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船船來(1 / 1)

江遲一直看著她縮在爐邊烤火,橙黃明澈的光依隨火苗的躍動,溫柔地映在那張平靜的臉上。他有點好奇,這樣是不是真的很舒服?

至於不明物體毫不留情砸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就伸手接住,頓覺手上沾了一層薄薄的碎屑。低頭一看,是差不多半掌大的窩頭,貌似局部還撲著一層灰。

那上麵摻著些穀糠和樹葉,摸起來硬硬的,一看就極其難以下咽。江遲其實很久沒吃東西,又累又餓,但此刻看見它,竟然都提不起食欲。

他習慣一向精細,此時賣起可憐道:“我不想吃,有沒有彆的?”

晏隨音艱難咽下這無比喇嗓子的“食物”,偏頭笑了一下,言辭卻冷酷,“沒有,不想吃你就餓著。”

窮光蛋想得倒美。

就這些東西還是從陳莽那裡搶來的,上哪兒去找彆的?江遲還沒有來得及遭到係統的毒打,不像她在曾經的世界經曆過比這還難過的日子,等到餓得受不了自然就能吃下去了。

江遲還不願意接受事實,“你不是說係統無所不能嗎?把005叫出來,讓它拿點吃的,行不行?”

“之前我不是給你展示了,根本叫不出來啊。”

“你再試試。”

晏隨音無奈,清了清嗓子,開口召喚005。

三秒後,鴉雀無聲。

三十秒後,風平浪靜。

三分鐘後,無事發生。

005沒有什麼特彆突出的地方,但是裝死一絕。

江遲眯了眯眼,輕舔嘴角,不甘信邪,也開始找005,對著空氣虛空索敵半天也沒搞出什麼名堂。

他轉頭望著晏隨音,見對方聳了聳肩,一派地安適如常。又垂眼看向手裡的窩頭,苦著臉把臟了的部分扯掉,悲憤地咬了一口。

怎麼說?難吃爆了!!!!!!

次日。

隨著清晨一聲雞鳴,江遲的好夢被攪醒,意識恢複一半,另一半依然在混亂中。也不知是哪根神經搭錯,他的頭腦裡一直泛著模模糊糊的疼痛感,還沒睜眼,眉頭已經先皺了起來。

他翻了個身,伸手習慣性地將落到腰腹處的被子拽過頭頂,粗布滑過鼻尖的感覺並不好,隱隱約約能嗅到一股回潮腐濁的氣味。

維持半夢半醒的狀態許久,他的神智終於被輕飄飄的雲端放逐,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了。

江遲認命地睜開眼睛,坐起身,疼痛使他無法立即行動,直到捂著頭緩了半天才覺得輕鬆一點兒。可當注意到自己身上有些發黴的被子,他又深覺頭痛,幾乎是捏著一角把它掀開。

爐火還劈裡啪啦地燃著,江遲掃了一圈,沒看見晏隨音的身影。欄窗糊了一層紙,隻有熹微的晨光依稀穿透進來,他披上外衣,下床打開了門。

室內昏暗過頭,還迷蒙著的日光一下子闖入眼中,江遲無意識合上眼,再睜開,就聽見晏隨音朝著自己說話,“你怎麼起來了,現在還早,你不再睡一會兒?”

江遲搖搖頭,“不了。”

昨晚兩人不敢同時入睡,打算交換著守夜,江遲一個人坐了不知多久,雖然困極,也沒叫醒晏隨音。自己好歹一個男人,也應該多承擔一點。

以至於晏隨音一覺醒來,天都快要大亮,這才把江遲趕到床上休息,到現在估計也就一個多小時。

這時晏隨音正圍著柴火堆扇風,上麵架著一口大鍋,可能因為使用次數太多,鍋側被烤得焦黑。奇怪的是,明方也蹲在一旁。

這兩個人在搞什麼名堂?

走近一看,才發現鍋裡的水已燒得滾燙,還有兩個雞蛋在正中央滾來滾去,去去來來打鬨似的。

簡直是,殺雞焉用牛刀,這口鍋恐怕連一頭豬都放得下,卻被如此大材小用。要是世界可以再神奇一點,它可以說話,多少得給自己喊句冤枉。

“你們煮雞蛋呢?”江遲明知故問。

明方聽到這話,將手指放到唇邊“噓”了一聲,做賊心虛地左右看了幾眼,小聲道:“彆讓我爹聽見。”

哦,還真是在做賊。

江遲又忘記自己現下的處境,下意識做了一個“OK”的手勢。

於是明方自然不解:“這是何意?”

晏隨音雖然像是注意力不集中,實際上眼觀六路,笑道:“就是‘知道了,可以’的意思。”她又指了指旁邊,對江遲說:“那邊有口井,自己打水。”

“不過沒有熱的。”晏隨音思索片刻,認真說:“要不我給你倒點鍋裡的水?”

江遲嘴角一抽,看了看那鍋“雞蛋水”,其實很乾淨,但他不由得腦補起一些不可描述之物漂浮在水裡的樣子,後退半步,擺擺手當場拒絕。

明家窮得鍋碗瓢盆叮當響,統共也沒養幾隻雞,今早他見雞窩裡有三個蛋,想著那兩人在山裡迷路,昨夜也沒吃東西,便好心偷拿了兩個給晏隨音。

怕引起爹娘懷疑,也怕老兩口見雞不下蛋發愁歎氣,多少也留了一個。

晏隨音聽他這麼說,沒好意思告訴他自己昨天其實吃了,還是以一種不正義的手段,搶的他們的口糧。

雖然在心裡唾棄自己這種一次吃掉人家半個家當的作風,她還是沒讓明方把雞蛋拿回去,好不容易才見到點正經東西,哪能拱手送走?

於是雞蛋煮好撈出在冷水裡放涼時,三個人對著兩個蛋大眼瞪小眼。

明方道:“你們餓了吧,快來吃。”

晏隨音看著他一邊咽口水一邊說違心的話,不禁覺得可憐,伸手拿出一個,剝開後掰了一半遞給他。

這人明明目光都移不開,卻連連拒絕。

晏隨音硬塞給他,說:“這是你拿來的,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吃。”

明方猶豫少頃,低眼笑了一聲,“謝謝。”

而後原本屬於江遲的那一個也分出一半,這人甚至還揚言要還他一百個。

晏隨音聽見就愣了片刻,忍著才沒笑出來,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豪情壯誌。他們兩個身無分文的黑戶,啃窩頭的錢都拿不出來,這筆口頭債得猴年馬月才能還清?

不過千言萬語說回來,這種“一蛋之恩,當以百蛋相報”的心意確實是好的。

……

落海村依山傍水,本來氣溫就偏低,早晨更是凍得人臉頰生疼。三人走在鄉村小路上,周邊樹木光禿禿的,不見盎然生機,隻零星掛著幾片葉子。

昨晚晏隨音和江遲商量了很多,其實如果按正常思維,這個世界的任務並不難猜。把世界名字和遇到的人和事結合起來,兩人一致覺得,關鍵就是要解救“海怪的新娘”。

至於去哪裡找,現在還不知道。葉青梧雖然被關過,但據她所說,新娘都是被蒙著眼帶到關押地,那些人是有意不讓她們看見的。

兩人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先去鎮裡一趟。

一來這個青陽鎮,在所有人口中都很神秘,尤其昨日陳莽還對其怨聲載道。

二來總要想辦法找個門路弄點錢和食物,不然他們也隻能去挖野菜。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是真餓得慌,彆到時候任務沒做,兩個人先變成兩個大氣球。

晏隨音攏緊披風,跟上前方二人的腳步,沒過多久,就看到海岸近在眼前。岸邊整齊停靠著數艘漁船,比之現實社會的船隻,自然顯得破舊寒酸,粗長的纜線緊緊繞在係船柱上,纏了好多圈。

海平麵波瀾壯闊,此時無風,倒平靜極了,一點兒看不出曾有惡浪為非作歹,又葬送過無數人的性命。

但晏隨音心底忽生一陣不知所明的忐忑,也許是她先入為主,總覺得這裡儘是道不出的詭異,好像這般平靜隻是掩藏得極好罷了。

考慮片刻,她終於琢磨出一點不對勁兒,如此天氣,怎麼這片海汩汩流得歡快,沒有一點要結冰的跡象?

有幾個村民站在船邊抱臂交談,衣衫被海風吹得聳動連連,視線偶爾投向海的遠處,靜待風息。果不其然,風一停止,他們便陸陸續續開始解纜線,準備出海。

明方見此麵上閃過笑意,回頭丟下一句:“今天趕得正好,有幾艘大些的船。” 便自顧自走向前去。

晏隨音與江遲人生地不熟,此時就是無頭蒼蠅,也隻能跟著明方亂竄。

走近,聽到明方衝著一壯漢說話,那人約莫三十來歲,與村裡其他人不同,並不麵黃肌瘦,體型也較為高大。

“劉峰哥,今天出海啊。”

其實他心裡明鏡似的,大清早出現在海岸,除了出海還能做什麼?可就是要明知故問,籍此引出後話。

被稱為劉峰哥的人看起來憨厚老實,沒什麼心眼的樣子。聞言,他笑了笑,圓潤的臉上擠出兩抹厚肉,眼睛眯成一道縫,“是啊,今兒個天氣不錯,我看看能不能有些收成。”

“你還是就在附近轉悠?”明方打量四周,試探地問。

“不,今天我走遠一點兒,這裡的魚都不愛動彈。”

明方聽此言一喜,沒想到歪打正著,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知道劉峰今天抓不抓得著魚,他是切切實實逮了一條大的。

於是他說:“峰哥,剛好我有兩個朋友想去鎮裡,你看順不順路,把他們兩個也捎上。”說著還將身後兩人一把拉到前麵。

劉峰之前全關注明方去了,注意力根本沒往他們身上靠,這下冷不丁一看到,頓時眼前一亮。

晏隨音和江遲暫時還沒被摧殘太過,不到火候,仍保持著一副健康白淨的樣子。

皮膚鮮亮有光澤,與落海村的人可差距太大了,他倆即使放在真實社會也是屬於不普通那一檔的,何況在這種饑荒年代。

劉峰像是迷了眼,半晌沒作出回答,看江遲的時候倒還好,扭頭麵向晏隨音甚至驚了一驚,霎時臉上一片紅霞。

因為晏隨音對他笑了,那樣子是滴水不漏的漂亮溫和,由於職業素養,她一貫對自己的顧客露出這種笑容,自然是知道能輕取他人好感。

之前是生意需要,這次隻是想搭個順水人情,隻有江遲不解風情,一上來就是吐槽。

“到底行不行啊,劉峰哥?”明方原本就極有把握,眼見這番景象,就知道這事成了。

劉峰一聽自己的名字,這才戀戀不舍地回過神來,手簡直不知道往哪放,胡亂摸上頭頂,連連道:“行,行,這有啥不行的?都順路。”

“那敢情好。”明方突然想起什麼,玩笑道:“你既將他們帶出去了,可切要記得帶回來,彆到時候你一人回來,讓我找不見人,那我可少不了找你算賬。”

劉峰確實思想單純,真信了明方的話,有些急躁,忙擺手道:“絕對不能。”

幾人道謝後,明方借口他的兩個朋友很少坐船,要囑咐幾句,就把他們帶到一邊。

他沒賣關子,直接開門見山,“劉峰哥這個人吧,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腦子就糊塗了,看起來許是有點兒傻。”停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但他性情老實,沒什麼壞心眼,其他人看這身衣物便知你們出身不凡,指不定心裡怎麼盤算呢。但是他的話,你們就不必過於擔心了。”

“雖然今日天兒好,當是不會有什麼事,但若真遇到危險,儘量聽他的。雖說他腦子不大靈光,但畢竟自年少就行船捕魚,還是信得過的。”

“你們上船後,先跟劉峰哥打好商量,到時提前去鎮裡的碼頭等著便是,可千萬記得。“明方自行囑咐半天,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又擔憂地道:“要我說你們還是坐馬車回來吧,海上變數太多,膽子大可不管用。”

今早一起分那兩個蛋時,兩人就像明方討教過鎮裡的情況,明方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因為他根本就沒去過鎮上。

再一問出行方式,明方說落海村倒是有馬車,但用一次要不少錢,晏隨音追問後,就得到了一個對她的家當來說近乎天文的數字。

等回來時能不能得到錢,又能得到多少錢,仍然是個未知數。

所以是他們想不要命的嗎?

晏隨音到過無數個世界,深知不是任何地方都歲月靜好的,於是特彆惜命。而江遲這個人,無知者無畏,什麼也不在意。

兩人最終決定帶著小命賭一把。

江遲極度樂觀地說:“係統把咱們帶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總不能真讓咱們死這麼早吧。”

晏隨音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有千般言這時也無話可說。

劉峰那邊已經做好準備,遠遠招呼著他們,明方回頭道了一聲:“就來!”,便步履沉沉,帶著兩人走過去。

漁船少了沉重的束縛,已經飄出去一段距離,並沒有完全靠岸。晏隨音扶著江遲的手上了船,又轉眼看他行動自如,如魚得水,抬腿大跨步躍上來。

劉峰劃動船槳,那海麵立刻泠泠作響,厚重的波紋又一圈圈向兩側擴散而開,滾滾遊動又流入深處。

明方的身影漸行漸遠,隻依稀看見一道清瘦的人影立在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