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奶奶打理屋裡屋外都是很細致的，無論籮筐還是什麼鏟子漁網都規整地放好，小院子乾乾淨淨的。

壞掉的門板拾掇拾掇放在一邊，釘幾個布包的長釘成了置物架，老舊的皮革圍裙是景爺爺殺魚專用的，擦的乾乾淨淨掛在上麵，底下是一大一小兩雙膠底雨鞋，再旁邊隱約能看見客廳淡黃的碎花窗簾，陽台擺著一盆杜鵑花和一隻手工的木頭人偶，還沒完成，銼刀放在一邊。

人魚剛拿到手機，興奮的一晚上睡不著覺，抱著手機翻翻點點，整個一網癮少年的樣。

於是今天早上是爬也爬不起來，早飯沒吃，肚子餓的咕嚕咕嚕叫，才不得不起床。

“嗚，眼睛好痛啊！”晶藍的眼睛淚汪汪，伊德利揉了揉還是酸酸脹脹不見好。

景熙早就起來了，她還有晨跑的好習慣，每天圍著礁石灘跑五圈。

隻是最近比較忙，已經好幾天沒跑了，突然這麼多運動量肌肉受不了，兩條腿酸痛的不行。

她敲著腿，還有空幸災樂禍：“熬夜玩手機了吧？活該！”

“你倆大哥彆笑二哥。”唐漱雲從屋裡走出來，失笑道：“鍋裡還有粥，火沒關，鹹鴨蛋在碗架上呢。”

她提著一隻保溫桶，另一隻手捧了一束雛菊花，花瓣上猶帶露水，是早上剛摘下來的。

景熙愣了愣，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

“奶奶，我一塊兒過去！！”

景爺爺已經準備好了，籮筐裡東西碼的仔細，棉墊隔著，生怕被壓到，一雙豹子眼難得有些悵惘：“都去，都去，小海來，幫爺爺放船上。”

人魚不明所以，敏銳地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雛菊的香味有些許苦澀。

他也坐到船上去了。

景熙撫摸著船舷，懷裡捧著一隻小帆布袋，裡麵塞的不知道是什麼。不遠處一隻紅嘴的海鳥好奇地湊近，又撲棱撲棱翅膀飛遠了。

小島南麵是一片小山坡，微微隆起，綠草如茵，這裡不在遊樂場的規劃區域內，被人用鐵製的柵欄細心隔開。

梅菜包、粉蒸肉、鹽焗牡蠣，脆皮雞腿，加了桂花的青梅子酒，藍莓和草莓味的□□糖。

都是景熙小叔叔愛吃的東西。

墓碑上是個很清秀的青年，皮膚很白，從小長在海島上也曬不黑，小寸頭，眼睛亮亮的，牙齒白白的，笑容很爽朗。

唐漱雲景誌國泣立，愛子景樹之墓，卒年十九歲。

點香，燒紙，還有一些衣物，金元寶是一家人親手折的，邊邊角角都壓的很仔細。

景熙打開小布包，拿出一疊今年的新照片、老兩口的體檢報告，連同信紙一起投入火裡，仔細地讓火苗舔舐乾淨。

人魚安安靜靜站在一旁，有些無措。

景熙哥望著照片，輕聲和他說：“這是小叔叔，他回到大海裡裡啦。你要是見到他，一定要幫我們問聲好，問他有沒有接到我們的信呀。”

伊德利稀裡糊塗地點了頭，人類也能在海裡生活嗎？

回去的路上有些哀傷，但並不沉悶，景熙空手捉到了一條小魚，唐奶奶在織毛衣，不時和景熙探討再加點什麼花樣好看。

到了晚上，唐奶奶她們睡得早，已經歇下了，景熙悄悄來到人魚的房間。

“喂！”

“哇啊！！”

“噓！”

人魚沉迷消消樂，突然被拍了肩膀，險些驚叫出聲。

“你乾嘛呀？”

“那個......”景熙難得有些躊躇，她心裡猶豫不決，但這個想法，她真的已經準備很多天了。

“啊？你想找到你小叔叔的遺骨？”

景熙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瞪他一眼：“你小點聲行嗎！”

她其實已經偷偷進行好多天了，提取小叔叔殘存的生物樣本，來源是一顆乳牙，放到係統的探測器裡，貼近骸骨就能自動對比生物信息。

可惜家裡和海島附近都都轉過了，都是一無所獲，要再往遠走。

靠她一個人的精力和時間顯然不夠，她試圖拉人魚上船：“無論能不能成功，你欠的債都一筆勾銷！”

人魚眯眼，有些意動。

景熙腦中飛快思考，隨即勾起一抹和善的微笑，誘惑道：“你想吃什麼玩什麼我都給你買，每天都有一個冰淇淋和小蛋糕，我再給你買個遊戲機......”

“真的？”“真的！”

“成交！”伊德利飛快同意，生怕她反悔。

景熙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海域圖，指指點點：“這裡、這裡，打了叉的都是我去過的，沒有找到，剩下的地方我們分頭行動，保持聯絡！”

她倆嘰嘰咕咕半天，忽然外麵瞪一亮，拖鞋吧嗒吧噠踩在地板上，不時有細嫩的喵喵叫。

小賊貓又在使喚人給它半夜開罐罐！

景熙氣急，這回它更過分，罐罐都不稀罕吃了，催促景爺爺給它煮小魚。

樓下窸窸窣窣的半天也沒見好，景熙蹲著不敢動，腳都酸了，抬頭看見人魚躺在鬆鬆軟軟的被窩裡，心下不平衡，拽著他的被子讓他往側邊點。

人魚委屈地拽著被子，無聲做口型：“乾什麼呀？”

“你—去—那—邊。”景熙眼神瞥著示意他。

景熙坐到床上，終於能放鬆下了。

過了一會兒，燈關了，景爺爺卻沒有回房，腳步聲在客廳停滯，半晌，傳來一聲模糊的歎息。

景熙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想了想，掀開被子，她穿著睡衣，這下直接鑽到被窩裡。

人魚馬上緊張地彈開！

過了會兒，他挨挨蹭蹭地過來，蒙著被子，探出半個腦袋，低頭有些害羞，長睫毛撲扇撲扇：“我、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呀......”

景熙在黑暗中翻了個白眼，拜托，物種都不同有什麼好彆扭的！睡覺！

客臥的窗簾沒有完全拉上，中間露一條小縫，月亮爬上梢頭，皎潔的銀霜正灑在女孩的臉龐上，細軟的絨毛微微透明，像是今天剛吃過的水蜜桃。

挺直的鼻梁在眉骨處下陷，盛滿了一窩月光，唇形漂亮，隻是有些薄。身體隨著呼吸聲微微起伏，鼻腔吐露熱氣，空氣有些讓人緊張了，人魚側過臉，有些怔怔地看著。

伸出手指，十指修長微尖，突然想碰碰她的眼皮。

大家都說他的眼睛很漂亮，他也覺得自己很漂亮，可是他今天突然覺得景熙是眼睛也很漂亮，淺淺的，像一汪融化的蜜糖。

“！！”他猛然縮回手，有些懊惱地縮進了被窩。

伊德利！你在做什麼嘛！壞人魚！

他掩耳盜鈴地轉過身，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

景熙感覺人魚今天有點不對勁，好像更粘人了。

不，不是好像，景熙走哪他跟哪，簡直像塊小牛皮糖。

早上醒來就見他貼在自己身上，八爪魚似的窩在懷裡，長手長腳環住她，好像抱著一個大號布娃娃。

他的睡顏也很乖，一頭金色長發蓬鬆又軟，鋪滿大半個枕頭，嘴巴紅潤潤肉嘟嘟的，玉白的臉頰被擠出一小坨肉，睫毛濃密又長，下頜線清晰，搭在她胳膊上。

睡衣領口被蹭開了，鎖骨和喉結若隱若現。

啊。景熙突然意識到，這其實也是個男孩子呢。

她的視線有些過於明顯，人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微啞：“你看我做什麼呀？”

景熙眨了眨眼睛，認真忽悠：“你流口水了。”

“啊？！！”Σ( ° △°|||)︴

早上吃包子，景爺爺一大早發的麵，不知道幾點起的，也或許根本就沒睡。

但他精神頭不錯，景熙看不出來，隻能一口包子一口小米粥，再就兩口自家醃的小鹹菜。

“哎呀，當人類真好，喝粥也要加糖。”海裡可沒有糖！更沒有巧克力！嗚嗚他不想回去了怎麼辦！

說好了今天就下海，人魚自然不會食言，景熙說過兩天就要開學了，她得抓緊時間。

“開學”這個詞他問過孔林，他的理解就是景熙要和小夥伴們每天待在一個大房子裡寫作業，他還不能進去！

不開心。

景熙為遊樂園“采購”的海底自行車，她自己也留了一輛，一個透明大泡泡，裡麵是雙輪自行車，動力是靠人力帶動兩側的螺旋槳。

自留款自然有些不同，額外安裝馬達，支持電力發動。

人魚坐上後座，好奇地東張西望。

第一回在海裡“坐車”，真新鮮！

景熙分給他一把探測器，今天就是先教他操作方法，之後她們就要單獨行動了。

“泡泡”漸漸沉入水底，光線驟然變暗，越往水底能見度越低，還好頭頂有遠光燈，淡淡的光線照亮這一寸天地。

今天她們要走遠點，在海島和礁石灘的夾角大概二十多海裡，沿著大陸架，幾百米的深度水壓已經很大了，多虧了她們有係統這個金手指。

越往深處魚類外表越奇形怪狀，景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人魚：？？？

遠處漂來一隻藍斑紋的扁魚，嘴唇厚厚的，豆豆眼壽星頭，眼仁上翻好像隨時在鄙視其他魚魚。

忽然！周圍魚群四散奔逃！

海水湧動，黑暗中緩緩鑽出一個龐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