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扇門。
許優很輕易地進入了。
房間裝飾很沉悶,空蕩蕩的,仿佛沒有人住在這裡。她現在是羽毛視角,彆的事物大了不止一倍,許優見房間的儘頭,一個小女孩看向窗外。
許優好奇上前,想透過外麵景色分辨共夢人的心情。然而,她變成羽毛後行動不便,不知道怎麼控製身體,隻好一下下蹬著那根細小的腿。
沒人教過她羽毛該怎麼上窗台啊!
正當她打算探索一下其他地方時,就被一隻手抓起來了。
那隻手是小孩的,許優放鬆身體裝死,免得對方發現自己的異樣。
“你也是沒朋友的羽毛嗎?”那個孩子開口了,是個女孩。
她感覺自己躺在一隻手中,女孩帶著她重新爬上了窗台,借著女孩的動作,許優終於看到窗台的景色。
底下有幾個小孩子在小區底下玩,看得出周邊的建築不是很新,很像許優小時候生活的地方,現在的小區都不這樣了——院子路上每塊都有明顯的分界線,看起來像是粗糙的石板。
這麼一看,許優判斷這個共夢人的年紀與她一般大。
而且,從房間內看到的景色跟實際的不一樣。
明明樓外是學校,但在房間裡看不到真實的外麵,房間會根據共夢人的記憶調整。
那麼哪個才是真實呢?許優傾向共夢者的心境會影響外麵世界,但身體為了保護自己創造了這棟類似綠洲一樣的保護傘,保護著潛意識不受情緒影響。
所以,外麵是真實的,房間裡是虛假的真實。
不管如何自欺欺人,對方的記憶始終處在遭受情緒攻擊的危險境地。
許優有了一個猜測。或許不是外界環境影響了潛意識,潛意識同樣也在操縱著外界環境呢?
剛開始她還能在便利店舒舒服服吃東西,突然天色大變,是不是也說明了潛意識選擇了壞情緒,才會使外部環境變惡劣。
按這個思路,隻要找到影響了潛意識的東西並改變它,噩夢就會停下來。
時間不多了,外麵肯定還在遭受破壞,許優感覺到意識越來越渾濁,當務之急是將一扇扇門後藏著的噩夢根源找出來,安撫這個共夢的女孩。
此時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出現,她悄悄往女孩的方向看了看,到底該怎麼抽身?
許優稍稍用力,可女孩捧著她的動作變成了輕輕握住。除非她主動暴露自己,否則許優也沒辦法突然飄到空中,她不知道羽毛該怎麼自己飄起來。
就在許優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道聲音劃破了思考的泡沫。
“你怎麼又在玩了?就一會兒沒看著你,心思就都到外麵去了,你這樣能考上重點中學嗎?你花了我多少錢你知不知道?你想讓我多年以來的心血都付諸東流嗎?!”
一個聲音兀自響起,是個有點凶的中年女性,聲音很尖。
“你……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
小女孩的身體在發抖,她像撥浪鼓一樣搖著搖頭,爬上了椅子,低頭繼續看書。
許優得到自由,飄著飄著就飛到了地上,安靜注視著這一切。
女人很煩躁,一邊收拾著房間一邊罵:
“都說了多少次了!東西要放好,一點也不聽話!還有這些垃圾——”許優感覺自己被一隻魁梧的手舉起,啪嗒一聲扔到了垃圾桶。
“能不能自己好好收拾一下?我有這麼多時間管著你嗎?都上初中了這麼大個人能不能管理好自己?”
這個角度很難看到女孩的情況,許優隻看見她顫抖的背影,胡亂點著頭。
砰——
女人罵罵咧咧了很久,像是這樣才能釋放她的不滿。終於,她摔上門走了。
房間重新歸於安靜,她聽到了一聲很小的抽噎……
小到隻要稍微有點動靜就會消散在空氣中。
變成羽毛的許優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她隻感覺羽毛動了一下。不再留戀,許優原路返回。
重新回到走廊,她鬆了口氣,剛才的空間令人沉悶。
許優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不是錯覺,裡麵的空氣混濁度就是高一點,讓人腦子暈暈乎乎。
她感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但她還要繼續進房間,才能更好推測房間的邏輯。
許優抬腿,意識到了什麼,歪頭看著空落落的門把手,眉頭上挑——是真的不一樣,門把手空空的,記得好和包都不見了。
她掃了幾眼剩下幾個門,猶豫了會兒,選擇了其中一扇進去。
沒有變回去,許優穿門技術越來越熟練,幾乎是一個滑鏟,一絲聲響都沒發出,完美出場!
第二扇門後,房間擺設新不少。
許優本想在藏在櫃子底下偷聽,卻遇到了兩位“原住民”——首先是兩雙觸角,然後兩隻匍匐著吃地上碎屑的棕殼生物顫顫巍巍探著前方,許優渾身的羽毛都豎了起來!
“啊!”
沒做好心理準備驚叫出聲,她立刻倒下裝死,兩隻蟑螂卻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竟要朝她爬過來!
許優:!!!
“老陳,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女人害怕地詢問著男人,許優一邊飄一邊盯著她們。除了說話的這兩個中年夫妻,餐桌旁邊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大。
其中一個看上去有種熟悉感,許優有點近視,看不清對方的臉龐,剛想挪近點,一隻大腳踩在了她五厘米前的空地!
她吞下自己驚恐的尖叫,繼續一邊挪動一邊打嗝。
不能停在中間的空地,萬一有人踩到她怎麼辦!不知道夢裡會不會有痛覺,但她一定會嚇到,櫃子底也不能去。許優忍不住打嗝,小小的身軀顫抖著,像打點計時器一樣抽噎著,聲音很小,卻吸引了其中一個人的注意。
“我吃飽了,大家慢吃。”不遠處響起好聽的清冷聲線,聽得許優咯噔一下。
感覺在哪裡聽到過?
她還沒想明白,一個巨大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她緊張盯著那雙大腳,隻要目測可能經過她,她就偷偷移動。
陳求實和王念看著女兒匆匆離開的背影,念叨道:“吃完了?這麼快。”又看向弟弟:“來,多吃點,在學校都餓瘦了。”不住地往他碗裡夾菜。
男孩沒看姐姐,餘光瞥到她彎腰撿了什麼東西手裡,從房間走出去。
*
記得好剛看到男人的時候躲回了袋子裡,秉承著裝死就看不到自己的自欺欺人心態,一動不動。最終還是被提起來,一路框框當當撞著某個柔軟的柱子,最後被放到了地上。
它聽到有人吵架,記得好慫著躲了一會兒,許久,探出兩隻黑豆眼。
三個黑影動來動去,逆光看得不真切,突然一個人抬高聲音,另一個人也跟著抬高了聲音、咄咄逼人,還有一個人在旁邊不斷念叨什麼惡靈惡靈,記得好看看身後緊閉的房門,又看看對麵。
小短腿扶著門一下下蹦躂,嘗試了一會兒又鑽回了黑包。爪子夠到包外有點濕潤帶著涼意,但是裡麵確是乾爽溫暖。它對著門趴下,狗耳朵跟著聳拉下來。
老大在乾嘛呢?好好不會開門。
*
太怪了,周圍實在是太怪了。
許優躺在女孩手裡,她以為當時女孩會無視她,然而女孩徑直朝她走來,乾淨利落拿起羽毛離開了,自然到甚至有種刻意隱瞞她的存在。
正當她猶豫要不要開口時,她看到了更奇怪的景象。
之前許優認為,不同房間管理著不同的記憶,然而女孩出門後,外麵不再是教學樓的走廊,門外也沒有什麼房間,而是一條陌生小巷。
女孩把她放到了上衣口袋,騎著自行車突然場景一換。
許優確定自己沒有眨眼,但是周圍的環境都變了,自行車在一處斜坡,路的儘頭是一間木屋,女孩熟撚走了進去,進門正廳坐著位老太太。
“年年來了啊,吃過了沒?沒吃我給你去做飯吃。”老人說著就要起身。
“不用!我吃過了。你就彆忙活了,我去樓上歇歇了。”
“是嗎?好,好……”老人一臉慈愛看著女孩。
許優看著這間屋子,數不清的花蕊裝點窗戶,看得出老人是個懂生活的人,陽光灑在門框和植物上,特彆溫馨舒服。
女孩把背包放下,坐到了地毯上,隨手把羽毛放到了桌上,這是個書房臥室二合一的房間,可以坐在椅子上,也可以窩在榻榻米看書。女孩拿起一本書,低著頭看書的樣子很柔和。
許優離她遠些,。她努力分析這一切。
與答案一起浮現的是女孩的聲音:“彆藏了,我看見你了,剛才那聲怪叫就是你發出來的吧。”
女孩的話打斷了她呼之欲出的答案,許優終於知道為什麼有種熟悉感了——女孩不正是哥哥的那位校友,陳年嗎?
稚嫩些的臉龐不難認,陳年很白,有種可愛的幼態感,與此相反是她清冷的聲線,讓人懷疑其實際年齡的同時,令人憑空生出幾分信任,仿佛你交給她什麼事她都能利落解決。
陳年明顯就是衝她來的,許優也不必遮掩,撐起羽衣站起來與她對視,“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陳年:“不知道,小時候也見過一根羽毛,你們長得一樣。”
原來是把她當成小時候遇到的怪東西了。
許優清咳一聲,看來她以為自己做夢,還不知道許優是誰。幸好變成了一個看不出臉的東西,要不然就很難解釋為什麼沈亦的妹妹會出現在她夢裡。
搞不好陳年會意識到在做夢,直接醒來。
“很好笑吧,那個家。”陳年突然說話,許優愣住沒反應過來。
陳年拿著一本書在看,卻兀自說起了話:“怎麼會有這樣的家人呢?名義上的家人從不理解我,反而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更懂得對我好。”
“你說,人生是不是很怪?不合拍的人居然被血緣捆綁,合得來的人卻飽受非議。總會有人叮囑我小心點,人家指不定圖你什麼呢?”
陳年的話輕飄飄的,許優不知從何安慰,她在福利院長大,但院長和老師們都對她們很好。身邊的孩子都沒有爸爸媽媽,自然也不會去羨慕什麼,失去爸爸媽媽的第三年,她又融入了另一個家。
後來沈亦出現,沈居才和徐慧蓮領養了她,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再次擁有了完整的家庭。
許優不想刺激她:“下麵那位奶奶……對你很好。”
陳年臉上浮現笑意,但是沒一會兒又變成苦澀的笑:“是啊,是啊。”
許優沉默看著。
她發現陳年實在的情緒很不穩定,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臉上沒有表情,雙目失神,流下兩行清淚,毫無征兆。
“你平時……都做些什麼呢?可以我說說嗎?”陳年越是安靜,許優的意識就越渾濁,不能放任她一個人胡思亂想。
陳年突然驚醒,才開始回想,哭得更厲害:“對、對啊,平時……平時我就做題、看書,到現在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轟——
整個房間劇烈顫動起來,許優顧不得安慰,立刻跳到了她身上。
許優猜,如果記憶撐不住,跟著陳年不會受影響——果然,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混亂,但陳年卻穩穩當當地坐著。
陳年的視角是無邏輯的,場景會隨著她的心情突然變化,就是為什麼——許優看來陳年的回憶是一間間房間,陳年的視角和場景卻能瞬時變化。
因為陳年在體驗夢境,許優進入了她的夢境。
所以,她可以借助陳年,找到記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