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這具身體就開始犯困。庫爾特拉好簾子,安然躺在床上,漸漸進入夢鄉。
混沌之下,黑白分明。
他自黑暗中出現,走向了純白之地的女孩。
二人駐足於分界線旁,席地而坐。
“好久不見。星光,你那邊還好嗎?”他率先打破沉默。
“好久不見?”星光的身影有些飄忽不定,“我們前天不是才見過嗎?”
“前天?”
“怎麼,你那邊的時間線過了很久?”
“過去了一個星期。”少尉先生回應道,“我替你去參加補考了,能做的題都已經做了。”
“……哦,補考難為你啦。”
“補考成績,要等下一周才有結果。對了,我們開始交換信息吧?”
“好。”星光點頭,率先開口,“前天我們遇上了遊擊隊襲擊,運輸路段被炸毀,不過已經無礙,隻是耽擱些時間。”
聽到遊擊隊襲擊,他擔憂問:“你沒有受傷吧?”
“沒有。”
她搖頭,簡單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包括和阿爾伯特在包廂裡的談話,“我沒有言明身份,但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存在。可是他沒有詢問你的去向,這點讓我十分疑惑。”
“這就是阿爾伯特聰明的地方。”他的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星光,你暫時可以依靠他,不過在關鍵時候一定要懂得保護好自己,該離開時千萬彆遲疑。”
“我不會自殘的。”星光一臉堅定,黑色的眼睛深如夜空,透著天真無畏的勇敢,“阿爾伯特說這是逃兵行為,被懷疑的話會搭上你的前途,甚至還有可能連累你的家族。庫爾特,我沒有辦法為了自己做到這般自私自利。”
“他知道這是我的主意,對吧?”
“知道。”
“那麼,你也清楚他利用你的善良對你進行了道德綁架,是嗎?”
“清楚。”
毫不猶豫的回答,令人動容。
他的目光流露出複雜難明的情緒,有疼惜,有欣賞,亦有擔憂……她本該是和平世界裡靈動活潑的小精靈,卻因為即將到來的殘酷的戰爭不得不沾染一層泥垢。
他渴望竭儘所能守護住她的天真無邪,在傷害降臨之前將危險扼殺於搖籃,但命運總是無時無刻不在開玩笑。
庫爾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隻善良的小貓,一顰一笑靈動大方,心底的柔軟在這一刻突然被觸動,一種難以言喻、不能為人所知的情愫悄然降臨,在拘謹中搖曳生姿。
“我是認真的,庫爾特。”女孩避開男人灼熱的視線,側過臉看向虛空一點,“我隻是不懂軍事,又不是傻子。你不用這樣看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對不起,星光。”帝國少尉愧疚地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緩緩伸出手,似乎想要穿透空氣牆,卻又在刹那小心翼翼縮回,“我隻是……隻是覺得不應該讓你深陷戰場。對不起,上回關心則亂,威脅了你。”
星光微微轉過頭,眼角的餘光瞥過去,輕輕哼了一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是為了菲利克斯,所以威脅這事就算了,朕大人有大量。但是,我的‘學習資料’彆亂動啊。”
“嗯。”某人心虛地摸摸鼻子。
“行了,換個話題吧。”她擺擺手,不想扯這個了,“跟我說一下其他的事。”
庫爾特思索幾秒,說:“財富管理的小組作業,我不會做。”
“作業內容是什麼?”
複述一遍題目。
“Emmm……主要是簡單的找數據、做表格,然後分析情況。”專業課吊車尾的某人給不出建設性意見,“學校電子圖書館好像有專門的數據搜索工具,實在不行就找老王開掛,她可是個學霸。”
“好。”他點頭,繼續道,“還有COS社團的拍賣義展,我看過聊天記錄了,你是提案人。”
“COS社……噢對!”星光打一個響指,迅速想起被自己拋之腦後的行程安排,“你不說我倒是忘記了,確實是有這麼一個活動,時間定在三八婦女節。但我不是策劃,沒有實時跟進,所以忘記跟你說了。怎麼,文靜來找你啦?”
庫爾特回道:“私聊我了,但我不喜歡,所以拒絕了。”
“啊,她可是大金主呢!我缺錢花時,都會從她那裡接商單。”
“商單?”
“彆想太多,人家是富二代,人美心善,就喜歡燒錢的活動。像是漫展義賣會、cosplay集郵、愛心公益捐贈什麼的,都是她出錢我出力。”
“我最近在網上學了一個新詞,”少尉先生嚴謹措詞,“燒錢的小眾愛好。”
“彆人家的孩子,花錢享受成就感。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有人就生在羅馬。”星光羨慕嫉妒,大大歎息一口氣,“庫爾特,雖說我是完全尊重你的選擇,但拒絕之前我勸你先看看這個月X付寶的餘額。朝廷的救濟糧每個月15號才發,彆到時候沒有飯錢了。”
習慣了超前消費,星光每回還完花貝,僅剩的那點餘額又隻能過窮日子啦。
“哦。”聽她這麼說,庫爾特決定再考慮一下,“星光,你是希望出席義展的,對吧?”
“我‘希望’沒用,得你心甘情願才行。”星光仍是強調尊重他的選擇,但也在旁敲側擊,“不過有一點要注意,我和文靜是兩年的社團好友,鴿了人家以後一定要去道歉,彆斷掉我們的友誼。”
“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
“你說。”
“學長他,那個,關係發展得怎麼樣啦?”
隻是好奇,畢竟她也不指望一個男人能帶來關於另一個男人的意外之喜。
“他對你有感覺。”
哎?
哇塞,意外之喜!
“補考當天,林宇送了一盒包裝精致的巧克力。”庫爾特開始回憶包裝的樣子和巧克力的美味,“我不知道在中國,一個男人送一個女人巧克力,是否意味著‘傾慕’,但我從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心動。”
心動。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心動,是渴望,是占有,是期待。
然後,在理智中壓抑、克製,不動聲色掩飾嫉妒。
就像是晚宴上喝到了壞掉的葡萄酒,即便酸澀,亦要維持一貫的體麵,麵帶微笑應對一切。
“啊啊啊啊——”星光雙手捂臉,左搖右擺,欣喜不已,“不會吧不會吧,學長喜歡我?啊啊啊他喜歡我!媽耶,這怎麼不算是雙向奔赴的暗戀!啊啊啊啊!”
少女的心小鹿亂撞,難以平靜,“學長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居然也喜歡我!”這個念頭讓她既興奮又緊張,內心燃起一團火,燒得人坐立不安,“庫爾特,他喜歡我耶!原來我也能被人喜歡!”
小丫頭開始回想起那些與學長相處的片段,一起在圖書館裡做卷子,一起漫步於校園的石子路上,一起瘋狂吐槽統計學,一起投喂流浪的貓學長……他的眼神、他的話語,此刻都有了彆樣的意味——“他喜歡我!”
一股難言的落寞,瘋狂滋長。
他確實喝到過澀葡萄酒,那是幾年前訂婚晚宴上來自於伊莎貝爾的反抗,她氣走了他,維持住了貴族小姐的體麵——是的,這位聰明的惡作劇小姐,總是恰到好處地將一切壞事置身事外,為自己搏得一個好名聲。
她可以將婚姻看作是一種等價交換,但他不能接受。
忠誠,是鐫刻於骨血裡的品質。
“東方星光,你為什麼會喜歡上他?”他道出了自己的困惑。
“因為學長品學兼優,待人溫和,而且還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了,給我支持和鼓勵。”女孩彎眉淺笑,眼裡充滿了易懂的崇拜和愛慕。
“這個理由,隨便換一個人都能套上。”
“但這就是原因呀!”
“想想阿爾伯特,你難道也傾心於他?”
“呃,這不一樣。”
星光還真仔細和阿爾伯特比對上了,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若說在她需要幫助時總會出現的人,非阿爾伯特莫屬。
按照這個邏輯,她喜歡的人應該是上士阿爾伯特,而非林宇。
……所以,說不通?
“哪裡不一樣?”他不禁揚高聲調。
“我,他……學長貌美如花,我對他一見鐘情!”仿佛是抓住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她十分肯定地道,“對,一見鐘情!”
“這算什麼理由?”
“一見鐘情,沒有理由!”
“你這是見色起意!”
“是又怎麼樣,你管的著嗎?”
去他媽的體麵!
他討厭掌控不了的一切!
於是,當初年輕氣盛的他倒掉了葡萄酒,毅然決然離開晚宴。
“你……你!”灰藍色的眸子愈發黯淡,“東方星光,你這簡直是對愛情的褻瀆!愛情,應該建立在靈魂的契合之上!”
從前車馬很慢,心也很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你少給我在這指手畫腳!”
星光絲毫未覺不妥,就這麼和他嚷嚷起來,活脫脫像鬨矛盾的小孩子。
“你清楚我們之間存在的代溝有多深嗎?”
“八十年,整整八十年啊!我們所生活的時代截然不同,彆把你的想法套用在我的身上!”
八十年……他怔住,手按在心口上,刹那從葡萄酒的酸澀中清醒過來。
混沌消失,眼前一片清明。
鈴聲響起,午休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