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時已天光大亮，蘇妍睜開眼睛，發覺腰間搭著一隻手，而她自己則挨著一個寬厚的胸膛。

耳廓傳來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她當即條件反射地推了一把。

周沉聿嘶了一聲。

蘇妍立刻坐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差點忘記他是個傷員，她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肩膀，但又怕造成二次傷害，猶猶豫豫地不敢觸碰。

見到她眼底流露出的擔憂，周沉聿笑了起來：“逗你的，我沒事。”

蘇妍愣住，冷著臉收回手。這人怎麼這樣了，開玩笑不分場合，她現在是真想打他。

她的長發散下來，有一縷落在他手背上。他手指繞著把玩，說道：“生氣了？”

蘇妍沒吭聲，睡了一晚他依舊是右側躺姿，很明顯，昨晚是她自己睡著了拱到他懷裡的。

她把頭發抽走，然後下床，走到外麵的房間，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喝下，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

大約是聽到了水流的聲音，周沉聿的聲音傳來：“能不能給我也倒一杯？”

蘇妍拿起另一個杯子，給他接了一杯，走進去看到他還躺在床上，於是她把水放到床頭櫃旁。

周沉聿聲音懨懨：“扶我一下。”

簡直得寸進尺，蘇妍不想搭理他，冷眼旁觀。

他隻得單身撐著床起來，好像很艱難的樣子，眉心蹙起。蘇妍到底於心不忍，身體前傾，手托到他右肩扶著。

周沉聿借力起身，唇角勾起笑。

她冷冷地：“笑什麼笑。”

“沒什麼。”

他並未收斂，笑意更盛。

“你彆得意，我隻是看你可憐。”她說著鬆開了手。

“我知道啊。”他坐好，“畢竟你是最好心的蘇蘇。”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彆那麼叫我。”

他隻得說：“好吧。”

蘇妍沒再理他，進去洗漱了。要穿的衣服被她拿進衛生間，換好了才出來。

房間位置很高，從窗口望出去，對岸是大片的紅色屋頂，河道蜿蜒、錯落有致的古典建築，無不宣揚著這座城市的韻味。

她忍不住拿起手機拍照，拍完後點出來看。顏色、分辨率極佳，都不需要怎麼修圖。

蘇妍又把相機調成自拍模式，以窗外為背景，歪頭笑拍下一張自拍。看了一眼，表情不太滿意，刪除重拍。又換了幾個動作，淺笑的、肆意的、搞怪的、賣萌的。

“要不要我幫你拍。”周沉聿不知道什麼時候站過來了。

蘇妍放下手，拒絕得乾脆：“用不著。”

她徑直走到沙發處坐下，刷起手機。時隔五年，微信裡多出來一些聯係人。她不認識，隻能通過聊天記錄來判斷身份。有些人加上後僅聊了兩句再無下文，多半是泛泛之交。

有一個群聊：【天才小畫家】，群裡有五個人。她往上翻，有很多關於客戶、畫畫方案的話題，這應該是工作群。

其中備注為“黛黛”的人跟她私聊最多，看記錄兩人經常約著去做美容、逛街、看畫展，關係很親密。

但她想不起自己有認識叫黛黛的人，翻朋友圈，有一些日常，但是都沒有露臉。

周沉聿走了過來，他說：“一起出去走走？”

她看向他，猶豫一下：“不去了。”

威尼斯確實漂亮，她很想到處看看，但她對昨天的事仍心有餘悸。

周沉聿：“一直待在酒店很無聊的。”

“沒關係。”

“錯過Lorenzo的畫展也沒關係？”

她以為她聽錯了，直到周沉聿又提了一句。

“Lorenzo的畫正在格拉西宮展出，我們預約的時間是今天。”他再次問，“還要拒絕嗎？”

“我要去！”她起身，斬釘截鐵道。

“那走吧。”

他幫她取下掛衣架的外套，蘇妍接過，然後去拿包。又想到什麼，問：“你有現金嗎，這兒有的地方不能微信支付。”

“我帶了。”

她狐疑地看著他：“多不多？”

周沉聿：“足夠你用。”

兩人出門，先在酒店餐廳吃早飯。巧克力榛子酥搭配咖啡，熱量滿滿。

依舊是坐船出行，但這次選擇了手搖的貢多拉。兩人麵對麵坐著，因為怕風大，蘇妍特意戴了一頂帽子。他看著她的小黃帽，覺得有些可愛。

船搖得很慢，給了他們足夠的交談時間。

蘇妍：“周沉聿，我有問題想問你，你必須老實回答。”

“你問。”

“為什麼我會跟你在一起？”

“真想知道？”他不覺得說了之後她會信。

果然有情況，好奇心被勾起，她急切道：“想知道，你快告訴我。”

周沉聿慢條斯理：“還記得你二十生日會那天的事嗎？”

她不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因為，那天你先親了我。”

什麼？

蘇妍怔住。

他一直盯著她看，不想錯過她臉上任何表情。

他輕聲笑了一下：“我的初吻被你奪走了，你說要對我負責，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你胡說八道！”她打斷他。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

蘇妍如遭雷擊，他這話什麼意思，說她勾引他？

“你有證據嗎？”她追問。

這確實把他難住了，他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好讓他提前把每次約會的內容保存下來。

最後他隻能答：“沒有。”

蘇妍覺得總算扳回來了，他一定是騙她的，她怎麼會主動吻他，把他丟河裡還差不多。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蘇妍不相信他說的半個字，而周沉聿也看出她的抗拒，沒再多言。

船緩緩前行，看著周遭碧藍的海水，蘇妍說：“我記得你不會遊泳。”

他一眼看穿：“怎麼？想把我扔下去？”

她恨恨地說：“是這樣想的。”

周沉聿覺得她像隻炸毛的刺蝟，不讓碰，但他又很想捋順，於是說：“沒關係，扔吧，我會遊泳，可以遊上來。”

當然她隻是嘴上逞強而已，沒那樣做。

船靠岸，抵達格拉西宮。

這座建於十八世紀的華美宮殿，裡麵收藏著大量藝術品。而今天，Lorenzo的畫作在這裡展出。

蘇妍很小就開始學畫畫了，第一次知道Lorenzo是在高二，那時她正處於厭學期。她覺得誰都不理解她，直到無意間看到那幅畫。

畫以威尼斯運河為背景，但因為霧氣，畫麵裡建築很模糊，灰藍的海麵有一條船，撐船人揮槳前行。

很普通的畫，她卻一下覺得被理解了，她似畫中人茫茫然前行。後來，又看過許多Lorenzo的畫。他出生在威尼斯，早期作品是水城陰鬱的藍，後來他開始各地旅居，風格也一直在變。

麥浪翻滾的田野、琥珀色的黃昏，顏色大膽、筆觸細膩，畫裡麵充沛的情感也深深影響了她。漸漸地她不再囿於那些糟糕的情緒，而是沉下心來畫畫，就這樣充實又平穩地渡過了高中生涯。

格拉西宮二層，蘇妍駐足在那副《霧》前，她看了好久，不肯挪步。

周沉聿側目，她的臉濕漉漉的，這兩天她哭過好多次。

旁邊有人經過，她飛快地彆過臉，擦淚。

“怎麼了？”他問。

蘇妍聲如蚊蠅：“很丟臉。”

這兒人來人往的，要是發現她對著一幅畫麵前哭，多丟臉呀。

“沒關係的。”他抬起手，屈指擦拭她尚未乾涸的淚痕。

蘇妍眼睫輕顫一下，不習慣他這樣，避開。

周沉聿平靜收回手：“你哭說明你讀懂了這幅畫，這對作者是一種讚美。”

她體會一番他的話，覺得頗有道理，於是繼續欣賞畫作，有幾幅是之前沒見過的。

周沉聿在旁邊補充：“這是Lorenzo去年搬到奧地利後最新的作品。”

畫的是奧地利某個絢爛的秋天，光影溫暖、色彩疊加。

她讚歎：“真漂亮。”

“喜歡？”

她點頭。

“可以買下來收藏。”

她笑：“以後有錢再說。”

雖然昨天已經看過銀行卡的餘額，自覺是個小富婆。但Lorenzo很早就在畫壇聞名，他的作品隨便一副就是百萬起價，她自知還沒這個財力。

她又去到彆的房間看畫，周沉聿跟在旁邊陪著。

慢悠悠欣賞完，她心情好極了，連帶著在外麵走路都有風。經過裡亞爾托橋時，恰好日落時分，她停下來欣賞。

一對中國情侶經過，男生拿著相機靠近：“你好，能不能幫我們在這兒拍一張合照？”

周沉聿接過：“好。”

情侶站好，周沉聿幫他們拍了幾張。

女生查看照片，聲音喜悅：“拍得好好，謝謝你。”

兩人走後，周沉聿轉頭，發現蘇妍在看他。

“我也幫你拍？”他又重複早上的話。

說實話，她有點心動，但還是用質疑的口吻：“你會拍嗎？”

周沉聿保證：“我會把你拍得很漂亮。”

蘇妍走到橋邊，斜站著。他拿起手機：“可以再往左邊靠一下。”

她聽話照做，然後問：“拍好了嗎？”

他把手機遞給她，蘇妍看了一眼，背景是橙紅的夕陽，她倚著橋欄笑得明媚。兩指放大了看，五官依舊好看。

“還滿意？”他問。

她哼了一聲：“是我長得好看，所以你才拍得好。”

周沉聿唇角勾起，她的表情在夕陽下更顯驕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