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已經完全忘了昨天哭得昏天黑地的事情。
同桌來叫我起床的時候,看到我正對著床頭櫃發呆。
生物鐘讓我早上六點就醒了,儘管今天是周末。
我沒看他,盯著櫃子發呆。
我總覺得之前發生的事情像是做夢一樣:
我,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臥室櫃子裡居然藏著兩顆頭顱。
懸疑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那之後我去找過二叔,但是門衛室裡守著的還是那個尿頻尿急的大爺,他甚至說門衛從來沒有換過。
二叔之前跟我寫信的時候,地址是外省,我也沒辦法去查證。
他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在親手把我父母的頭顱交給我之後。
他最後說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耳邊回響——
你姓陳,不姓胡。
那又是什麼意思?
我的父母,到底是怎麼死的?
自然死亡,還是被殺的?
我夢境裡的景象,是真是假?
同桌看我兩眼發直,有點慌,幾步上前來,擋在我和櫃子之間:
“靈靈,說好今天給你做油淋雞,走,去市場,你自己挑。”
按照往常,我早就躥起來跟他走了。
但今天我難得開始思考。
“靈靈?”他拿手在我麵前晃了晃。
我撥開他的手,看向他有些慌亂的眼睛,忽然起了試探的心思:
“胖虎,我的父母是被殺的,四歲那年,對不對?”
他臉上血色一點一點褪儘,麵色如霜,屏息片刻後,一隻手試探著搭上我的手背:
“靈靈,你聽我說……”
“嗯,我聽著呢。”
看他的反應,我越發肯定,他知道些什麼。
“他們……他們是意外身亡,當時你在我家,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是你爸爸失手殺了你媽媽,之後再自殺的,警方都這麼結案了,不是嗎?”
“那二叔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他,他可能是想,讓你安葬他們?”
我坐在床頭垂眸沉思。
同桌緩緩在我床邊蹲下,仰視著我:
“靈靈,我們現在就去找塊墓地,把他們埋了,好不好?不要讓他們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櫃子裡了。”
“他們的身體在哪裡?下葬了沒有?為什麼二叔不把完整的屍體給我,反而是頭顱?”
我的問題越來越尖銳,同桌卻有問必答:
“身體不方便運輸,既然你二叔現在找不到了,我們也問不到答案,不如就當作是已經燒了骨灰吧。”
“胖虎。”我低頭,定定地看著他,異常認真,“你不可以騙我。關於我父母的事情,你不可以騙我,不管真相是什麼。”
他望著我,眼神毫不避讓,沒有一絲動搖,像是練習了千百遍,努力想讓我相信一般:
“我沒有騙你。靈靈,我說的全是真的。”
“那你發誓。”
“我發誓。”
“如果在關於父母的事情上,你騙了我,我們之間就此一刀兩斷。”
他麵皮抽動一下,緩緩舉起手,拇指和小指相觸,豎起三根手指,一字一句道:
“如果在關於你父母的事情上,我騙了你……我們之間,就此……”
他停頓了一秒,接著眸光微顫,木然道:
“一刀兩斷。”
“……”我沉默了很久,最終,轉移了話題,“你爸媽這個周末還不回來嗎。”
他為我稱呼的轉變,眸光顫抖一瞬,隨即穩住:
“他們之前說研究所有個課題要加急做,高考之後才回得來。”
“嗯。”
我點點頭,沒繼續說安葬父母的事情。
他起身,坐在我床沿,抬手,想揉我頭發,最終隻是握緊了我的手掌:
“靈靈,你要開開心心的,好嗎?彆想那麼多,我……我永遠會幫你的。”
我將手從他手中抽出,鑽回被窩,背對著他:
“你讓我睡到十二點,我今天一天都會很開心的。”
他失笑,帶著哄勸的寵溺語氣:
“好。那我一個人去買菜,中午給你做油淋雞,好嗎?”
“好。”
門扉閉合,屋內陷入黑暗。
我的淚水流入枕巾。
……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很餓。
自從那次夜不歸宿後,口口口好像認定我跟那群不良學壞了,把家裡的存錢罐藏起來了。
我沒有錢買藥,撕裂的地方一直在疼,疼得我隻能穿裙子。
中午在食堂也吃不飽。
回家也沒有晚飯會留給我。
他好像一直認為我吃得很少。
我好餓好餓。
我曾經跟打飯的阿姨講過的,我說,阿姨,我吃不飽。
她卻笑著說,她也有個閨女,閨女瘦一點才好看,要少吃一點,不然沒有男孩子喜歡。
我不明白。
為什麼女孩子就要瘦一點。
沒有男孩子喜歡,和我餓肚子有什麼關係。
我把餐盤掀翻在她臉上,打斷了她的笑容。
周圍的同學都用驚訝恐懼的目光看著我。
啊……原來發瘋是這種感覺。
從那之後,給我的飯量就跟男孩子一樣多了。
我發現,做個神經病,好像還不錯。
……
校門口,那群不良少年看到我,掉頭就跑,就好像我要追上去把他們都吃了一樣。
哦,我可能真的會這麼乾。
因為我好餓。
唯一一個沒有跑的是周馳,他那天晚上沒在。
看他的表情可能也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
又也許他知道,隻是他不在意。
周馳跨坐在機車上,衝我吹口哨:
“小美女,上車嗎?”
我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
中午吃飽了飯,可到了放學,我又開始餓,這種饑餓感不分時間,隨時隨地都在折磨我。
奇怪,從前,沒有餓得這麼快過,兩天不吃飯也沒有事。
可現在,才幾個小時,我就又餓了。
餓得眼睛發綠,餓到看見周馳,竟然能問出口——
“你能請我吃飯嗎?我會還錢的。”
他先是愕然,接著豪氣地一拍後座:
“成,不用還,吃完飯跟哥哥去KFC?”
我不知道為什麼吃完飯還要去KFC,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木然邁腿,忍著疼痛,我側坐在了他的機車後座,揪住他衣角,在折磨神經的饑餓中,我聽到自己冷淡的聲音:
“好。”
他問我想吃什麼,我在自己還得起的範疇內,挑了最量大管飽的那個:
“鴨血粉絲。”
“行,走起!抓穩了!”
機車啟動,後座震顫,我下意識抱緊他的腰,臉一下子疼白了,但他看不到,也不會在意。
在機車的煙塵中,我看到口口口和沈曉麗並肩走出校門。
他不經意偏頭,看到我坐在周馳的後座上遠去。
我在他看過來之前,就移開了目光。
鴨血粉絲的小攤就在小吃一條街上,我隨便挑了一家坐下,給自己點了兩碗。
周馳嘖嘖稱奇:
“你真能吃。”
我沒回他,隻是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把頭埋進臂彎。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從胳膊底下穿過,眼看著就要揉上我的胸,被我一把拍開。
我直起身,冷冷地看著他。
周馳有些尷尬,但還是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
“摸一把又不會少塊肉。讓哥哥提前驗驗貨唄?”
“什麼驗貨?你什麼意思?”
“我靠,我花錢請你吃飯,你就這態度?”
“我會還錢的。”
“不用還,做我女朋友就行。”
“不要。我會還錢的。”
我堅持道。
他冷笑,忽然扯住我的胳膊,湊近我,惡狠狠道:
“在校門口那麼多人看著,你上了我的車,不就是同意被我/操?我都帶走過那麼多女的了,就你最難搞!是不是想坐地起價?”
我掙紮起來:
“我沒有同意,你放我走,我回去了!”
“你真不知道KFC什麼意思?反正已經不是雛了,裝什麼清純!?”他不顧我的掙紮,把我扯到懷裡,正要繼續說,老板端著鴨血粉絲過來了,他隻能暫時鬆手,但依舊緊緊拽著我的胳膊。
我拚命去掰他的手指:
“我不跟你走,放我回去!老板,老板救我!”
周馳往桌上拍了一張百元大鈔:
“彆理她,我們小情侶鬨著玩呢,不然她怎麼能跟我來這兒,這是情趣,懂吧,老板?”
老板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後看向桌上的錢,訕訕笑了一下,把兩碗鴨血粉絲放下,拿起鈔票走了。
“吃啊,吃完還有正事要辦呢。”
他掐著我的胳膊,挑眉威脅。
我端起滾燙的碗,想潑向他的臉,下一刻就被他按住了:
“還想用這招對付我?我盯你很久了,夠狠。口口口是吧?我看你天天吃不飽飯,每天獨來獨往的,不如跟了我,讓你天天有大魚大肉吃,怎麼樣?”
“去你媽的!”
我爆了粗,用身體狠狠撞向他,他重心不穩連帶著椅子向後倒去,我趁機站起身往外跑。
跨出門檻的瞬間,我看到了口口口。
他站在人群之外,望著我的方向,麵無表情。
對視一瞬,我彆過頭去,跌跌撞撞跑走了。
……
好餓。
鴨血粉絲沒有吃成。
我回到家,攤開作業,才寫了幾筆,就覺得胃部抽痛,灼燒。
大門傳來開合的聲音,他回來了。
臥室的門被敲響,就像尖錐刺在心上。
又像是淩遲的倒計時。
我磨磨蹭蹭起身,打開門,看到他手上提著一袋泡沫碗裝的鴨血粉絲,香味一下子飄進鼻子裡。
我立刻想伸手去接,但手抬起來才知道怕,下意識抬頭看他。
他麵無表情,走進來,把鴨血粉絲放在我桌上,慢條斯理地從裡麵拿出筷子,冷聲道:
“站著做什麼,來吃啊。”
我捂住怦怦亂跳的心臟,將信將疑,緩緩走過去,猶豫著坐下,拿起筷子。
見他沒有進一步動作,我終於放心,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溫暖的粉絲滑進胃裡,撫慰了絞痛一整個下午的胃部。
我渾身都開始暖起來。
吃了幾口,我聽見他在頭頂輕飄飄地說:
“好吃嗎?”
我顧不得說話,一個勁點頭。
“你一晚上就值五塊錢的鴨血粉絲,是嗎?”
他聲音森冷。
我動作停了,一口粉絲還沒咬斷,低著頭,淚水模糊了視線,掉進碗裡。
“哭什麼,我哪句話說得不對?”他聲音傲慢,透著厭憎,“這麼便宜,你是不是就喜歡乾這個?那你也乾脆彆高考了,輟學去賣吧。丟人。”
他怎麼可以這麼說我!?
是他不給我生活費,我又找不到願意雇我打工的地方!
是他不願陪我放學,我才會被周馳那群人纏上,遭遇了最痛苦的事情!
我想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壞?
我做錯了什麼?
可我說不出話。
肚子又開始痛起來了。
好像有液體流出來。
我放下筷子,低著頭,死死咬住嘴唇,捂住肚子。
“又想乾什麼?”他居高臨下道,“裝可憐,博同情?你對周馳也是這樣的吧?”
我帶著氣聲,抽泣道:
“疼……我好疼……”
“粉絲裡沒下藥,你彆跟我演。”
我抬起淚眼看他,臉色應該非常難看,因為我看到他的表情有些變了。
我顫聲說:
“哥哥……我好疼啊……
“我快要死了……”
樹葉開始變黃的時候,我住進了醫院。
流產,刮宮,進一步觀察。
口口口沉默著替我繳費,跟醫生溝通,在我紅著眼睛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把賬單摔在我身上:
“這麼不自愛?這筆錢等你大學之後再還!”
他沒有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也沒有問我,痛不痛。
可這一切痛苦,我總覺得已經經曆過一遍。
否則,為什麼我在望著窗外落葉的時候,心情是如此平靜呢?
不久後,術後的並發症帶走了我。
我沒能活到上大學。
——《無名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