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下過幾場雨,連日來的雨水將夏日的塵埃衝洗無餘,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
謝韞站在路口,眼看著一輛輛汽車快速地行駛過水坑,濺起不小的水花。
這些大家夥總是這樣橫衝直闖。
以她淺薄的目光來看,謝韞認為司機缺乏禮節,應該送回去接受學前教育。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接近半個月,謝韞還是不太適應這裡的節奏。所以一般來說,她不喜歡在外麵晃悠。
她今天跟著某人出來的,隻是她跟丟了,現在不知道該往哪走。
嗯……找人問問吧。
恰好空氣中飄來水果的濃鬱香氣,於是她調轉方向,順著氣味走了過去。
水果攤前,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正在詢問價格。
“老板,葡萄多少錢一斤?”
“七塊錢,新鮮的。”
“十七?太貴了,十二塊錢。”
“啊喲……老太太,我說七塊錢一斤。”
這似乎是一場拉鋸戰。
出門在外可不能讓自己累著,該歇就歇。
謝韞無師自通地找了個小馬紮坐下,不大的身體縮成團狀,圓圓的腦袋和幾顆西瓜齊平,幾乎要和水果攤融為一體。
對話還在繼續。
“西瓜怎麼賣?”
“四塊錢一斤。”
“哦……那我要點葡萄。”
“……”
好不容易送走耳背的老太太,水果攤老板看向謝韞。
“小朋友,你有什麼事嗎?”
熱心腸的老板早就發現了這個小姑娘,她才這麼點大,可憐兮兮地蹲在角落,好像一陣風就能刮走。
謝韞連忙站起來說:“阿姨你好,我想找人。”
“你找誰啊?”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這樣的人,女的,大概有這麼高。”謝韞跳起來比劃了一下,思考了一會兒,又繼續道,“戴著黑色的口罩,鬼鬼祟祟的。”
老板狐疑道:“戴口罩?”
“嗯。”
“鬼鬼祟祟的?”
“嗯嗯,看起來不像好人。”
老板開始努力地回想,還真想起了這麼個人。
女人戴著口罩,頭頂還套著上衣的帽子,捂的嚴嚴實實的,跟見不得人似的。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明星嘞,畢竟大白天的,又是炎熱的夏天,正常人上街哪裡會打扮成這樣。
水果攤老板抬起手,指向街對麵,“沒記錯的話,那個女的往菜市場裡麵去了。”
謝韞的眼睛亮了起來。
“謝謝!”
菜市場內人頭攢動,攤位與攤位間的距離不到半米,人與食材擠在狹小的空間裡,略顯雜亂。
一個戴著口罩的女人出現在了這裡,暴露在外的昳麗眉眼像是畫出來的。哪怕看不到她的全貌,也會覺得:她一定很美。
她走走停停,褐色瞳孔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像是誤入了新世界。
在女人左前方,肉店老板將切割好的豬肉擺上桌,扯著喉嚨吆喝起來。
“新鮮豬肉,當天宰的豬!”
女人聞言駐足在這家店鋪前,她端詳了一會兒桌上陳列的肉塊,說:“老板,你這肉不行。”
老板揮走盤旋在肉塊上方的蒼蠅,不耐煩道:“乾什麼乾什麼?不買就不買,不要打擾我做生意。”
“這些肉隻是表麵有光澤,但看這切斷麵,色澤黯淡,肉汁混濁。彆說新鮮……應該放了好些天了吧。”
老板的眼神閃爍不定,麵上卻來了脾氣,他大聲嗬斥道:“我告訴你,彆造謠啊!我這裡的貨都是精心挑選的,還經過了市場管理員認證!”
“嗬。”女人冷笑一聲,“我管你認不認證的,恐怕不是我造謠,是你被我說中了卻不敢認吧?以次充好,欺騙買家,虧你做的出來。”
老百姓骨子裡刻著愛看熱鬨的基因,經過女人這一鬨,不到一會兒,肉店周圍就站了一圈人。
肉店老板長相凶惡,脾氣又大,臉一拉下來更是氣勢十足,平時仗著這副模樣橫慣了,沒人敢跟他爭辯,不少人吃過啞巴虧。
有個老婆婆卻不管這些,指著老板說:“我上回買了他們家肉,確實不新鮮,我孫子都吃壞了肚子,那麼小的孩子一連跑了好幾次廁所。”
“呸。”老板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轉頭盯著老太太,惡狠狠道,“我說你這個老太太,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孫子本來就病歪歪的,還想碰瓷,我不認。”
他一邊說著,一邊邁著步子逼近,企圖趕走老太太。
就在這時,一陣風掠過。
“光天化日,你想乾什麼?”
女人已然攔在了老太太麵前,整個人如同蓄勢待發的弓箭。
她驟然出現在視線裡,猶如鬼魅的身影令肉店老板嚇了一跳。
搞什麼,動作這麼快。
直覺告訴他,這女的有古怪。
老板警惕地保持著距離,粘膩的目光在老人和女人之間來回打轉,片刻後,他竟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們倆八成是一夥的,都是來砸我場子的。”
“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女人氣笑了,特意提高了音量,“被你坑過的人可不止這位老太太。”
老太太的情況不是個例。女人耳力極佳,她剛剛站在那裡,聽見好幾個人發出了抱怨的聲音。
果然,有位大哥站了出來,高聲道:“我也是受害者,這老板騙我說是新鮮豬肉,我和我愛人吃了難受的不行,得虧身體好才沒去醫院。”
“說的沒錯,我也吃過啞巴虧,這老板就是做虛假買賣。”
“大家都不要買他們家的肉了。”
“抵製黑心商家!”
“彆光顧著喊口號啊,趕緊向有關部門投訴他。”
“說的對,我現在就打電話投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現在這粒火星落入了群眾中,猛地點燃了受害者們的怒火,勢頭相當旺盛。
見事情不妙,老板拔起插在案板上的刀,重重一拍,厚實的刀身與案板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看誰敢!”
粗糙的眉眼上下一碰,迸射出凶惡的氣勢,這還不夠,他手握砍刀,虎視眈眈,仿佛誰要敢站出來他就要砍了誰。
這一下震住了正準備打電話的人。
這家夥手上有刀,萬一他真的發瘋怎麼辦?
這樣的認知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頭頂上。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害怕受到傷害。
但同樣地,也有人不怕他。
“我敢!”
女人緩緩舉起手。
她走到眾人前方,臉上不見絲毫畏懼。
“又是你……”
老板被其他人指著鼻子罵了許久,滿腔怒火正愁無處發泄。
他當即舉起刀,衝著女人喊道:“你這瘋婆子,是從哪個窯子裡麵跑出來的?彆說,我看你有點眼熟……”
“哦?”女人冷冷地打斷了他,目光鋒利,如同他手上的那柄刀。
“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像你素未謀麵的爹?”
……
謝韞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她艱難地擠過圍觀人群,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被刻意留出來的空地上,一個中年男人正毫無尊嚴地滿地打滾,他的五官扭作一團,嘴裡還在不停地喊著“痛、好痛”。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在場的人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有人碰他嗎?
沒有啊,他自己說著說著就倒在了地上。
人們隻覺得這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但謝韞清楚這是誰的傑作。
她扭頭尋找,果然看見女人抱胸站在一旁,神情冷漠。
謝韞走過去,扯了扯女人的衣角。
“母親……”
這女人不是彆人,正是謝韞親愛的老媽謝未央。
謝未央低頭看到她,驚訝道:“謝韞?你怎麼在這……”
謝韞板著小臉道:“我還想問母親怎麼會在這呢。”
說罷,她牽著女人的袖口就往人群外走,方才還咄咄逼人的女人瞬間沒了氣勢,任由她牽著走。
兩人很快走出了菜市場。
謝韞一言不發,隻拉著人往前走。
謝未央跟著後頭,頗有些發怵,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小孩子鼓囊囊的臉蛋,謝未央知道,孩子這是生氣了。
謝未央試探著問:“謝韞,你不是應該在家嗎?”
“本來是這樣的。”謝韞頭也不回地答道,“誰叫母親趁我做飯的時候溜出來,王叔叔分明讓你好生待在家裡。”
謝未央不自在地撓了撓腦袋,辯解道:“我隻是悶得慌出來走走,又不會做什麼。”
“那方才那人怎麼解釋?”
“什麼怎麼解釋,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就不怕被人發現你做了什麼,然後被抓到警察局去?”
“不會的,我做的很隱蔽,不可能被發現。”
說到這個,謝未央不免有些得意,她用的是暗器,悄無聲息地就把那老板解決了,他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會痛上一陣子,生不如死。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總之,憑她的手法,天王老子來了都發現不了。
一聽她這麼說,謝韞就知道她下次還敢。
謝韞停下腳步,轉過身嚴肅道:“這次沒有,那下次呢?”
“你要是被抓走了,指望我一個小孩去警察局撈你?到時候我隻能坐在外頭哭,說——快把我媽媽放出來,她不是故意折騰人的,她從來都是一步到位,讓人此生再無憂愁。”
謝未央:“……”
謝謝,畫麵感有了。
莫名其妙地,謝未央有些心虛,她覺得這件事情還真有可能發生。
她忍不住嘟囔道:“我們以前在小崗村的時候多自在啊,那會兒可沒人限製我的活動。”
謝韞定定地看著她,“若是以前,我什麼都不會說什麼,可這裡不是小崗村,你也不是那個肉鋪老板娘,你現在是個演員,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你,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她們口中的小崗村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那是她們從前的居住地,幾周前,她們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在這裡,謝韞依然是個小孩,而她媽卻不再是個殺豬的,成了這兒小有名氣的演員。
說不害怕是假的,人在麵對陌生環境時都會感到惶恐不安,但對於謝韞來說,更多的感受是新奇。
在她們那兒,四海之內的土地和人民皆臣服於天子,百姓們都不得安眠,夙夜憂慮向朝廷上交的物資。
這裡不同,這裡沒有天子,沒有誰生來就是匍匐在誰腳下的,還遍地都是令人大開眼界的事物。
謝韞不喜歡作比較,但沒來由地,她就是覺得這裡比她們那兒好。
“行行行,我錯了……”
被她用嫌棄的眼神瞧了半天,謝未央終於選擇屈服,“你現在說話怎麼跟那誰一樣,我真是怕了你。”
“哼,就是因為母親每次都把王叔叔說的話當耳旁風,王叔叔才會拜托我提醒你的。”
“哎呀,知道知道了。”
謝未央撓著耳朵,問:“對了謝韞,這是哪兒?”
謝韞理直氣壯道:“不知道,我隻顧著跟著你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就這麼看似正經實則茫然地站在街角。
突然,一陣詭異的音樂從兩人中間飄來,謝未央摸索著從衣服口袋裡掏出手機。
手機屏幕上顯示【經紀人老王哥】,謝未央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她的臉上竟罕見地出現了幾分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