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山,一股熟悉之感環繞儀安周身。當初青城山下的小貓,終究是回到了來處。
她們一路爬上山頂,隻見眼前巍峨的山門上高懸一牌匾,扁上刻著“白雲觀”幾個大字。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位小道士:“二位施主,道長已經恭候多時了,請隨我來。”
儀安四處打量,和400年前相比,重建過的白雲觀,除了建築看著更氣派,布局竟沒有一絲變化。
當年在此死於叛軍刀下的冤魂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利於修行的靈氣。儀安感覺自己也被這靈氣滋養,這人界的山中竟有這樣的福地。
小道士將兩人帶到一處僻靜的小院。
這個院子儀安記得,原是當年的道長居住得地方。
“道長就在裡麵。”
許知微:“麻煩你了。”
道謝後,許知微拉著儀安進了院子,徑直走到一扇門前。
“老頭,人給你帶來了。”
“進來吧。”
八仙桌,黃梨木書案,紅木桌椅。
果然一點沒變。
書案前一白發蒼蒼的老人正繪製棋譜,他抬起頭見來人。
“知微丫頭來得正好,這本棋譜記得幫我轉交給沈家那個老不死的。”
許知微隨意地用手指夾過棋譜翻閱,“老頭兒,你這棋譜給我比較合適,沈爺爺暫時還用不上。等哪天他贏了我,我就給他。”
“你呀。”
覺慧和許知微說笑完,目光轉向儀安:“這位是?”
儀安:“道長好,小女子法號儀安。”
覺慧:“嗯,你來此處可尋到想要的了?”
儀安:“未曾。”
許知微插話:“行了,彆打啞迷了。你費勁心思讓我帶她來見你,究竟什麼事。我可沒告訴你我今日上山。”
覺慧:“哈哈哈哈哈哈儀安道友請隨我到偏方來。我們先來處理這符的事。”
“至於知微丫頭,你就在此處等等吧,來接你的人應該很快就到。”
許知微:“莫要取笑我。”
————
偏房內,儀安和覺慧隔著蒲團正對著席地而坐,中間隔的小矮桌上點著熏香,升起一縷輕煙。
“你是道長是嗎?”
“你我四百餘年未見了。”,覺慧說道:“那日我為民赴死,得天道垂憐勘破了機緣。”
“原來如此。”
凡人修仙比妖獸更看重機緣。
妖獸的靈力與生俱來,而通靈的妖獸,從出生開始就可以選擇是留在凡世做一隻普通的貓,狗等等,或者花草樹木,還是潛心修煉,等待百年後入昆侖或其他仙山繼續修煉,曆屆成仙。
而人,若是想修仙,必先刻苦修煉個幾世,若是得到機緣,可以帶著記憶曆經輪回,曆滿劫數才可飛升成仙。
而且每次轉世,魂魄又要穿過刀山火海,若有二心,若生出退縮的念頭,稍有不慎便會灰飛煙滅。
“先來看看你這符。”
儀安取下胸前掛著的紅符,遞到覺慧手中。
覺慧拆開紅色布包,將裡麵的兩張黃紙符籙拿出遞給儀安,“你看看。”
一張是滴了血平安符,一張是自毀符而非催命符。
若是這符被有心之人拿去,這符便會立刻化為灰燼。
儀安驚訝地抬頭,後又突然明白了什麼,轉而心領神會地點頭。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修煉之人不可隨意傷害凡人性命,若覺慧想成仙,必不會畫出催命符。
“許家兩姐弟,業障太重,本該隱居避世,結果一個在錢堆裡打轉,一個流連聲色犬馬。但他們若不如此,恐怕命也早沒了。”
命該如此。
不做,死,做,也是死。
沒有選擇。
“道長可否解惑。”
“這個知微丫頭自會告訴你。今日見你是有正事。”
“道長請講。”
“那日我觀昆侖結界附近天象易變,算算日子,猜想應是你下凡曆劫了。”
“不錯,我塵緣未了,需下凡曆劫了卻塵緣。”
“可知緣在何處?”
“不知。今日我雖努力回想,但四百年過去,還是隻記得些模糊的片段。”
“無妨,我用靈力幫你穿梭識海。”
“多謝道長。”
覺慧將手放在儀安的脈搏上,一縷微光從儀安手腕進入儀安體內。
良久,覺慧平和的臉上露出疑惑,接著,皺眉搖頭。
他收回手,埋頭沉思。
“道長,到底如何?”
“你的識海處應是有道封印。”
儀安了然,然來不是由於時間太久,而是關於她400年前的記憶被封印了大半。是師父嗎?他為何如此?
“可有辦法破解?”
“這道封印外部強勁,外力無解。但內部會隨你靈力增長而逐漸減弱。等到你靈力增長至一定高度後,封印自會破解。”
懂了,還得靠自己。
但她現在的靈力隻夠維持人身。昆侖山的儀安居士都破解不了,何況是她如今。
“那該有多久。”
“你既已來此曆劫,應是很快的。天道自有安排,不必擔心。”
天道,天道,又是天道。
正事談完,儀安跟著覺慧出了偏房。
原來的房間,除了許知微外,又多了一人。
在儀安看來,此人外貌比裴適差點,但周身多了上位者的成穩。
他自然地結果許知微喝過的茶杯飲茶,雖然沒有親密地舉止,但見兩人之間熟撚的氛圍,這人應該就是裴適討厭的姐夫了。
許知微見儀安、覺慧回來:“談完正事了?老頭兒今日你框我,想好拿什麼補償沒?”
覺慧:“哈哈哈哈分明是你自己找來的,怎麼叫框呢?”
“你!!”許知微:“算了,算不過你。”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起包,對著覺慧說:“先走了,過段時間再來看你。”又轉頭對儀安說:“走吧弟妹,回車上我有東西給你。”
弟妹?儀安被這稱呼一驚,但見覺慧和謝鉦一個目光含笑地看著她,一個眼裡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走。
還是覺慧出聲解圍:“慢著”,說著他拿出一道符遞給許知微“這道平安符,你帶著,保你一年之內性命無虞。”
許知微接過:“放心老頭,我儘量一年之內不用你這符。”又盯著房間隱蔽處:“身體好些了?”
覺慧:“無礙,這點小傷還傷不了根本。”
儀安順著許知微的視線望去,見是一支拐杖,心中了然。
平安符終究是再普通不過的符籙,哪個道士都能畫,若是求個符就能保平安,豈不是亂了套。
何況現在的社會濁氣盛行,一個平安符對人的影響早已微乎其微。
但若是滴了畫符之人的血,便可幫助佩戴的人分擔災禍。裴適車禍的傷,應該是被覺慧分擔了。
以許知微這病情,若是保她一年之內無虞,不知道覺慧需要耗費多少心力。
許知微:“那我放心了。”
隨後覺慧做了個驅趕的動作:“都走,都走。過幾天你也不用過來了,你來還不如讓沈老頭過來陪我下棋。”
————
上了車,許知微遞給儀安一個文件袋:“你想知道的都在這裡,自己看吧。”
正當儀安打算接時,對麵忽然收回手:“先說好,車上發生的事情,請爛在車上。”
“好。”要她保密,她知道。
儀安一頁頁地翻閱文件,麵色越來約凝重,手不自覺地揉撚紙張。
文件記錄了裴適從出生到回國的所有。
裴適的母親許芸是許家領養的二小姐,從小愛慕其哥哥,也就是許知微的父親,許國章。
許國章早年喪妻,在許家壓抑的氛圍下,他利用許芸的愛意,和她突破了人倫的界限。
但許芸要的並不僅僅是成為許國章的床伴,她要的是許國章的心以及許太太的位置。她荒唐地想利用孩子幫助許國章。
裴適就是這荒唐之下的私生子。
但許國章隻將許芸當作發泄的對象,他自始至終隻拿許芸當妹妹。
在許芸抱著孩子來找他時,他怕東窗事發,送走了許芸。
許芸卻認為自己如今的下場都是因為裴適,所以她對幼年的裴適肆意打罵。
但她同時又不甘心,所以她將裴適遺棄在許知微奶奶獨居的院子裡,又重新回到許家,繼續做回許家二小姐與許國章苟且。
但事情總有東窗事發的那一天。
而揭露這一切的人,不是彆人,正是許知微。
最後,許芸和裴適被送往美國。
到美國之後,許芸接受不了現實,但裴適已經長大,學會了反抗,她無法通過對裴適肆意打罵進行發泄。
於是她開始爛交,沉迷□□,接著是賭癮,再接著是(某種不可說的)癮。
許家給的錢很快就被揮霍殆儘。就連許知微給裴適的錢也被拿來還了賭債。
那時裴適還未成年,無法脫離許芸的掌控,他隻能一邊打工賺錢,一邊上學,一邊跟著許芸東躲西藏,看著她在欲望中醜陋地沉淪。
直到許芸死去,他才得意解脫。
文件翻到末尾,是一長列許芸情人的名字,裴適年少時中餐館打工的照片,他穿著最整潔的衣服守在演奏廳外的照片,旁邊展板寫著天才大提琴演奏家Iris Xu獨奏會。
終於看完最後一頁,儀安發現自己的手背已經滿是濕意。不知道從哪一頁開始,淚水就止不住往外冒。
良久,她無法開口。
直至許知微給她遞了紙巾。
儀安哽咽:“所以他是被你們所有人拋棄的,對嗎?”
許知微:“裴適的身世是懸掛在整個許氏頭上的一把刀。
奶奶去世,我們的力量又太弱,我不想受製於許家,我也不想裴適變成父親的樣子,所以我需要成為這把刀的執刀人。
送裴適出國是我早有預見的,這樣他也正好可以遠離許家。隻是我算漏了許芸,明明我給他的錢足夠他在美國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兄長不像兄長,妹妹不像妹妹,父親不像父親,母親不像母親,就連姐姐也可以為了自由拋棄弟弟。”
“我很抱歉。”
“許家讓我感到惡心。”
車子已經到達裴適家門口,儀安說完頭也不回地朝院子走去。
“值得嗎?”車上隻剩謝鉦和許知微兩人,謝鉦心疼妻子道。
許知微看著儀安的背影開口:“如果這樣能讓她留在裴適身邊,那麼值得。你知道的,我的日子不多了。”
愛可以從憐憫開始培養。
謝鉦著急地從副駕轉過頭:“不要這樣說。”
許知微搖搖頭:“去沈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