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

甜餅喂豬/文

天空是清豔的藍色，猶如水粉畫，雪白的雲像一朵朵綿羊，太陽不知躲在何處，風一吹來，推著軟綿綿的白團子慢吞吞往一邊走。

日光如金緞，洋洋灑灑地傾斜在冬青厚實的葉片上，深綠色果子堆集成團，綴在枝葉間。

啪嗒。

教室很安靜，能聽見講台旁空調櫃機的嗡嗡聲響，簽字筆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格外明顯，引來講台上老師的視線。

路梨抬頭和監考老師對視，杏眼無辜，她彎腰撿起筆，等監考老師無奈移開視線才獲救般重新低下頭。

藝術概論的卷子密密麻麻寫滿了答案，字跡工整清晰。

路梨坐在最邊上的位置，窗戶緊閉，防止冷氣逃竄，玻璃沒有完全隔絕室外的高溫。

這是最適合摸魚的位置之一。

答題卡被人為挪到桌子上方，反扣在桌麵，灰色的再生草稿紙壓在它的身上，翻身做主人。

再生紙一麵光滑一麵粗糙，筆尖在上麵移動時還能聽見沙沙聲。

不過三兩筆，一隻肚子鼓鼓的小胖啾躍然於紙上。

鳥鳴傳來，若是有人細細對比，就會發現窗外樹梢枝丫上蹦蹦跳跳的小麻雀，神態輪廓完全和紙上的小胖啾彆無二致，輕描淡寫間抓住模特的神韻。

路梨的下巴壓在手掌心，側頭望向窗外，再生紙上從一隻小胖啾變成一圈小胖啾，一直到收卷的鈴聲響起才停止繁衍。

好一副五世同堂，每世至少五六隻的，小麻雀家好月圓圖！

比起在座的考生，監考老師聽到鈴聲後顯然更精神了，終於不用再靠著卷子消磨時間。

期末的最後一門考試考完，暑假正式開始了。

監考老師剛走出教室，路梨座位前麵的女生轉過身，手臂交疊壓在她的桌麵上，“終於放假了！”

路梨笑了笑，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晚上想去哪裡吃飯？”

傅綺雯伸出食指撓了撓臉頰，略顯尷尬，她擺弄著路梨的小肥啾手繪，局促的手指指背碰到路梨的手。

【完蛋了，沒想起來今天是考試的最後一天，還答應了應博睿今晚去吃飯。】

應博睿是傅綺雯新交的男朋友。

路梨不漏痕跡地躲開她的觸碰，雙手手肘抵在桌上，手臂豎起，上身前傾，掌根合並托著巴掌大的臉，笑嘻嘻道：“還是去談戀愛？”

傅綺雯的臉轟得一下紅透，看著好友滿是調侃的笑容，那雙圓滾滾的杏眼彎起來亮晶晶的。

看見她的反應之後，路梨就知道她更想去約會，心情就像看電視劇看到男女主在一起的片段，明明和自己無關也感到期待。

所以不等傅綺雯接話，路梨繼續道：“我姐今天出差完回家，我們的飯還是放在暑假好了。”

傅綺雯癟了癟嘴，知道她不介意自己重色輕友，又開心又有些難過，“那我今晚和應博睿吃飯，暑假再請你吃飯。”

“一言為定。”

沒等多久，應博睿就在教室後門等著，建築係的係草實至名歸，進進出出的都是繪畫係學生，對好看的人總要看上兩眼。

好看的模特不常有，若是能把畫麵記在腦子裡，豈不就是省了一次請模特的錢。

門口有同學喊了傅綺雯一聲，路梨和傅綺雯都轉頭看去。

應博睿朝女友的好友點點頭，兩人遠距離打了個招呼。

路梨催促她：“快走吧。”

“你超善解人意的！”傅綺雯掐著嗓子，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頭。

路梨翹著嘴角看他們並肩離開的背影。

談戀愛真好啊。

六點正是下班的時間，地鐵人滿為患，幸好溪城美院建立在溪城郊區，剛好是地鐵線路的儘頭，路梨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

冷氣很足，有不少人也和路梨一樣穿著防曬外套。

旁邊來人坐下，路梨往旁邊擠了擠，雙手放在大腿上，避開來來往往的人群。

她不能觸碰到彆人，否則會聽見他們的心聲。

路梨低頭看著手掌，指甲修剪圓潤，手指上有常年握畫筆磨出來的繭子，其他和普通人無不相同。

可就在路梨慶祝完18歲生日，睡醒醒來後的第一天，她發現自己能聽見彆人心裡的想法。

最初路梨很茫然，以為是自己患上了精神疾病，繼而產生幻聽。

持續了一段時間後，路梨到精神科室求醫，可診斷結果顯示一切正常。

地鐵減速，穩穩地停靠站台，緩開的車門出人意料地沒有立即湧入人群，而是先聽見茫然的聲音，然後是噠噠噠的器具聲。

“是這裡嗎？”

路梨循聲望去，隻見地鐵工作人員護著女生，她手裡拿著盲杖，路梨看著工作人員攙扶著她的手臂，那不規律的點地聲便是來自於盲杖。

“同事會在下站的地方接您，您扶著扶手。”工作人員環視一圈沒找到空位，隻能先讓女生拉著扶手。

“好的。”女生淺笑著點頭，笑容靈動，可雙眼沒有焦點，認真觀察就能察覺到不同於常人的呆滯感。

路梨站起身，牽引女生的手臂，“坐這裡吧。”

失去了視覺之後，聽覺變得百般靈敏。

女生轉頭的動作異常準確，“看”向路梨的位置，小聲道：“謝謝。”

地鐵門關閉的提示音響起，工作人員見路梨穩穩扶住了女生，囑咐兩句就匆匆下了地鐵。

地鐵上的人雖多，可大家都協力讓出了一條較為寬敞的通道，女生的盲杖不小心打在鞋子上，也沒人計較，後方的人還擠了擠想讓出更多的位置。

女生即使在彆人的攙扶下，依舊對現況的感知模糊，走到座位旁時也要伸出手往四周摸，確認座椅的位置。

女生摸到豎直的杆子，猶豫地往下摸，先是碰到溫熱的皮膚，她感受到對方快速抽回的動作，連忙道歉：“對不起。”

【應該在這邊吧。】

然後才摸到再是冰冷的座椅，女生摸索著坐下後，抬起來頭再次道謝。

路梨搖著頭說：“沒關係。”

又想起她看不見，路梨抿了抿唇，手掌鬆鬆握成拳，縮在防曬外套的袖子內，手背被碰到的地方像要燒起來。

當小孩子的時候，人人都想要擁有超能力，變得與眾不同。

而路梨變成大人後，擁有了能聽到彆人內心想法的超能力，可是每一次被動使用後，她都會深受道德的自我譴責。

路梨把手所在袖子裡，隔著袖子握住豎立的扶手柱子，無聲地歎了口氣。

路梨自認不是一個絕世大好人，可也在紅旗下接受了十多年的教育，有自己的道德底線。

她從不把通過這種途徑得知的秘密宣之於口，可她又是臉皮非常薄且容易內耗的人，導致明明是聽到的是彆人心裡的秘密，但陷入尷尬的人卻是自己。

所以路梨真的一點也不想聽到彆人的心聲，不僅因為這樣的行徑就像一個小偷，隨意竊聽他人藏在心裡的話，更是這樣的能力對她來說幾乎沒有好處。

就像有一次無意中聽見姐姐在心裡對姐夫說的情話，她當即燒紅了臉。

小情侶間的甜言蜜語，她一點也不想知道好嗎！

可是路梨也沒有辦法控製這個能力。

不過幸好在多次觸發這個奇異的功能後，她發現當自己的皮膚和彆人的皮膚直接接觸的時候，才會聽見彆人的心聲。

麵對這樣的觸發條件，路梨鬆了口氣，至少不是隔著衣服碰一下就能聽見，畢竟她不是一個窺私欲很強的變態。

剛得到這個能力的時候，正是高考完，路梨宅在家裡，多次無意聽見家人的心聲，大多其實隻是平常的心裡碎碎念。

比如高血壓爸爸總是在想怎麼逃過姐姐和媽媽的管控，偷吃兩口紅燒肉。媽媽就愛在心裡想著買H家的包包還是買C家的包包，或者有什麼辦法讓爸爸出手，兩個包包都帶回家。然後就是滿腦子都是工作的姐姐和總是琢磨新菜式的姐夫。

若這樣的事情出現在小說或者漫畫裡一定很有趣吧？

可現實生活終歸是不一樣的。

自從確認觸發條件後，路梨便比之前更抵觸和彆人的肢體接觸，在炎熱的夏天也總要穿著防曬外套。

家裡人隻當她怕曬黑，也沒多過問，姐姐路橙更是買了不少款式好看的防曬外套給她。

換了兩線地鐵，路梨終於回到家裡。

路梨剛打開大門就能聽見客廳內的說笑聲，姐姐路橙在分這一次出差帶回來的禮物。

高大的男人張開雙臂，左轉轉右轉轉，想讓妻子和大女兒都仔細看看新收到的領帶，笑容裡藏不住炫耀。

“快看看路橙給我買的禮物。”

簡淑珊捂著嘴笑，揮著手讓他快換下來準備吃飯，“還不摘下來，路梨該回來了。”

話音剛落，簡淑珊就見到小女兒推門而入。

“說什麼呢，我還要給妹妹看看。”路致遠不樂意道，“路梨快來看看姐姐給爸爸送的禮物！”

【女兒果然最愛的是爸爸！】

路梨木著臉躲開爸爸的手，對他心裡的想法持懷疑態度。

這時姐姐遞來一小盒包裝漂亮的禮物，果不其然，路梨聽見了姐姐的想法。

【給爸爸買禮物真是太簡單了，不過袖扣、領帶、領帶夾三件套。給謝堯之買禮物就不一樣，還得……】

路梨連忙拿過禮物，不想再吃這口狗糧，擠出笑臉道：“謝謝姐姐！”

見大家都看過了，路致遠沒有了新的炫耀對象，戀戀不舍地收好新領帶。

簡淑珊看著路致遠還想拿手機拍照給彆人看，立馬狠狠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裝作怒道：“快去廚房幫忙！”

家裡的阿姨這時正端著盤子出來，她身後跟了一個穿著粉色圍裙的男人，雙手握著砂鍋耳朵。

去雞皮後煲出來的雞湯沒有濃厚的金色油層，湯麵飄著橙紅枸杞，五指毛桃的香氣飄散在屋內，格外清爽。

開飯的信號響起。

路梨雙手接過謝堯之遞來的湯碗，自然而然地避過手指的接觸，“謝謝姐夫。”

謝堯之最後給自己盛上一碗，然後才脫掉繡著荷葉邊的圍裙。

大圓飯桌放滿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大多出自陳姨的手，可那碟彩椒菠蘿炒牛肉粒和雞湯一定是謝堯之親自下廚的，因為這都是路橙喜歡吃的菜。

路梨看著父母和姐姐姐夫甜甜蜜蜜地坐在一起，覺得還沒開始吃飯就已經飽了。

簡淑珊看著小女兒身上的外套，“怎麼在家還穿外套呢？”

路梨解釋道：“空調有點冷。”

簡淑珊不讚同，“人家小女孩在夏天都愛穿吊帶短裙的，你怎麼大學了反而愛包得跟粽子一樣。”

路梨訕訕一笑，埋頭吃飯不再說話。

在擁擠的地鐵上要是不穿外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聲音能讓腦袋宕機。

路橙見媽媽還想說話，連忙開口拯救妹妹，“媽媽，這樣防曬呢，這要是曬黑了要好久才能養回來。”

“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女孩。”簡淑珊看沒人幫自己，也不再糾結這話題。

路梨低著頭和路橙對視一眼，偷偷笑著不出聲。

晚飯過後，路梨回到房間脫下外套，想著放假後不用回學校麵對舍友和同學，終於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