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1 / 1)

1943年12月12日,夜。

星光睜開眼睛,四周霧氣靄靄,在寒冷裡難得地看見了一片星空。

“長官,您醒了?”耳畔傳來阿爾伯特溫和的聲音,“您當下感覺怎樣?身體有沒有不適?”

她支起上半身,順著火光看去,見到了埃裡希的擔憂、路德維希的關心以及維克多的焦慮。

“我沒事,我還好。”她擺擺手,甩掉腦海裡殘存的恐怖畫麵,停歇片刻,總算回想起白天自己不停乾嘔,而後似乎精神錯亂了,被人一記手刀給擊昏過去。“是誰把我打暈的?”脖子仍隱隱作痛,下手可真不帶一絲猶豫,快準狠。

“是我。”阿爾伯特目光沉凝,“您失控了,我擔心出什麼事,就把您打暈了。”

果然是他!

“埃德斯坦上尉來找過我沒?”星光揉了揉發疼的脖子,朝火堆靠近,“我突然暈倒,他沒有說什麼吧?”

“隻是覺得您的腦震蕩有點嚴重,讓我們照顧好您。”路德維希道,“放心吧長官,上尉沒怪罪下來!”

因為派發的任務,全由任勞任怨的阿爾伯特代勞了。

“辛苦你了,阿爾伯特。”她抿了抿嘴唇,驀地說道。

柴火劈裡啪啦地燃燒著,橘紅色的暖光映照在士兵剛毅的臉頰上,明明滅滅之間勾勒出難得一見的柔和,“為長官分憂,職責所在。”他說著漂亮話,卻不知是否還懷揣著彆樣的憂思,“我們一路走來,信仰堅不可摧,信念忠貞不渝。”

天空忽而飄雪,如煙似銀,飄飄搖搖,紛紛揚揚,恰如塵世煩憂,無休止地傾灑。

雪落無聲,靜謐吞噬了這方天地。未幾,整個世界再次披上一層茫然的純白。

“……下雪啦,好冷呀。”埃裡希凍紅了臉蛋,“長官,下雪了,我們回車廂躲雪吧。”

星光凝視著跳動的火焰,片刻後緩緩起身,拍掉肩上的落雪,“走吧,夜裡的風雪著實冷人。”

雪熄滅了地上的火堆,方才留下的痕跡也很快被地上的新雪覆蓋。

五人一同朝車廂走去,和其他士兵擠到一塊兒,在昏暗的燈光下尋找落腳之地。

“讓讓,挪一下。”寒氣之中又跑進來一組人,領頭的軍官拍去帽子上的落雪,“嘿,庫爾特,這麼巧。”是二排長施耐德少尉,“聽說你腦震蕩了,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星光道。

對方往她那邊靠近,“心情不好?”

“沒有。”她往裡挪去,挨到了阿爾伯特的身上,“你彆靠過來了,留點空間。”

“嘿,你還嫌棄起來了。也不想想是誰有門不走砸窗戶的,這下好,我們連單間也沒了。”少尉先生罵罵咧咧,“現在,那裡凍成了冰窟!”

“又不是故意的……”星光嘟囔,“情急之下誰能想這麼多啊,當時門外都冒黑煙了。”

“哼!”施耐德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模樣。

她懶得再哄,頭一扭,埋到旁側去。

風雪愈烈,工兵無法正常工作。越來越多的士兵往車廂裡擠,他們這一節已經滿人了。

“好冷……”埃裡希凍得涕泗橫流,“長官,我可以挨著你嗎?”

庫爾特的身體強壯,抗寒能力也不差,擠在這片冰窟窿裡,星光除了稍感氣悶,倒也不覺得有多冷。

“靠過來些,埃裡希。”她將士兵輕輕拉近,“維克多,路德維希,你們也再擠緊點。”身後緊緊貼著阿爾伯特,而阿爾伯特的後背倚在冰冷的鐵皮牆上,“你後麵冷不冷?”她回首問詢,灼熱的氣息相互交織,女性獨有的溫柔於不經意間拂過心尖。

陌生的情愫悄然湧動,阿爾伯特霎時怔忡,心不由自主加速跳動。

他望著她,喉嚨一陣發緊,不知該作何回應。對視數秒,又移開目光,背脊挺了挺,試圖拉開些許距離,可最終未能成功。

“不冷。”他回應。

“暖氣供應遭到破壞,這個夜晚將會異常難熬。”星光朝他點了點頭,轉頭麵向大家說道,“先生們,儘量相互緊貼。靠著鐵皮的小子,注意防寒保暖。”

頭頂昏黃的燈泡,搖搖晃晃,光線晦暗朦朧,光影綽綽。

一群再度投往前線的可憐蟲,就這樣緊緊相依,彼此的體溫似乎成了抵禦寒冷的唯一依靠。漫長的黑夜裡,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出奇安靜,思緒穿過雪夜,思念飄向遠方的家鄉。

難捱的一夜過去,風停雪歇,曙光初現,自鐵皮細縫傾瀉而下,露出幾縷光束。

陸續有人清醒,星光也活動一下身體,手肘推推壓在自己臂膀上的埃裡希,“嘿,夥計們,天亮了。”

“唔……”年輕的士兵揉眼睛,順手把身旁的路德維希和維克多也推醒,“雪停了,天亮了。”

有人推開鐵皮子,走出擁擠的車廂。

“嘶……”

身後,傳出阿爾伯特的悶哼聲。

星光上半身往後側,在光亮裡咧起一個純淨的笑容:“早上好,阿爾伯特,天亮了。”

“早上好,長官。”對方也動一動,手撐在鐵皮子上,回以一個身心愉悅的微笑,“很高興,我們度過了一個風雪夜。”

供給連開始燒火做飯,工兵在鏟雪,維修師繼續火車動力係統的修複。雪晴的早晨,一切都在井然有序推進著。

開飯啦!

排隊拿早餐時,星光聽到連長們的閒聊,說話的是埃德斯坦上尉,“照這樣的機動速度,一個星期內無法完成南下調動。”

另一位接話:“昨天的爆炸,鐵路損壞較為嚴重,今天還可能延遲。快一些的話,今晚繼續前進。”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如果運氣不好,後續還會遭遇到遊擊隊的侵擾,護衛隊隻能及時止損,根本做不到預防問題。”第三位開口。

“這確實是一個麻煩。見鬼,蘇聯遊擊隊越打越多。”埃德斯坦上尉頷首,而後目光投向杵在旁邊喝咖啡的星光身上,“庫爾特,你站在那裡聽夠了沒有,靠近點。”

被察覺的星光難為情地撓撓頭,悄悄轉過身,旋即腳下抹油,溜之而去。

不遠處的埃裡希見長官跑得急促,好奇地向身旁的路德維希問詢:“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在追長官嗎?”

路德維希聳肩,“彆管,自從長官磕壞了腦子,行為舉止就十分奇怪。這種事,還是裝作看不見比較好。”

身後,傳出阿爾伯特幽幽的聲音:“不要在背後說長官的壞話。”

“見鬼!”

兩人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一跳。

埃裡希:“阿爾伯特,你什麼時候來的?”

路德維希:“上帝,嚇死我了!”

“記住,他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上士先生麵無表情提醒。

冷風吹過。

吃完手裡的黑麥麵包,又一口氣喝光咖啡,星光把杯子還給後勤,戴上真皮手套就朝之前的包廂走去。

破損的窗戶還沒修補,她伸長脖子往裡探去,見到了床腳散落的操作指南和筆記本,於是打算翻窗。

“長官,有門。”身後的一個聲音貼心提醒。

微微一怔,她回頭看去,是阿爾伯特,“施耐德少尉說過,門是完好的。”對方握住她的手腕繞到另一邊,上車後直接來到那節包廂,抬腳猛力一踹,門“砰”地一聲被踹開,二人隨即而入。

這下好了,門壞了。

“我是來拿回筆記本和操作指南的。”星光坐到床上,拾起操作指南和筆記本,拍去上麵的灰塵,“阿爾伯特,你知道我現在這樣的狀況不適合上戰場。可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什麼也不會,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所以,你能教我嗎?”她注視著他,“從頭開始,教我開坦克,告訴我一個坦克車長應該掌握哪些能力。”

這幾乎是在打直球了,就差沒有直說自己不是庫爾特。

“長官,您這是在說什麼笑話呢。”阿爾伯特挑起眉毛,情感上他不願過多深思,隻是單純就事論事,“一般來說,新手要學會開虎式坦克並達到可以參戰的水平,大約需要3到6個月的時間。而成為一名虎式坦克車長,則需要1到2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您認為目前自己的能力,處於什麼水平?”

不是拒絕,更像是無可奈何的質問。

“我知道這很難,”星光咬著嘴唇,沉下臉無助詢問,“但是阿爾伯特,你告訴我,除此之外我該怎麼辦?”

沉默少頃,阿爾伯特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他】……有給您什麼建議嗎?”

【他】——是他的試探,他在做最後的試探——儘管答案呼之欲出。

“自殘,以負傷的名義退出戰場。”

“……嗬。”他輕輕搖頭,還是無奈地笑了一下,“果然是馮·伯澤拉格爾少尉的風格,果決又狠辣,乾淨利落。”

他們,心知肚明。

星光眼神黯淡,“可是直覺告訴我,不能這麼乾。”

“您的直覺是對的。”阿爾伯特側過臉,緩緩說道,“如果追查下來,逃兵的罪名將會讓【他】以及整個馮·伯澤拉格爾家族喪失所有榮耀。憲兵會對長官的忠誠度進行調查,政敵還會趁機對馮·伯澤拉格爾家族進行迫害。”

OMG!

星光從來沒有想過,庫爾特為了確保她的安全,竟然願意賭上自己的命運和前途!

這是何等沉重的負擔!

她抱緊他留下的筆記本,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灰藍色的眸子滿是感動。

阿爾伯特扭頭看過去,見威猛的日耳曼雄獅一副快哭的樣子,語氣不由自主放軟,整個人甚至開始局促起來:“我知道你沒有任何惡意。你……你放心,隻要有我在,我會保護好【你們】的。”

而此刻的“雄獅”先生,卻隻是一位貓小姐努力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