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食品店裡,趙大哥左右看看,壓著聲音對賀明珠說:
“妹子,你可千萬當心,我聽說這副礦長可不是什麼好人,他當年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就敢組織同學批|鬥老師,把老師的腿都打斷了,差點沒把人給逼死!”
趙大哥是真情實感地在擔憂。
他和賀明珠做代購棒骨的生意,光這個月就掙了一百多塊錢,頂得上他兩個月的工資了。
剛吃到甜頭,還沒吃儘興,這條發財路就有被打斷的風險,他急得都想親自上陣,給這個沒事找事的副礦長一磚頭。
再說了,真要追究什麼投機倒把的話,他把店裡三毛的棒骨加價到八毛賣出,倒買倒賣,豈不是也得被問罪?說不定還要加上一條侵吞國有資產,罪加一等啊!
趙大哥越想越害怕,勸道:“妹子,民不和官鬥,要不你就先停兩天生意,等風頭過去了再賣也不遲!”
賀明珠理解趙大哥的惶惶不安。
改革開放不是中央下達一紙政策文件,就能在全國順利實施。
事實上,從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二十年裡一直在左右橫跳,一時步子邁得太大扯到檔,一時又瘋狂開倒車,全盤推翻。
政策上左右互搏,普通人根本彆想安安穩穩地經商,睡覺都得睜一隻眼。
去年溫州“八大王”被公安以“投機倒把罪”逮捕,僥幸逃走的幾個人也被以“擾亂市場秩序”的罪名進行全國通緝,現在街頭巷尾還能看到風吹雨打下泛黃發脆的通緝令。
此時,很多人對改革開放政策能持續多久仍然抱有懷疑態度。
賀明珠因為有了上一世的經驗,清楚曆史的走向,改革開放的大門不僅沒有關上,而且開放的領域和深度都遠超現在人們的想象。
這是一場百年難得一遇的超級風口。
真正意義的,隻要站對了方向,豬都能起飛。
因此,對於趙大哥的勸說,賀明珠隻是說:“放心,趙大哥,我有辦法解決。”
目送賀明珠離開副食品店,趙大哥連剛進店的顧客都顧不上招呼,眯著眼睛琢磨起來。
難道這賀家小丫頭還有他不知道的靠山?
會是誰呢?
沒等第二天,賀明珠當天下午去一礦送餐時,就遇上事了。
熟悉的保衛科乾事,熟悉的話語。
“走吧走吧,這兒不能擺攤啊。”
劉燕拿著飯盒,正要遞給取餐的礦工,聽到這話,她有些不安地去看賀明珠,但沒動,也沒像上次似的勸賀明珠回去。
賀明珠不慌不忙,笑眯眯地說:“同誌,我們沒有擺攤啊,隻是過來送餐。”
她俯身,從籮筐裡取出一個寫著名字的鋁飯盒,遞給領頭乾事。
“這是您昨天訂的餐,您先拿好。”
領頭乾事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飯盒,他是老客戶了,隔三差五就來訂餐。
賀明珠問道:“同誌,我已經不擺攤了,現在的位置離大門又遠,怎麼還來攆人啊?這次又是哪個領導有意見了?”
領頭乾事搓了搓手,說:“咳,還是同一個領導。副礦長把我叫到辦公室罵了一頓,嫌上次攆得不徹底,這次非要把你攆走不可。你就委屈委屈,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吧。”
聽到這話,排隊取餐的礦工們轟一下就鬨起來了。
“又不讓賣了?”
“憑什麼不讓賣,老子以後吃什麼?!”
“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當官的一天天坐辦公室,也不下井,就知道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讓人家賣,那有本事把食堂搞好啊!天天拿爛菜葉子糊弄我們,廚師倒是吃得肥頭大耳,我們交的夥食費都哪兒去了!”
“我就要買,我看誰敢攔我!”
這時候的主流還是工人老大哥工人最光榮,礦工掙得多腰板硬,加上下井危險係數極高,脾氣硬得很,就算是領導也照懟不誤。
群情激奮下,領頭乾事怕被群毆,他帶著這幾個人可打不過上百號的礦工,連忙辯解道:“這是副礦長讓乾的,跟我們可沒關係啊……”
——這話沒用,離得近的人拳頭都快懟他臉上了。
賀明珠拍拍手,示意大家聽她說話。
等人群聲音小下來,她對領頭乾事說:“同誌,我知道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是執行領導的命令。”
領頭乾事瘋狂點頭:這姑娘太明智了,說的太對了!
冤有頭債有主,有事辦公室找副礦長!
但下一秒,賀明珠卻說:“但這裡麵有個問題——”
領頭乾事下意識就問:“什麼問題?”
賀明珠抬手指向不遠處的圍牆:“圍牆裡麵是一礦的地盤,您作為一礦的保衛科乾事,工作範圍是在圍牆內啊,怎麼越權來圍牆外執法了?”
領頭乾事傻眼了。
“啊,這個,那個,但,不是,我的意思是……”
這觸及到他的認知盲區了,領頭乾事語無倫次,半天組織不出像樣的語言。
賀明珠慢條斯理地說:“您看,之前說大門不許擺攤,我出於對一礦門麵的尊重,也確實沒再擺攤。但我現在所在的位置,可不在一礦的管轄範圍內。”
“同誌,你雖然是一礦的保衛科乾事,但也管不到一礦以外的事吧?”
領頭乾事瞠目結舌,看看圍牆,又看看賀明珠,找不到理由來反駁。
礦工們哄堂大笑:“好!說得好!”
“就是這樣的!”
“一礦的領導管管我們這些礦工也就算了,還想管外麵的人,他想得美!”
“快回去吧!我們還要吃飯呢!”
劉燕也笑起來,心裡輕鬆多了,繼續給來取餐的礦工發飯盒。
領頭乾事被圍在人群中央,可憐,弱小,又無助。
但他不能就這麼回去,礦工們無所畏懼,他以後的升遷還指望副礦長呢。
“就算你人在一礦的圍牆外麵,但你的東西可都賣給了我們一礦職工,保衛科當然有權管!”
領頭乾事靈機一動,找了一個新理由出來。
不等賀明珠反駁,就有礦工不客氣地用肩膀撞開他,大聲說:“老子花自己的錢訂飯,要你管!”
“對!多管閒事!”
“我在井下賣命掙的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礦工們急著取餐,衣服沒換臉沒洗,渾身上下都是煤灰。
他們取上飯盒,在路過時“不小心”撞到保衛科乾事,在他們軍大衣上留下黑漆漆的印子。
領頭乾事被撞得最多,新上身的軍大衣被蹭得烏漆嘛黑,好幾次差點被撞倒。
他氣得跳腳,又不敢和礦工打起來,就指著賀明珠說:“你這是違法擺攤!我要去公安局告你!”
賀明珠忙中抽空,對他喊道:“告去吧,我有個體戶執照!”
——正式決定擺攤後沒多久,賀明珠就去烏城工商所辦理了登記,領取了個體工商經營執照。
雖然每月要交5%稅費和1%管理費,但看到領頭乾事目瞪口呆的模樣,賀明珠覺得,這錢交的可真是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