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婧怡一直在幫村民們登記工分,等她幫最後一個村民登記好,天色已經接近黃昏。她收好記分本,準備回家。
當她走到一個路口時,看見了謝向陽從斜對麵過來,他手裡提著兩個包子,一搖一甩。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她堅信,這種感覺不是來自林靜宜,而是來源於她自己。
她以前肯定見過他,可她是在哪裡見過呢?
謝向陽走著走著,就發現淩婧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方向看,往自己身後瞧了一眼,也沒人呀,那她在看什麼?
突然,他靈光一閃,她不會是想吃他的包子吧!
他迅速將包子往身後一藏,“你彆想了,這是我留著半夜吃的夜宵,絕不可能給你吃。”
淩婧怡:“……”
這麼不著調的人,想必就算見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吧!
淩婧怡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
謝向陽愣了片刻,直接追了上來,“我不過隨口一說,你怎麼就生氣了。看在你幫我攔住我爸的份上,也不是不能給你吃。”
他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淩婧怡一個包子。
淩婧怡看著謝向陽遞過來的包子,一聲冷哼,她也是有骨氣的,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謝向陽瞪大了眼睛,發出一聲驚呼,“這可是肉包子,你確定你不吃嗎?”
淩婧怡一聲輕笑,“又不是什麼稀奇玩意,不知道被多少雙手碰過,真是臟死了。”
女人這副模樣像極了謝向陽以前養的一隻貓,高傲得不可一世。高興的時候誰都能摸一下,不高興的時候路過狗都能被撓兩爪子。
謝向陽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的確有點臟,但好在不遠處就是河邊,他直接走過去,把手洗乾淨。回來時,他就遞給淩婧怡一個乾淨的包子,笑著說:“現在乾淨了,你總可以吃了吧!”
淩婧怡瞥了一眼謝向陽洗乾淨的手,上麵還掛著幾顆水珠,她點了點頭,並從謝向陽的手裡接過包子。
隨著指尖的接觸,謝向陽如觸電般把手縮了回去,他察覺到自己反應太過劇烈,立馬補充道:“你……你還沒給我說謝謝呢。”
淩婧怡第一次見給人東西,還主動要求道謝的,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乖巧清澈,溫言軟語:“謝謝。”
少女的嗓音婉約動聽,笑意在唇邊輕輕蕩漾,兩個淺淺的酒窩裡仿佛洋溢著春花般的清香,讓人心神俱醉。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突然閃過:如果她能一直對他這樣笑,他可以請她吃一輩子包子!
但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紮根,就被他搖頭甩了出去。想什麼呢,包子全都是他一個人的,他為什麼要分給彆人!
謝向陽拿起第一個包子,泄憤似的咬了一大口,但又忍不住抬起頭,悄悄看了淩婧怡一眼。
隻看見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包子,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麼優雅。她那忽閃忽閃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讓人想要伸手摸一下。
謝向陽嘴巴裡咀嚼的動作不停,心跳卻開始加速,他感覺自己今天真是鬼迷心竅了,平白送出去一個包子,還求著人家吃。
王紅梅下工回家時要路過黃土坡,她遠遠地看見一群孩子正從坡上興奮地往下滑,塵土飛揚。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誰家孩子這麼調皮。
先不說這麼滑下來很費布料,就說那衣服上染上黃泥巴,哪是那麼容易洗乾淨的。
等她走近一看,裡麵居然有個熟悉的身影。她頓時氣得血壓飆升,對著林春生就是一聲大喊:“林春生,你在乾什麼!”
林春生剛從坡上滑下來,彆提多開心了,猛地聽見王紅梅的聲音,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轉身就想逃跑。
但王紅梅的動作更快,她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抓住林春生的衣領,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我前天才跟你說,讓你愛惜自己的衣服,你今天就給我弄成這樣,你是不想活了嗎!”
林春生覺得在小夥伴們麵前丟了臉,低垂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王紅梅則是揪住林春生的耳朵,往自家的方向拖著走。“我跟你說,從今天開始,你的衣服自己洗。”
林春生感到耳朵上傳來的疼痛,隻能一邊掙紮,一邊帶著哭腔喊道:“媽,我錯了,放過我吧!”
楊淑珍從房間出來,看見王紅梅拽著林春生進來,還有點驚訝,“這是怎麼了?”
王紅梅指了指林春生的屁股,冷著臉道:“一個沒看住,他就給我從黃土坡上滑下來,褲子都磨破了。”
林春生一邊對著楊淑珍眨了眨眼,一邊雙手合十,做出了求救的手勢。
楊淑珍看著孫子的滑稽模樣,忍不住笑了笑,“沒關係,大不了讓他穿開襠褲,反正現在是夏天,不會感冒。”
林春生一聽這話,愣在了原地,隨即爆發出一陣哭聲,“哇哇哇,我不要穿開襠褲,會被狗蛋他們笑話。”
王紅梅瞥了林春生一眼,問道:“你還敢不敢那麼玩了。”
林春生忍著眼淚,搖了搖頭,“不敢了。”
楊淑珍已經拿出針線盒子,笑著說:“那就把褲子脫下來,我幫你補一下。”
淩婧怡回家時,正好看見林春生光著腿站在院子裡,她發出一聲驚呼,“你怎麼不穿褲子啊。”
林春生感到了害羞,他用手遮擋住自己的關鍵部位,笑著說:“我……我褲子破了,奶奶正在幫我補。”
這時候的布料緊缺,由於孩子長得太快,很多孩子都隻有一條褲子,洗了穿,穿了洗。
王紅梅看見這一幕,直接笑了出來,“你又沒有,遮什麼遮。”
林春生揚起下巴反駁,“誰說我沒有了。”
但看著王紅梅戲謔的眼神,他的聲音又逐漸變低。隻能轉過身,背對著眾人,儘量保持著最後的尊嚴。
楊淑珍的針腳細密,她將補好的褲子遞給了林春生,笑著說:“補好了,拿去穿吧!”
林春生迅速接過褲子,急匆匆地穿上,好像生怕彆人看見他的窘迫。
王紅梅站在一旁,補充道:“晚上去河邊洗澡的時候,順帶把褲子洗了。”
林春生一邊係上褲腰帶,一邊悶悶不樂地點頭,“知道了。”
吃完飯後,林一山就帶著林春生去了河邊洗澡,隻不過他去的是下遊的河灘上。河水在太陽下暴曬了一天,溫度正合適,既不冷也不熱。
村裡的男人大部分都這樣,穿著一條短褲,赤裸著上半身,就在河裡把澡洗了。
像林春生這樣的孩子,每天最喜歡這個時候,因為他們能在水裡肆無忌憚地玩。
淩婧怡洗澡時喜歡燙一點的水,所以她每次洗澡前,都會燒一大鍋熱水。
放在其他人家裡,肯定會說她浪費柴火。但林一山力氣大,砍柴對他而言很簡單,所以不論是他還是王紅梅,都沒有說過淩婧怡的不對。
院子外傳來突然傳來一道女人的喊聲:“王紅梅,你在家嗎?”
淩婧怡順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個包著頭巾的中年婦女,她穿著一件藍色的斜襟布衫和一條同色係的褲子,手上還有一個銀鐲子。
淩婧怡並沒有在村子裡看見過這個人,這說明她應該是其他大隊的。
王紅梅聽見聲音後就從房間走出來,看見來人後,瞬間笑容滿麵,“哎喲,是您來了,快進來坐。靜宜,快給康媒婆倒水。”
康愛蘭是紅旗公社裡出了名的媒婆,經她手撮合的小夫妻,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對。她跟在王紅梅的身後,進了院子。
淩婧怡端著水從廚房出來,遞給了中年婦女,並對著她笑了笑,“嬸子,喝茶。”
康愛蘭接過熱水時,還上下看了眼淩婧怡,然後就對著王紅梅點了點頭,“你這閨女長得倒是跟你說的一樣,挺標致的。”
王紅梅笑得更開心了,“那是當然,我閨女可是村子裡出了名的美人,不行你就出去問問,誰見了不誇她一句好看!”
康愛蘭點了點頭,“你之前不是說想給你家閨女找對象嗎,第三大隊有個小夥子,他是家裡老大,下麵還有兩個未婚的弟弟——”
王紅梅聽到一半,就直接搖頭,“不行不行,我女兒的性子我了解,她不適合當大嫂。”
她心想: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一家三個兒子還都沒有結婚,條件肯定不好。
康愛蘭繼續說道:“那第五大隊還有個小夥子,他爹是村支書,家裡才修了三間屋子。隻不過他媽死得早,他爹後麵又娶了一個,兩人給他生了一個弟弟,加上他後媽帶來的哥哥,他排老二。”
王紅梅眉頭一皺,再次搖頭,“都說婆媳關係難處,親媽都難免有矛盾,這還是後婆婆,嫁過去肯定得受欺負,這個也不行。”
康愛蘭沉默片刻後道:“那第七大隊還有一個,今年三十,為人忠厚老實,隻是他的腿有點問題,但不影響他乾活。”
王紅梅有些不高興了,“我女兒才二十出頭,他都三十了,這年齡差距也太大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幫我找些條件好點的,我還給了你兩塊錢的紅包,你給我介紹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康愛蘭歎了口氣,“你以為你家姑娘還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啊,人家聽說她二十了,不是覺得她身體有病,就是覺得她性格有問題。我在男方那邊費儘口舌,人家才同意先見一麵。”
王紅梅一聽,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站起身子就對著康愛蘭大罵道:“你年輕,你最年輕!你王八買冬瓜,滾的滾,爬的爬,我不要你介紹了,把我的錢退給我!”
康愛蘭看著王紅梅伸出來的手,也有點生氣了,她諷刺道:“退就退,當誰稀罕呢?就你這樣挑三揀四,還想找天王老子不成!”
她把錢掏出來,丟地上就走。
王紅梅則大步上前,“啪”的一聲將門關上,“我還以為你多能乾,殘疾都好意思拿過來跟我說!你沒有金剛鑽彆攬瓷器活!”
說完後回頭,就看見淩婧怡站在院子中間,她愣了片刻,隨即安慰道:“彆難過,這個媒婆沒本事,媽給你換一個媒婆。”
淩婧怡點了點頭,笑著說,“好。”
雖然有些失望,但難過卻不至於。
年齡一向是束縛女人的枷鎖,可年齡大一點的女人就不活了嗎?不,她們要活,還要活得更精彩,才不愧於自己的美好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