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從昨天晚上生產到現在,明明還沒有24小時,薑燃卻像過了一輩子那麼累。積攢的情緒就像一個灌滿水的氣球,情緒一直在不停地往氣球裡湧,氣球壁越來越薄,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但是還沒等氣球炸開,留下遍地狼藉,一隻溫暖乾燥的手就托起了氣球,水從氣球口嘩嘩地往外流,回縮、再回縮,氣球壁漸漸變厚,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可以控製的安全閾值內。

奶奶對薑燃的存在就好像那隻溫暖乾燥的手。薑燃見過她,在夢裡,她是薑燃拚勁全力救回來,現在她是薑燃在這個世界唯一熟悉的麵孔,是薑燃麻痹自己的最佳借口。

從奶奶出現的那一刻,這一切的遭遇好像都能有合理的解釋了。不是莫名其妙,不是無緣無故,救奶奶的人是薑燃,和鄭覺新結婚的也是薑燃,新時代的薑燃是薑燃,這個世界結婚生子的薑燃也是薑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本應該永遠是2條平行線的兩個薑燃會交彙,但是交彙似乎早有預兆。新時代的薑燃也是這裡的薑燃,所以即便沒有突然的記憶灌輸,薑燃也熟悉這裡的一切,認識這個世界薑燃認識的每一個人。因為都是薑燃,本來就是她,自己的記憶隨時調取便是。

或許是生產的疼痛導致的神經紊亂,或許是能量場的錯亂導致不同時空的薑燃重疊,又或許是神秘力量的隨手造成的惡趣味。但無論是什麼,總歸是有了結論,總歸是有了糊塗活下去的理由。

“奶奶,當時真的好痛,現在也痛,傷口痛,頭也痛,我真的好難過!”薑燃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反常,隻能不住地述說自己的疼痛。

淚水完全止不住,好像情緒開閘後就再也沒法拉下閘門,隻能等害怕、恐慌、驚懼、無助、迷茫、憂慮全部都傾瀉而出,這次泄洪才能算結束。

頭埋在奶奶溫暖的懷抱裡,一隻手臂圈住薑燃,乾燥的手心輕撫著薑燃的後背。

“燃燃,不怕啊。奶奶的乖女受苦了!”

“燃燃,不怕啊。不怕啊。你就是生產太疼,三魂還沒從劇痛中回過來。不怕不怕,奶奶給你喊魂,奶奶帶你回來。”奶奶認為薑燃的反常表現是因為在生產的時候丟了魂。奶奶的手由輕撫轉為有節奏地輕拍著薑燃的後背,一邊拍一邊喊:“薑燃回來!薑燃回來!”直到7遍,然後以“薑燃回來了”作為此次喊魂的句號。

這輕拍不隻拍在了薑燃的背上,還拍在了薑燃濕潤的靈魂上,一下一下把壞情緒拍出,把靈魂重新拍得輕盈。

隨著“薑燃回來了”的話音入耳,哭聲漸漸轉為抽噎。薑燃不好意思地從奶奶的懷抱中退出,留下一片洇濕的痕跡。不敢直視大家的眼睛,垂著頭,默默地抹著臉上的淚水,撫平額前耳鬢淩亂的頭發。

一張紙遞到了薑燃的手邊,鄭覺新其實很震驚,他真的不知道生產對一個女性的影響竟然這麼大。看著崩潰大哭的妻子,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甚至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讓妻子哭出來。這兩天他一直知道妻子的情緒不對,但就好像麵對一粒雞蛋,想要走進卻沒有縫隙,想要打開卻害怕用力就碎,隻能看著她在殼裡痛苦,而自己在殼外反複徘徊卻又毫無辦法。幸好有奶奶。

鄭覺新既感覺慶幸,又覺得挫敗。

“親家奶奶,讓你見笑了。薑燃從小沒吃過啥苦,這生孩子每個女人都要經曆一遭,算不得什麼大事,薑燃就是太嬌氣了。但她這次生產實在不算順利了,痛得久了,她就有些害怕了。還是親家奶奶對她好,她親近您,看見您這委屈就憋不住了。”楊雲秀心疼女兒,但也擔心女兒這過激的表現讓親家一家不滿,隻能先把這話說開,為女兒的表現找補。不過,楊雲秀還是滿心慶幸,這情緒發泄出來了就好了。

但這慶幸中還有幾絲酸楚,這酸楚不為人道,隻有楊雲秀反複品嘗。

“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難事,燃燃的辛苦我們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遇到事情燃燃願意跟我這個老太太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們燃燃是乖女。”奶奶一直很喜歡這個勤奮刻苦、善良大方的孫媳婦,不隻是因為薑燃救過她的命,更是因為薑燃的赤誠純粹。

在薑燃開始大哭的時候,高沛蘭就帶著孩子出了病房。小小的人兒可經受不住母親痛苦壓抑的哭聲。

所有的情緒隨著眼淚排出體外,薑燃感覺自己輕鬆多了,看著這個世界也不在隔著一層了。

今天是9月25號,是1995年的9月25號。

隨著薑燃的情緒回歸平靜,病房內的緊張氣氛逐漸消散。奶奶還是坐在薑燃的床邊,手一下一下地摩梭著薑燃的手背。

“奶奶,我好了。我現在感覺很輕鬆,謝謝您奶奶。”薑燃留戀地再抱了抱奶奶,“奶奶,這個床邊坐著不舒服,您坐沙發吧。”

“鄭覺新,你扶一下奶奶。”三個字的名字,連名帶姓地叫實在顯得很生疏,但受新時代記憶的影響,薑燃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個一起生過孩子但卻又很陌生的丈夫。就算這個世界的記憶中,薑燃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稱呼。似乎她們倆交流都是你啊你的,默契地省去了對彼此的稱呼。

這是一對生疏的夫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們或許能夠靠著時間的釀造,彼此慢慢熟悉,然後在花甲之年,互道一句“老頭子”“老婆子”。

高沛蘭也很關心薑燃,但是更關心自己的寶貝孫女。遛得差不多,寶寶該換尿片了。

高沛蘭抱著寶寶回到病房,病房內的氣氛在奶奶和楊雲秀兩個高情商女性的炒熱下,變得歡快輕鬆。

薑燃也鬆弛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大家聊著天。

“聊什麼呢?讓我們乖寶也聽聽。哦,拉臭臭了啊你。”高沛蘭一點都不嫌棄孫女的屎臭,“鑫鑫,你去衛生間用熱水洗一條帕子出來,給咱們家乖寶擦擦小屁股蛋。”

“沛蘭,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初鑫鑫小時候,你對他的屎尿嫌棄得不得了。輪到自己當奶奶了,你倒是不嫌棄了。”奶奶打趣道。

“那臭小子和香閨女,這能比嗎?”高沛蘭接過鄭覺新遞過的熱帕子,輕柔地擦著嬰兒的小屁股,“我們和臭爸爸才不一樣呢,對吧乖寶。”可以看出高沛蘭是真的很喜歡小孫女。年輕的時候一直有個女兒夢,但是生完鄭覺新後身體就不再支持孕育寶寶了,好在無論是丈夫還是婆母,對孩子都沒有那麼強烈的要求。

從革命年代走過來的人,其實遠比在各種思想熏染下的新時代青年更開明。他們這老一代的人,愛孩子,愛的是中國新一代的所有孩子,而不僅僅是自己的孩子。他們更具有奉獻精神,更在意的是自己對社會的價值。

“親家母,這是隔輩親。我看我們乖女也是喜歡得不得了。”楊雲秀笑盈盈地接話“不過,咱們乖女的名字定下來了嗎?”

“定下來了!定下來了!孩子爺爺今天中午專門回來,鄭重地向我們祖孫倆宣布,咱家新出生的這個小寶貝就叫鄭君堯,希望我們這個小寶貝將來能有君子之風,堯舜之才。”老太太對這個名字相當滿意,尤其是親眼看到這個可愛的嬰兒後,她更是覺得合適。她衷心地希望這個繈褓中的小女孩能長成才乾出眾的窈窕嘉女,能挑起新時代建設的大梁,成為於己於家於國有用的人才。

“女兒的小名我們可以自己取,這是爸留給我們這對親身父母的唯一特權。”鄭覺新不知何時坐到了薑燃的床邊,湊到薑燃耳邊小聲地密謀著。

“你有什麼想法嗎?”薑燃有些不適應一個成年男子或者說鄭覺新靠自己這麼近,脖子潛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我倒是有個想法。你呢?”看著薑燃細微撤後的動作,鄭覺新沒有退回安全社交距離,而是再往薑燃方向湊了湊。

“聽到寶貝的大名,我也有點想法。一起說?”

“瑤瑤!”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和鄭覺新一起說出這句詩,薑燃有些臉紅。好像她給瑤瑤取這個小名是在和他互表情誼,把瑤瑤當作她兩定情的信物一樣。其實並沒有,隻是“堯”這個字太大了,薑燃並不想孩子從小就背負那麼重的使命感,她希望自己的女兒天生就是一塊美玉,健康快樂的成長。至於這句詩,不過是薑燃想到“瑤”的條件反射罷了。

鄭覺新聽到薑燃和自己默契地說出同一句詩,終於明白為什麼說女孩子臉上的紅暈就是最美的妝容。這種默契讓鄭覺新的胸腔漲漲的,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就是小夫妻啊。父母倆自己倒是聊得開心了,孩子都不知道望到天邊去了。”奶奶起了壞心思,故意調侃這對小夫妻。

兩位母親看著小夫妻,心照不宣地笑著。小嬰兒好像也感受到了現在氛圍的愉快,小手握拳歡快地揮著。

“奶奶不是,是剛剛鄭覺新跟我說,我們可以給孩子取小名,我們倆都覺得‘瑤瑤’很好,就是美玉那個‘瑤’。”

“瑤瑤,瑤瑤。咱們乖寶今天一下大名、小名都有了。瑤瑤,瑤瑤。”高沛蘭滿意地對著小嬰兒喊著她的小名。

“瑤,不錯不錯,你們這對父母還算靠譜。”奶奶也對瑤瑤的小名很滿意。

“媽,這個‘瑤’就是斜王旁這個‘瑤’。我覺得堯舜的‘堯’太大了,小名就取小點。”楊雲秀一直離女兒很近,隨時關注薑燃的需求。薑燃知道這個媽媽隻有小學學曆,如果隻說的話,媽媽不一定能反應過來瑤瑤的小名是哪個字。所以薑燃牽起楊雲秀的手,一邊輕聲解釋,一邊在她手上一筆一劃地寫出這個字。

“嗯,大學沒白念。”這是楊雲秀對女兒的最高褒獎,雖然麵上不顯,但是她對女兒的貼心很是受用。這兩天女兒的冷臉、自己咽下的酸楚,都一筆勾銷了。

“好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鑫鑫你快去把出生證這些都辦好,明天就要出院了。待會你開車把我們都送回去,然後再過來給燃燃送飯。燃燃,你媽她們這幾天都累了,我就做主她們都回去休息,鑫鑫沒來之前,你自己照看一下瑤瑤,好吧?”奶奶三言兩語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好的,奶奶”

“奶奶,我沒問題。媽,你們辛苦了。奶奶,謝謝您為我操心。”

這個醫院的效率很高,鄭覺新沒一會兒就把一切手續都辦齊了,病房裡就剩薑燃和瑤瑤了。

薑燃靠在病床上,瑤瑤被放在薑燃的身側,一隻手臂垂下把她圈住。薑燃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這個小生命。

眼睛和嘴巴的確和自己很像,皮膚還有些紅,眉毛淡淡的,但是可以看出眉形很好看,鼻子看不出是挺還是塌,頭發稀疏,這對小耳朵還挺精致,不知道長大是什麼模樣。

性格應該還不錯,不是什麼高需求寶寶,除了餓了垃了很少哭,吃飽喝足後,自己玩也很愜意。

薑燃看著看著有些無聊,拿了一個紅彤彤的水果在瑤瑤眼睛前方20cm處晃呀晃。

這個時候的瑤瑤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但小眼睛還是跟著蘋果轉眼轉,機靈極了。

我這就當媽了?我就是鄭君堯的母親了?

薑燃看著瑤瑤,對自己真的成為母親了這件事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這一切比夢還發生得不可思議,我最近的記憶實在2天前的爭吵挫敗,結果現在我就有了一個孩子,我就真的成為了一位母親。

從此以後,我必須不可推卸地肩負起鄭君堯的養育責任。從這一刻起,我是鄭君堯唯一的母親,是她在獨立前最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