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其實很通達,四麵八方皆有路可走,隻是這種開闊遼遠對外來人來說絕對算不上什麼好事,就連原住民葉青梧也沒進入過這種深山。
可想而知,晏隨音與江遲二人更是一頭霧水。
彆無他法,山路本就崎嶇難行,若是再迷路,更會雪上加霜,恐怕可真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為了保存體力,他們也隻好按照原路返回。
幾人一邊往回走,一邊商量著接下來的對策。
晏隨音和江遲毫無疑問要前往落海村,畢竟那是係統給出的任務地點,不過真正的落海村人士葉青梧肯定是不能與他們同路的。
根據葉青梧的說法,這次的世界結構很簡單,大概隻有一個名叫青陽鎮的城鎮和下屬三個村莊。至於在真實的古代常提到的皇宮、郡縣甚至封地是完全不存在的。
三個村莊的村民幾乎沒有來往,井水不犯河水宛若是一種不成文的規則。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偶爾也有人帶著外村人回家,其餘村民雖不多置評什麼,但眼神總是古怪的,誰都知道這事兒不受歡迎。
葉青梧早年進山時就常遇到一個隔壁村的男孩兒,他很特彆,與所有落海村的同齡男孩子的都不一樣,沒有那種粗糙與頑劣的氣質,反而渾身充斥著太陽的光彩。
他往往恰到好處,總是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葉青梧看過去時,幾乎次次都能捉到他躲藏的眼神。
一種隱秘的感情不知不覺悄然滋生,但在某種默認下,這絕對能歸屬於不倫。
於是誰也不敢越雷池。
而係統提到的落海村,設定如同名字一樣簡單粗暴,民生仰仗著大海的喜怒,家家戶戶全靠行船捕魚為生。
一來數年,海上一直風平浪靜,魚類豐富,村民隻要勤快,不僅能吃飽穿暖,每年還都能攢下些錢。
隻是天有不測風雲,大約五年前,海上開始頻繁興起風浪,不斷有被掀翻的漁船,海災屢見不鮮,釀成多少悲劇可想而知。
最初村民苦歸苦,總以為這隻是一時的,於是出海的人少了很多,想等這陣風頭過去再打漁。可誰知事情卻大出所料,這風浪像是著了魔,仿佛永無止境似的。
它不僅使浪花盛放在海麵上,更讓人們的心一天天灰暗下去,海鷗依舊盤旋在半空,可叫聲不再歡快,海平麵空餘悲傷的回響。
天一有不測,百姓的災禍便會接踵而至,此等千真萬實,放之四海皆準。
葉青梧的父親前年就在一陣狂浪中死去,屍骨蕩然無存。
要問為何明知危險還去賭命?隻能說“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果然一字不虛,家裡的鍋都快解不開了,妻子孩子連飯都吃不上,哪還容許過多的思慮。
許多人家皆是如此。
一旦與天鬥的時日長久,人們總會發現一個悲哀的事實——天要是真想玩兒你,你絕對一點辦法都沒有。
於是,海上又沒什麼人打漁了,偶爾天氣特彆好才能見到那麼幾個。
這種世道,村民家中生計主要靠在河邊挖蚌采珠維持,撿一些成色好的可以交由村長拿到鎮上去賣。
得到那少得可憐的錢,填補難以下咽的糧食,上山挖點兒野菜,除了體質弱實在挨不住的,總也能活下去。
不過晏隨音還沒可惜完這個村子的遭遇,就聽到了簡直令她大跌眼鏡的事情。
葉青梧麵容懨懨,緩慢地說:“因為村裡的人大多迷信,也或許是沒有彆的辦法了,村長就挨家挨戶上門湊錢買豬羊,以此來供奉海神。”
遇到災厄後求神拜佛,現代人也會有這種想法,出現在古代再正常不過了。
氣溫漸漸回升,沿路略微結冰的小河此時都已化凍,正汩汩流淌在淺窄的河道。
“隻是後來,不知從何處流傳開來一些消息,說真正導致海災的其實是海怪,就連神明也管不到它們頭上。”葉青梧一步一步腳踏實地走著,神色卻陷入某種落寞的虛妄,“而海怪不需要豬羊這些牲口,缺的是新娘。”
說者平靜,這番話卻在聽者內心掀起一陣驚濤駭浪,新娘是人,怎麼能和豬羊混為一談?
晏隨音默默消化了片刻,回憶起係統告訴她的這個世界的名字,和初見時葉青梧那跌跌撞撞奔逃的模樣,一個使人脊背發涼的想法油然而生。
心中猛沉了一下,盤旋在腦海中的念頭再也揮之不去。
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於是她磕絆問道:“海,海怪的新娘?且不說海怪之說是不是無稽之談,空穴來風。退一萬步講,人又怎麼能和怪物成親呢?”
江遲個子高腿又長,本走在前麵一些探路,聞言也放慢腳步傾聽,麵色同樣嚴肅。
“為何不可?“葉青梧轉頭直視晏隨音,漂亮的臉上露出一個很無奈的笑容,她的聲音很輕,像幼鳥逐風時掉落的羽毛,“海怪深居在海底,那新娘自然也獻身海底嘍,又有何難?”
說完前一句話,她嘲諷似地一曬,重複道:“這又有何難?”
不像對在場的另外兩人所言,反而像是在喃喃自語。
這話說得可算俏皮輕快,暗含之意卻叫人膽顫心驚,如同鋒利的刀刃被刀鞘合住,隻一拔開,那森森寒氣甚至能折斷幾百米遠處高大陡峭的岩壁。
晏隨音如遭雷擊,隻張了張嘴,一時連話也說不出,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有太多先入為主的想法。
來這裡少說也有一日,她仔細觀察過周圍環境與葉青梧說話做事的風貌,再加上腦子裡不知靠不靠譜的經驗,如果沒猜錯,這應該不是一個修真世界。
不是能通過積德行善,刻苦修煉,便得道飛升成仙的世界。簡而言之,除了社會文明程度倒退一大截,和現實世界也沒有任何區彆。
又換句話說,這裡的人依然沒有克服生理結構,在海裡仍然會是熟悉的弱雞,無法像遊魚一般自由。
若是這樣,如果她沒理解錯“新娘獻身海底”的意思,那對被選中的女孩兒來說,不就等於去死嗎?
所以,晏隨音寧願自己判斷失誤。
江遲一直沒說話,此時見氣氛僵持不下,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這……不會吧?一個好好的人在海底怎會活得下去?”
他的話很簡短,也儘可能地小心斟酌詞句,因為沒認識多久,晏隨音還是第一次見他話語慌亂,應該是怕傷害到葉青梧。
聽到此言,葉青梧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角揚起一抹苦笑,“活不下去啊,也沒什麼,左不過一條性命而已。”
晏隨音知道這隻是無奈之下的假話,若非如此,她又為何迫切地逃命。那樣困苦的生活都沒有抹殺想要生存的希望,又怎麼會甘心喪命於深海呢?
雖然沒有細問,可任誰都看得出來葉青梧就是其中一個被選中的倒黴“新娘”。
這件事於兩個現代人而言,絕對是一個堪比五雷轟頂地打擊,葉青梧心中或許鬱恨難平,一時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他們已經走出了高山綿延的地界,天光卻仍舊不太亮,途經過的所有茂林豐草困於渺茫之中搖曳,恐怕時間已晚。
葉青梧的急病短時間內根本沒好全,又忍饑挨餓奔波許久,早就體力不支。
江遲背著睡著的她走了很遠的路。
說來也奇怪,如此龐大的一座山群,彆說其餘的人影,就是連隻活物都難以得見。
但凡自然資源豐富一些,村民也不至於會活不下去,而人性之惡,往往助長於苦難。
這缺德係統果真是平等地迫害所有人。
天色雖然很暗,但是眼前的路越來越開闊,葉青梧趴在江遲背上睜開了眼睛,視線一直凝聚在一個地方,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晏隨音累得雙腿都快失去知覺,她歎了口氣,錘了錘如同注鉛的小腿,莫名瞟到了一處亮得很突兀的所在。
她沒有繼續跟著走,而是將雙手疊起搭在額頭,又眯起眼睛看向那個方向,幾秒後,她壓著嗓子叫道,“那裡有人,好像還生了火。”
江遲停下腳步,把葉青梧放下來,扶著她席地而坐,又走到晏隨音的身旁。
由於離得不近,也看不清對麵的情況。隻見那裡有一片並不密集的樹林,火光燃得很急,依稀可辨幾個人影閃動在朦朧的霧氣中。
直到其中一個像是被狠狠地撞擊到地麵上,江遲才皺起眉頭,不確定地開口,“不是在打架吧?”
晏隨音沒立刻說話,又看了片刻,“嗯“了一聲說道:“應該是,好像還是幾個人群毆一個人。”
葉青梧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她的神色有些緊張,雙手甚至不自覺地捏住晏隨音的衣袖。
看著她煞白的麵色,晏隨音還以為她是害怕被那些人發現,便想出言安慰。
可誰知還沒來得及開口,葉青梧卻焦急地說:“我們能去救救他嗎?”
晏隨音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沒反應過來。
倒是江遲在一旁接話了,“你知道那是何人?”
葉青梧搖搖頭,垂下眼眸,“太遠了我看不清楚,可我總覺得那也許是既明,我的心很不安定。”
譚既明,就是與葉青梧互生情愫的那個外村男人。
一時無人應答,葉青梧的心冷了下去,倒不是對另外兩個人,畢竟人家並沒這個責任。
自己前去必是半分勝算也無,說不準還要搭上一條性命,可那若當真是既明呢?
家是已經無法再回,倘若既明也不在了,她就半點容身之處也不再有,那也不比死好多少。
她輕歎一口氣,抬頭道:“我方才隻是一時憂極攻心,提出了個不當的主意,二位已經助我良多,青梧感激不儘,切不必再踏入渾水。”
“至於我,我是要去看一看的,我們就在此彆過,望有緣再見。”
她狀似很急,說罷轉身就想朝著山坡走,又被人一把拉住,驚愕回首。
晏隨音其實並沒想那麼多,思考得亦並非打得過打不過雲雲,而是想將那把火據為己有,如果再好一些,或許那些人身上都還帶著食物。
她彎唇笑笑,開口道:“我隻是在想事兒,何時說不去了?”
江遲眼睛緊鎖著那裡,慢慢說:“我在思索應該怎麼動手。”
“那你能解決幾個?”
“看他們身手吧,兩三個總是還能招架的。”
嗯,B王一本正經地說大話。
晏隨音沒出聲,但卻打心底裡不認同他,本來體力就已經消磨大半這事兒暫且按下不表。這個世界裡,村民全是上山下海農耕打漁為生,渾身的力氣豈是現代那種先進社會的人類可輕易比擬的。
不過這都無所謂。彆說幾個人,就算一千個,一萬個,對於自己而言也不在話下。
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