了，還坐第一排呢！”

因為遲來隻能去站區的文敬內心毫無波動：“哦。”

*

第四位選手結束表演，台下爆發如雷掌聲。

主持人上台宣布：“謝謝高一五班的隨雲飛同學為我們帶來的精彩表演。隨雲飛同學表演期間共籌得善款20007.42元，籌款數額目前排行第二，占總成績的10%。”

主持人繼續說道：“台下和屏幕前的觀眾朋友，如果你喜歡隨雲飛同學的表演，請立即掃二維碼投票支持她，投票結果占總成績的40%。投票通道限時開啟3分鐘，趕緊為隨雲飛同學投票吧！”

“再次給各位提醒，這裡是北鄄青少年心理扶助計劃先行項目《會有一束光》的籌款活動現場，我是你們的主持人，高三七班的董嘉源。本次團體比拚賽和個人才藝賽的前三名將獲得神秘獎品，獎品將於活動結束後兩周在《會有一束光》的官方微博上揭曉，請大家多多關注。本次活動的所有參賽者也將獲得紀念禮物。

”現場觀眾，彆忘了禮堂外的十個機構攤位，完成攤位的簡單任務就能領取可愛又實用的贈品！線上觀眾當然也有份，請你在個人微博寫下與現代青少年心理問題有關的見解，你可以分享經曆、疑惑、解決方案或任何想法。我們將選出一百份具有意義的分享送出特彆禮物。記得帶上話題#會有一束光#和艾特官微！

“好了，倒計時最後35秒。如果你喜歡隨雲飛同學的表演，請立即掃碼為她投票……三、二、一！投票結束。讓我們再次感謝隨雲飛同學。下麵，我們有請高二一班的任千頤同學為我們帶來——《羽毛鎧甲》。有請！”

台下，梁句北震驚於應秋的滴水不漏。不論是線下還是線上觀眾，不管是得到名次的還是排名落後的，所有群體都被照顧到，難怪反響極好。

而且，梁句北上次提議學生會采用誰籌款最多誰就獲勝的賽製，應秋用是用了，但隻讓這個結果占一成，網絡投票占四成，最後學生會的評審團結果占半壁江山——五成。

籌款數額會因為表演的先來後到而有所差異（比如有些觀眾中途才打開直播，造成前麵選手的籌款數額相對較低，又或者有些人會等到所有表演結束後才想起捐款）；網絡投票也會被人氣、樣貌和播出時間等因素影響（粉絲多的選手獲得更高票數，有些人隻投長得好看的選手，又或者某某選手的登場時間正好是飯點，進來直播室的人比之前多）；評審團卻是“專業”的，因為她們知道活動的目的和時長，並且會完整看完每個表演再對其打分。

學生會並不打算共布評審團的人數和身份，有心人可能會認為這方便暗箱操作，可因為有應秋這個會長在，梁句北乃至眾人反而覺得評審團會給出最母正的分數。

這不是對學神的濾鏡，而是因為應秋辦事妥帖，素來麵麵俱到，她本人就是最好的母信力。

舞台漸漸暗下，梁句北挪到林夜和初中學妹的附近，近距離觀察她們的反應。

忽而，舞台中央落下一道光，打在任千頤身上。她穿著一襲做工繁複的及地晚禮服，頭發盤起，腦袋側後方彆著精巧玲瓏的水晶發飾。

她的雙眼緊閉，背景音樂緩緩響起。

任千頤的及地晚禮服，從上至下鑲滿白金色亮片，栩栩如生地描繪魚鱗的細節，璀璨閃耀。

音樂正式進入第一段，閉眼的她開始起舞，力道柔而帶勁，就像在山明水秀瀑布前刻苦練武的絕世劍客，享受著每一次前進與後退的遊刃有餘。

整個禮堂發出此起彼落的讚歎。

沉浸在舞蹈中的梁句北一個激靈回過神，見初中學妹也看得如癡如醉，便轉向觀察另一個懷疑對象。

隻見原本坐著的林夜滿臉震驚地站起，眼中隱隱有……淚光？

梁句北心中升起更多疑惑，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偷拍林夜。很可恥，但情非得已。

梁句北操控著手機相機放大至6倍，在拍下林夜表情的瞬間，相機裡的林夜像是看到不可思議之物一般張大了嘴。

現場一陣轟動，觀眾紛紛鼓掌。

梁句北立刻看回舞台。這一刻，音樂變得低緩，任千頤在富有韻律的一圈圈單腿旋轉之間，借著燈光和飄下的花瓣，徹底褪去禮服上的魚鱗亮片層，變裝成飄逸的天藍色流蘇裙。

一直閉著眼的任千頤睜開了眼睛，她眼下一層烏黑，眼珠卻明亮如火炬。

舞台兩側的屏幕開始播放任千頤自製的VLOG，記錄著她這周熬夜縫紉雙麵禮服的時刻。視頻以複古DV的效果呈現，任千頤在不算敞亮的房間裡穿針引線，從極不熟練到找到訣竅，她的每次改變有跡可循。

任千頤的聲音通過視頻傳出——

“大家好，我是任千頤。我穿的這件雙麵禮服叫「羽毛鎧甲」，流蘇層是羽毛，魚鱗亮片層是鎧甲。這件禮服由一位夢想成為服裝設計師的C女士提供手稿，我代為縫製。

“它，其實是一件惛紗。羽毛代表感情中愉悅美好的一麵，鎧甲代表我們要提防愉悅美好一麵下隱藏的危險。C女士的設計初衷是希望穿上這件禮服的人從此幸福美滿，但是，倘若嫁給愛情之後故事也並不圓滿，她希望穿過這件惛紗的人，不要迷失在困難和黑暗之中。在你的所有柔軟之外，你還有一身堅硬的鎧甲，你為你衝鋒陷陣。

“那麼，我為什麼要表演一件惛紗？

“因為最近的我總是想起C女士的一段話。她說：「我時常希望儘快長大，也經常希望回到過去，人似乎永遠都會記掛那些無法得到的和已經失去的，為此我常常怨歎。可如果我換一種想法：長大，它即將到來；過去，我曾經擁有，那麼我好像就會好受一點，隻要好上一點點就足夠我支撐很久。」我覺得這段話，應該讓你們聽到。

“那些比我大、比我小、與我同齡的青少年們，你所期待的，它會降臨；你所懷念的，它不會消失。願你的羽毛——你的心事、天真和理想可以得到親近之人的諒解、尊重和包容。願你的鎧甲——你的知識、經驗和鬥誌，可以為你遮風擋雨，永垂不朽。

“「羽毛鎧甲」是惛紗，是戰衣，更是我的皮膚，所以我選擇它。”

表演來到最後的高潮，任千頤在聚光燈下高速轉圈，仿似無人能捕捉的風。

那群初中學妹從震撼中抽離，帶頭的一位學妹反應過來，不悅地推了推身邊的人，耳語兩句後成群離開。

林夜低頭抹掉淚水，背起書包離開現場。

梁句北將兩撥人的行蹤和疑點，以及“C女士”這個新人物記錄在文檔，卻沒有追上任何一人。她來回走動觀望全場觀眾的反應，絕大多數人是驚歎、欣賞和羨慕，隻有寥寥幾人露出不爽的表情。梁句北不認識那些人，無奈隻能繼續偷拍以免忘記她們的樣子。

舞台上的主持人念著準備好的台詞：“謝謝高二一班的任千頤同學為我們帶來的精彩表演。任千頤同學表演期間共籌得善款31961.07元，籌款數額目前排行第一，占總成績的10%……”

台下的梁句北拿出手機為任千頤投票，目光定在兩側大屏幕上的視頻結語：

你所期待的，它會降臨。

你所懷念的，它不會消失。

梁句北的眼中有熱淚。

媽媽，你說，任千頤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如此精準地形容我的感受，讓我得以在其中一刻，短暫釋懷所有痛苦。

這樣的人，一定要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