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題應該這麼解。”
“不對,例題不是這麼說的。”
張淑琴振振有詞。
耿誌誠拿筆打她一下:“怎麼這麼犟,聽我的,這裡有陷阱。”
張淑琴不服氣,拽過本子開始演算:“書上就這麼講的,就你跟書上不一樣......”
“書呆子,儘信書不如無書懂不懂?”
“不懂!”
“你這是故意唱反調,其實心裡早就信服我的話。”
“呸!”
張淑琴忍無可忍跑出房間:“我不跟臭屁王子一起複習,我去客廳!”
她出門,正好撞上路過的令群先。
書嘩啦啦掉了一地。
令群先蹲下幫她撿。
張淑琴和她外孫女一樣,對纖瘦白淨的女生有女神情結,這大概是每個人高馬大女孩的宿命,她慌亂的也蹲下,比之對耿誌誠態度不知道好多少:“對不起啊群先,撞到你身上沒有?”
高冷的女神默默的,並不說話。
張淑琴噤聲。
“我說你在門口呆著做什麼,後悔了?”
耿誌誠走出來,原本含笑的眼睛掃到蹲伏的令群先,不笑了。
溫柔重新凝結成碎冰。
連隻顧著學習的張淑琴都感受到了明顯的溫度差,更何況心思敏感的令群先。
她收回撿書的手,慢慢站起來,頭也不回的上樓。
耿誌誠長舒一口氣,轉眼發現張淑琴歪頭看他。
“乾嘛?”
他防備道,這丫頭麵憨嘴毒。
出乎意料,張淑琴什麼也沒說,隻是撿起自己的本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模仿女神,也高冷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沒說,但也說了很多。
耿誌誠......
“張淑琴,你什麼意思!”
沒人理他,大家都熱火朝天複習呢。
柳海琳給劉江打電話:“江江啊,8點去體檢,彆忘了。”
那邊劉江不知在忙什麼,嗚啦嗚啦嘈雜的很,話筒裡聲音失真:“知道了,我一會過來跟群先姐她們一起去,誒呀,真麻煩。”
柳海琳拿著話筒笑:“好事都是很麻煩的,走完流程就可以安心複習了。”
“也是,那阿姨,我半小時後就到。”
“彆忘了空腹。”柳海琳囑咐。
“知道啦!”
令群先剛好下來,腦子顯然還在背書,柳海琳看著她拿起杯子就要喝水,連忙製止:“群先,彆喝!”
令群先迷茫:“啊?”
張阿姨路過,笑著說:“孩子都學傻了。”
“不怪她,”柳海琳憐愛的看著令群先:“我們在旁邊都覺得機會不易,隻有一個月,時間太緊了。”
令群先此時終於回過神,放下杯子:“我忘了,今天體檢。”
“沒關係,阿姨幫你記著。”
令群先抿嘴:“應該早點去排隊,不然太耽誤複習時間。”
她和所有考生一樣,恨不得從早到晚都不睡覺,能多學一點是一點。
體檢什麼的,太瑣碎,太浪費時間。
而且,都是同一考區,難免會遇到以前的同學。
她萬分不想和耿誌誠同時出現,也不想被討論那場草率的婚姻。
這是汙點。
體檢現場排著長隊,都在低頭複習。
當然也有趁機休息,和看彆人學習心裡不舒服於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那不是令群先嗎,她回來了?”
吳展融抬起頭,他好像聽到熟悉的名字。
“早回來了,你才知道啊。”
其中一個人探頭:“沒變樣啊,還是漂亮,回來跟耿誌誠結婚的?”
另一個曬笑:“結什麼啊,早吹了。”
“咋回事,咋回事,金童玉女分手了?我光顧複習都不知道!”
吳展融終於確定,他們在說上兩屆的風雲人物令群先。
那可是很多人仰慕的學姐。
“金童玉女老黃曆嘍,”男人語氣中惡意滿滿:“金童麼,變殘疾人了,這輩子都跟著輪椅過,玉女麼,嗬嗬。”
吳展融皺眉頭,離那人遠遠的。
可惜中傷彆人時聲調總是高亢的,他不可避免的聽見:“有個大笑話,咱們驕傲的令群先同學,大老遠跑回s省要結婚,被耿家退貨了!沒辦法啊,因為她爸爸。嗬嗬,結果,你猜走投無路的令大小姐怎麼辦?”
“啊?怎麼辦,就分手唄。”
“想象力真貧乏。”那人故意提高音量:“人家啊,自甘墮落了,火速嫁給一個連你我都不如的人,現在住在弄堂裡,每天蹲在小破屋裡燒火做飯當家庭婦女呢!”
“假的吧,那可是令群先啊。”
吳展融也不信,他還記得令群先學姐意氣風發模樣,同學們都歆羨傳說:令群先學姐以後要繼承她爸爸的衣缽,當全國最有名,受過接見的婦產科專家,碩士,博士一路的讀下去,終身和醫學為伴。
當時耿誌誠都隻是學姐優秀的點綴。
他不由抬頭看前麵男人繼續說:“女人麼,心高氣傲捧捧就得了,說來說去就是抬高身價將來嫁給好人家,你看耿家夠好吧,令琛出事了立刻甩了不要了,耿誌誠還斷了腿呢!不就是嫌棄嗎!”
吳展融著急:“你瞎說......”
“閉上你的臭嘴!”
他驚喜回頭,劉江怒氣衝衝瞪著這邊。
挽著令群先。
“糟了,學姐在這裡,她都聽見了吧。”
吳展融怕劉江吃虧,緊張的挪過去。
劉江沒注意,怒斥:“我說是誰呢,原來是鄭雨啊,畢了業也沒治好自己的毛病,還敢來考大學?”
那兩個人一看是劉江,氣短了一節,不敢說話。
劉江還待再罵,令群先止住了她:“江江,不用理他們。”
她麵色蒼白,但是脊背挺得非常直,目不斜視冰冷如霜的從眾人跟前走過,沒有辯白一句話。
“哼!彆讓我碰見你們。”
劉江惡狠狠放狠話,短發飛揚出一道弧線,利索的跟著走了。
吳展融張張嘴,沒叫她。
垂頭喪氣回了隊伍。
耿誌誠陪張淑琴站在另一隊,不知這邊的情況。
和冷血動物無話可說,張淑琴打開鄭老師視頻,跟著練眼神。
鄭老師是戲曲大家,舉手投足都是範,也不計較學生們學習的功利性,一板一眼認真教學:“眼是水波聚~這演員呀,不管是不是美人,舞台上要當自己是個美人。怎麼做呢,關鍵在眼神!來,大家跟著我練習~”
老師豎起一根手指,先放在眼前,靈動的眼眸跟著手指延伸,往遠處看。
“這叫放~”
張淑琴跟著,瞪著不遠處一棵樹,眼神飄遠,放~
老師從遠處收回眼神,手指慢慢拉回,眼睛跟緊。
“這叫收~”
嗯嗯,張淑琴照葫蘆畫瓢把視線收回,含情脈脈,欲說還休。
耿誌誠在旁邊欲言又止。
這丫頭為什麼盯著棵樹來回眨眼睛?
彆是傻了吧。
“小書呆子?”
張淑琴嫌煩,轉個身背對他。
耿誌誠鬨心,這丫頭越來越脾氣大了,上手扒拉她:“你怎麼了,眼睛疼,頭疼?”
張淑琴掙脫,兩個辮子一甩一甩:“都不疼,你放開好礙事!”
耿誌誠不高興,自己上一邊賭氣去了。
樂得自在,張淑琴趕緊回拖進度條,都怪耿誌誠打岔都沒看到。
“表演需要氣質,我們學會收放還不夠,還要練習眼神的定。”鄭老師優雅轉身,流水般輕柔的將手指從左邊緩緩滑到右邊,眼神穩穩的跟隨:“看到了嗎,不要飄忽,轉來轉去也不行,特彆沒氣質,我們就看著手指尖,來,山是眼波橫,水是眉峰聚~”
張淑琴險些變成鬥雞眼:“山是眼波橫,水是眉峰聚!”
“很好!”鄭老師不吝鼓勵,雖說並沒看到學生:“不要額頭發力,小心抬頭紋~眼皮發力,眼皮不要遮住眼珠,會沒有神~”
張淑琴炯炯有神。
耿誌誠在旁邊簡直看的發毛,在外人視角,張淑琴就是個擠眉瞪眼的深井冰,隨時隨地給你唱一曲的那種。
“學習太累終於傻了嗎。”他回憶起曾經某三天被鋼管直支配的恐懼,決心回去給張淑琴多投喂好吃的,還要增加戶外活動時間,雖說傻傻的很可愛,但不能真的變傻!
心滿意足結束一課的張淑琴什麼也不知道,正準備打開文檔學最討厭的數學,誰料體檢室突然有人哭叫:“不可能,我不相信,你檢查錯了吧!”
一個姑娘奔出來,哭得眼淚鼻涕滿臉。
前麵有人在傳:“好慘啊,都走到這一步了,檢查出懷孕,不能考試了!”
眾人嘩然,要知道,考生中不乏結了婚,孩子都很大的人,還有在農村結了婚,剛回城的姑娘,這懷沒懷孕誰也不知道,萬一懷了,資格可就取消了!
有人當場心跳加劇,被周圍告誡:“彆緊張,彆緊張,血壓高了也體檢不通過!”
耿誌誠看張淑琴也跟著緊張,安慰到:“沒關係,你沒問題。”
劉江急匆匆跑來:“誌誠哥,群先姐不見了!”
“什麼!”耿誌誠一個踉蹌。
他顧不得,把所有東西往張淑琴身上一堆,跛著腳跟著去找人。
張淑琴左顧右盼,直覺應該往右找,果斷把表格揣兜裡,其他零碎扔地上,在其他人驚異的眼神中,大步走出去。
令群先在角落裡,臉色蒼白。
她也聽說了那個懷孕的考生。
痛苦的靠在牆上,令群先想,難道人做錯一次,就要千百次迎接種下的苦果,永世不能翻身了嗎。
和陳軍在一起時,一切都是稀裡糊塗的,結婚稀裡糊塗,過日子也稀裡糊塗,她不在乎身體的變化,也不在乎有沒有孩子,什麼措施,都沒有做。
萬一,已經有了一個生命,在她的肚子裡。
捂住腹部,令群先耳邊嗡嗡的響,她害怕,沒什麼比給了希望又奪走更殘酷的了,給予全部希望的高考讓她重獲新生,她什麼都沒有了,隻是一次任性,世界上有那麼多人任性,為什麼,為什麼隻有她,活生生被愚弄!
不,不要著急,說不定沒有。
白天鵝般美麗的女孩偏頭瞧牆外陽光,自嘲笑了,受了這麼多罪,還幼稚的相信命運會垂青我這種人嗎。
蹲下窩成一個團,她不動了。
張淑琴就在這時出現。
”群先?”
令群先沒有動,她不想見她。
尤其此刻,最不想見。
張淑琴湊近,蹲下:“群先,你還好嗎?”
團窩得更緊了。
沒有眼力見的人還在繼續聒噪:“江江找你都找瘋了,還有耿誌誠,聽說你不見了,急的差點摔了一跤,跛著腳跑起來。”
令群先動了動。
“我從沒見他這樣急,眼睛都紅了,急的滿頭汗,像個瘋子一樣到處問有沒有人見過你,胡亂比劃你的身高,說是個叫令群先的女孩,很有氣質,很漂亮。”
“你是在故意氣我嗎。”
令群先終於忍不住,從雙臂中發出聲音。
悶悶的。
“怎麼會,我是想讓你高興。”
令群先抬起臉,上麵有淚水和壓痕:“他現在是你的了,選擇用這種說辭,不是在顯示你們的親密關係嗎。”
她略覺羞恥,尤其是張淑琴用朝氣和真誠的眼睛盯住她,讓她格外感覺自己輸了,輸的徹底。
咬住嘴唇,令群先又想窩回去。
張淑琴不讓,伸手握住她的臉。
“你不許縮回去!”
“乾嘛,你什麼都有了,連我的姿勢也要管嗎!”
“哦,對,我就要管,我就不讓你躲在角落裡自己傷心。”
“你!”
令群先眼淚一顆一顆的掉,她覺得太討厭了,耿誌誠討厭,張淑琴也討厭,這麼懦弱的,隻會躲著哭的自己最最討厭!
張淑琴幫她擦眼淚:“群先,耿誌誠不是我的,是誰的都無所謂,我們不要因為他互相討厭,我想和你做朋友的啊!”
令群先不由問:“為什麼?你不喜歡誌誠了嗎?”
“嗯,這很難回答。”張淑琴苦思冥想:“喜歡好像還是喜歡的,就,好像沒那麼喜歡了。”
曾經覺得喜歡一個人是活著的全部證據,後來發現,世界真的好廣闊,情愛那麼渺小。
“我還是發自內心的希望他好,但是,如果因為這樣和其他人疏遠,尤其是你,我覺得不值得。”
令群先定定看著張淑琴,確定她話裡的真假。
眼前的姑娘那樣朝氣蓬勃,笑起來的時候讓你想跟著她微笑,春花一樣,夏陽一樣,沉甸甸的秋天的果實,可愛的冬日裡圍巾和小手套,四季裡全部關乎美好回憶的東西,她讓你全部想起。
誌誠,你拋棄我,是因為這樣的人嗎?
令群先不哭了,她問:“你能抱抱我嗎?”
張淑琴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人生第一次,驕傲的女孩趴在彆人懷裡傾訴心裡的痛苦擔憂:“淑琴,我好害怕,我會不會懷孕,那樣就不能考試了。”
“群先,我們勇敢點。”張淑琴鼓勵她:“你知道嗎,我每次都後悔15歲時不敢去小學旁聽,因為我年紀太大,結果等鄰居家的小孩小學畢業,我還是個文盲。”’
“我好難過啊,明明有機會的,就因為怕醜,我就這麼錯過了。可是你看,我還有機會,我都要考大學了,群先,你這麼厲害,連醫學書都背的下來,將來,還要當醫生,”張淑琴目光晶亮:“以後,有疑難的患者,你會想起今天,你不怕,你不放棄,就算懷孕又怎麼樣,大不了明年再來,你會很自信,說隨便吧,患者同誌你也不要放棄希望,你的主治醫生的勇氣全部傳給你,她最幸運了,也最勇敢了。”
抱著她的人因為激動語無倫次,可是勇氣卻順著懷抱源源不斷傳過來,她成為第一個受益者。
令群先反過來緊緊抱回去。
劉江呼哧呼哧喘粗氣,問耿誌誠:“還沒找到?”
耿誌誠凝重搖頭,何止令群先,現在連張淑琴都丟了!
“兩個不省心的丫頭!”
眼看體檢的人所剩無幾,他沉吟道:“難道要報警?”
“誒,那不是嗎,群先姐,淑琴,這裡,這裡!”
耿誌誠板著臉看兩個人手拉手走過來:“你們倆上那去了!”
讓我好找!
張淑琴擺擺手:“誒呀你彆囉嗦,快點讓我們去體檢,來不及了!”
她拉著令群先小跑著過去。
劉江咋舌:“這是搞得哪出啊?”
耿誌誠也納悶,突然回過神:“你們倆彆跑,體檢也要測心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