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1 / 1)

池鎮怪談 舞子maiko 5537 字 3個月前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已經完全忘了昨天哭得昏天黑地的事情。

同桌來叫我起床的時候,看到我正對著床頭櫃發呆。

生物鐘讓我早上六點就醒了,儘管今天是周末。

我沒看他,盯著櫃子發呆。

我總覺得之前發生的事情像是做夢一樣:

我,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臥室櫃子裡居然藏著兩顆頭顱。

懸疑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那之後我去找過二叔,但是門衛室裡守著的還是那個尿頻尿急的大爺,他甚至說門衛從來沒有換過。

二叔之前跟我寫信的時候,地址是外省,我也沒辦法去查證。

他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在親手把我父母的頭顱交給我之後。

他最後說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耳邊回響——

你姓陳,不姓胡。

那又是什麼意思?

我的父母,到底是怎麼死的?

自然死亡,還是被殺的?

我夢境裡的景象,是真是假?

同桌看我兩眼發直,有點慌,幾步上前來,擋在我和櫃子之間:

“靈靈,說好今天給你做油淋雞,走,去市場,你自己挑。”

按照往常,我早就躥起來跟他走了。

但今天我難得開始思考。

“靈靈?”他拿手在我麵前晃了晃。

我撥開他的手,看向他有些慌亂的眼睛,忽然起了試探的心思:

“胖虎,我的父母是被殺的,四歲那年,對不對?”

他臉上血色一點一點褪儘,麵色如霜,屏息片刻後,一隻手試探著搭上我的手背:

“靈靈,你聽我說……”

“嗯,我聽著呢。”

看他的反應,我越發肯定,他知道些什麼。

“他們……他們是意外身亡,當時你在我家,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是你爸爸失手殺了你媽媽,之後再自殺的,警方都這麼結案了,不是嗎?”

“那二叔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他,他可能是想,讓你安葬他們?”

我坐在床頭垂眸沉思。

同桌緩緩在我床邊蹲下,仰視著我:

“靈靈,我們現在就去找塊墓地,把他們埋了,好不好?不要讓他們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櫃子裡了。”

“他們的身體在哪裡?下葬了沒有?為什麼二叔不把完整的屍體給我,反而是頭顱?”

我的問題越來越尖銳,同桌卻有問必答:

“身體不方便運輸,既然你二叔現在找不到了,我們也問不到答案,不如就當作是已經燒了骨灰吧。”

“胖虎。”我低頭,定定地看著他,異常認真,“你不可以騙我。關於我父母的事情,你不可以騙我,不管真相是什麼。”

他望著我,眼神毫不避讓,沒有一絲動搖,像是練習了千百遍,努力想讓我相信一般:

“我沒有騙你。靈靈,我說的全是真的。”

“那你發誓。”

“我發誓。”

“如果在關於父母的事情上,你騙了我,我們之間就此一刀兩斷。”

他麵皮抽動一下,緩緩舉起手,拇指和小指相觸,豎起三根手指,一字一句道:

“如果在關於你父母的事情上,我騙了你……我們之間,就此……”

他停頓了一秒,接著眸光微顫,木然道:

“一刀兩斷。”

“……”我沉默了很久,最終,轉移了話題,“你爸媽這個周末還不回來嗎。”

他為我稱呼的轉變,眸光顫抖一瞬,隨即穩住:

“他們之前說研究所有個課題要加急做,高考之後才回得來。”

“嗯。”

我點點頭,沒繼續說安葬父母的事情。

他起身,坐在我床沿,抬手,想揉我頭發,最終隻是握緊了我的手掌:

“靈靈,你要開開心心的,好嗎?彆想那麼多,我……我永遠會幫你的。”

我將手從他手中抽出,鑽回被窩,背對著他:

“你讓我睡到十二點,我今天一天都會很開心的。”

他失笑,帶著哄勸的寵溺語氣:

“好。那我一個人去買菜,中午給你做油淋雞,好嗎?”

“好。”

門扉閉合,屋內陷入黑暗。

我的淚水流入枕巾。

……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很餓。

自從那次夜不歸宿後,口口口好像認定我跟那群不良學壞了,把家裡的存錢罐藏起來了。

我沒有錢買藥,撕裂的地方一直在疼,疼得我隻能穿裙子。

中午在食堂也吃不飽。

回家也沒有晚飯會留給我。

他好像一直認為我吃得很少。

我好餓好餓。

我曾經跟打飯的阿姨講過的,我說,阿姨,我吃不飽。

她卻笑著說,她也有個閨女,閨女瘦一點才好看,要少吃一點,不然沒有男孩子喜歡。

我不明白。

為什麼女孩子就要瘦一點。

沒有男孩子喜歡,和我餓肚子有什麼關係。

我把餐盤掀翻在她臉上,打斷了她的笑容。

周圍的同學都用驚訝恐懼的目光看著我。

啊……原來發瘋是這種感覺。

從那之後,給我的飯量就跟男孩子一樣多了。

我發現,做個神經病,好像還不錯。

……

校門口,那群不良少年看到我,掉頭就跑,就好像我要追上去把他們都吃了一樣。

哦,我可能真的會這麼乾。

因為我好餓。

唯一一個沒有跑的是周馳,他那天晚上沒在。

看他的表情可能也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

又也許他知道,隻是他不在意。

周馳跨坐在機車上,衝我吹口哨:

“小美女,上車嗎?”

我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

中午吃飽了飯,可到了放學,我又開始餓,這種饑餓感不分時間,隨時隨地都在折磨我。

奇怪,從前,沒有餓得這麼快過,兩天不吃飯也沒有事。

可現在,才幾個小時,我就又餓了。

餓得眼睛發綠,餓到看見周馳,竟然能問出口——

“你能請我吃飯嗎?我會還錢的。”

他先是愕然,接著豪氣地一拍後座:

“成,不用還,吃完飯跟哥哥去KFC?”

我不知道為什麼吃完飯還要去KFC,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木然邁腿,忍著疼痛,我側坐在了他的機車後座,揪住他衣角,在折磨神經的饑餓中,我聽到自己冷淡的聲音:

“好。”

他問我想吃什麼,我在自己還得起的範疇內,挑了最量大管飽的那個:

“鴨血粉絲。”

“行,走起!抓穩了!”

機車啟動,後座震顫,我下意識抱緊他的腰,臉一下子疼白了,但他看不到,也不會在意。

在機車的煙塵中,我看到口口口和沈曉麗並肩走出校門。

他不經意偏頭,看到我坐在周馳的後座上遠去。

我在他看過來之前,就移開了目光。

鴨血粉絲的小攤就在小吃一條街上,我隨便挑了一家坐下,給自己點了兩碗。

周馳嘖嘖稱奇:

“你真能吃。”

我沒回他,隻是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把頭埋進臂彎。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從胳膊底下穿過,眼看著就要揉上我的胸,被我一把拍開。

我直起身,冷冷地看著他。

周馳有些尷尬,但還是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

“摸一把又不會少塊肉。讓哥哥提前驗驗貨唄?”

“什麼驗貨?你什麼意思?”

“我靠,我花錢請你吃飯,你就這態度?”

“我會還錢的。”

“不用還,做我女朋友就行。”

“不要。我會還錢的。”

我堅持道。

他冷笑,忽然扯住我的胳膊,湊近我,惡狠狠道:

“在校門口那麼多人看著,你上了我的車,不就是同意被我/操?我都帶走過那麼多女的了,就你最難搞!是不是想坐地起價?”

我掙紮起來:

“我沒有同意,你放我走,我回去了!”

“你真不知道KFC什麼意思?反正已經不是雛了,裝什麼清純!?”他不顧我的掙紮,把我扯到懷裡,正要繼續說,老板端著鴨血粉絲過來了,他隻能暫時鬆手,但依舊緊緊拽著我的胳膊。

我拚命去掰他的手指:

“我不跟你走,放我回去!老板,老板救我!”

周馳往桌上拍了一張百元大鈔:

“彆理她,我們小情侶鬨著玩呢,不然她怎麼能跟我來這兒,這是情趣,懂吧,老板?”

老板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後看向桌上的錢,訕訕笑了一下,把兩碗鴨血粉絲放下,拿起鈔票走了。

“吃啊,吃完還有正事要辦呢。”

他掐著我的胳膊,挑眉威脅。

我端起滾燙的碗,想潑向他的臉,下一刻就被他按住了:

“還想用這招對付我?我盯你很久了,夠狠。口口口是吧?我看你天天吃不飽飯,每天獨來獨往的,不如跟了我,讓你天天有大魚大肉吃,怎麼樣?”

“去你媽的!”

我爆了粗,用身體狠狠撞向他,他重心不穩連帶著椅子向後倒去,我趁機站起身往外跑。

跨出門檻的瞬間,我看到了口口口。

他站在人群之外,望著我的方向,麵無表情。

對視一瞬,我彆過頭去,跌跌撞撞跑走了。

……

好餓。

鴨血粉絲沒有吃成。

我回到家,攤開作業,才寫了幾筆,就覺得胃部抽痛,灼燒。

大門傳來開合的聲音,他回來了。

臥室的門被敲響,就像尖錐刺在心上。

又像是淩遲的倒計時。

我磨磨蹭蹭起身,打開門,看到他手上提著一袋泡沫碗裝的鴨血粉絲,香味一下子飄進鼻子裡。

我立刻想伸手去接,但手抬起來才知道怕,下意識抬頭看他。

他麵無表情,走進來,把鴨血粉絲放在我桌上,慢條斯理地從裡麵拿出筷子,冷聲道:

“站著做什麼,來吃啊。”

我捂住怦怦亂跳的心臟,將信將疑,緩緩走過去,猶豫著坐下,拿起筷子。

見他沒有進一步動作,我終於放心,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溫暖的粉絲滑進胃裡,撫慰了絞痛一整個下午的胃部。

我渾身都開始暖起來。

吃了幾口,我聽見他在頭頂輕飄飄地說:

“好吃嗎?”

我顧不得說話,一個勁點頭。

“你一晚上就值五塊錢的鴨血粉絲,是嗎?”

他聲音森冷。

我動作停了,一口粉絲還沒咬斷,低著頭,淚水模糊了視線,掉進碗裡。

“哭什麼,我哪句話說得不對?”他聲音傲慢,透著厭憎,“這麼便宜,你是不是就喜歡乾這個?那你也乾脆彆高考了,輟學去賣吧。丟人。”

他怎麼可以這麼說我!?

是他不給我生活費,我又找不到願意雇我打工的地方!

是他不願陪我放學,我才會被周馳那群人纏上,遭遇了最痛苦的事情!

我想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壞?

我做錯了什麼?

可我說不出話。

肚子又開始痛起來了。

好像有液體流出來。

我放下筷子,低著頭,死死咬住嘴唇,捂住肚子。

“又想乾什麼?”他居高臨下道,“裝可憐,博同情?你對周馳也是這樣的吧?”

我帶著氣聲,抽泣道:

“疼……我好疼……”

“粉絲裡沒下藥,你彆跟我演。”

我抬起淚眼看他,臉色應該非常難看,因為我看到他的表情有些變了。

我顫聲說:

“哥哥……我好疼啊……

“我快要死了……”

樹葉開始變黃的時候,我住進了醫院。

流產,刮宮,進一步觀察。

口口口沉默著替我繳費,跟醫生溝通,在我紅著眼睛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把賬單摔在我身上:

“這麼不自愛?這筆錢等你大學之後再還!”

他沒有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也沒有問我,痛不痛。

可這一切痛苦,我總覺得已經經曆過一遍。

否則,為什麼我在望著窗外落葉的時候,心情是如此平靜呢?

不久後,術後的並發症帶走了我。

我沒能活到上大學。

——《無名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