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了個寂寞(1 / 1)

作弊 簡梨 3792 字 3個月前

竹青握緊紙杯,她有很多疑惑,但她不確定是否要更深地進入陳麒的世界。

陳麒把沉默當成默認,“我曾經以成為陳大勇那樣的人為目標,曾經。”

“從我有記憶起,周圍都是誇讚他的,老家叔伯誇他仁義,發財了也不忘鄉親兄弟;工人誇他仗義,起家挖小煤礦的時候,他寧願買賣設備也要救人;同學都羨慕我,一個圈子裡的父母不會親自來開家長會。他上過電視,女主持人優雅從容,誇他白手起家,能力卓絕。”

“他給我報各種興趣班,馬術、鋼琴、高爾夫,流行什麼學什麼,什麼高檔學什麼。他讓我很小就出國旅遊,後來我看照片才知道,六歲就去過澳大利亞和袋鼠合影,雖然現在已經沒印象了。他對我媽也很好,不要求她工作掙錢,反而給她很多錢,在家裡從不對她大小聲,更不打人。你知道,我很多同學上課坐不下來,因為被老子抽腫屁股。”

竹青靜靜聽著,男孩兒天然崇拜父親,父子關係究竟如何走到這一步呢?

“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媽突然瘋了,在家大喊大叫、摔鍋砸碗,外公外婆、舅舅姨媽都來勸,叔叔伯伯、嬸子大娘也來勸,雙方家裡勸過之後還有朋友同事。人人都勸她忍一忍,不要在意,我聽他們的話外音,恍惚以為我媽是有錯的那個。那段時間家裡亂糟糟的,過了好久,我才明白是因為我爸在外頭養女人,私生子女三個。”

“說出來你可能鄙夷我,但當時我真不覺得這有什麼。我的生活環境就是這樣,他們那一代,但凡發家,桃色新聞不斷,養情婦都成產業鏈了。我不能共情我媽,因為我爸對我挺好的,鬨出來之後,甚至是翻倍的好,零花錢翻倍、生日禮物翻倍,記在名下的資產翻倍。而我媽好些年沒在公司做事,每天柴米油鹽、打扮美容,靠人養著。”

陳麒自嘲一笑,“然後我就親眼看見,他怎麼對陳鴻的,買買買、送送送,和對我一樣。突然之間,我就懂我媽了。我也學著她大吵大鬨,鬨個雞犬不寧。人都是賤皮子,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舅舅,我是說魯家舅舅他們勸我,陳鴻隻是個姑娘,繼承不了家業。哈——搞笑,陳大勇想生,難道生不出兒子嗎?”

“盧婉嫚是個厲害女人,公司的人不當著我媽的麵,也會叫她嫂子。有回被我媽聽見,回家就割腕了。”陳麒轉動著手裡的紙杯,“我突然醒過神來,我媽孤立無援,外婆已經去世了,她和魯家沒有血緣關係,魯家接陳大勇指縫裡漏出來的小工程,不可能站在她這邊。我媽隻有我,而我有什麼?”

陳麒攤開手,看著空蕩蕩是手心,再問一遍:“我有什麼?”

“我不鬨了,送我媽去醫院,西醫說抑鬱症,也看過中醫調理,沒用,病情越來越嚴重,醫生建議換個環境,我高三轉學到四川。”陳麒平靜述說那段時間,“槐花鎮挺好的,尤其是五月。”

五月槐花香,天空湛藍,風也溫柔。

竹青輕柔握住他攤開的手掌,“都過去了。”

“過不去,隻要沒離婚,過不去。”陳麒收緊手掌,“這回陳大勇真有可能破產。剛開始,他為了開小礦,到處潤滑,俗稱行賄。現在有人趁著重組的東風,要拉他上更大的船,他知道那是條黑船,不願意,可人已經在踏板上。回頭,岸太遠,往前,不敢走,進退兩難,實在狼狽。”

竹青問:“沒辦法嗎?做汙點證人,找紀委檢舉都不行?”

“哈,這種光明大道陳大勇怎麼沒想過?那裡——塌方式腐敗,一圈圈,他敢踏進去,所有黑鍋都是他的。反過來,接受邀請上黑船呢?不知撐幾年,黑鍋還是他的。一步錯,步步錯,現在回頭,晚了!”

竹青沉默,如果是十九歲的她,堅信世界光明正義,法律無所不能;現在的她明白,不要對正義抱有太高期待,法律隻是最低底線。

誰都欽佩孤膽英雄,可誰也不願意自己的親朋成為這個英雄。

“如果破產,你怎麼辦?”

“涼拌。”陳麒歎氣,“繼續讀書,搬回宿舍住。這房子在我名下,對不住,之前騙你是租的。”

“沒有騙,誤導而已。”

陳麒低低笑了起來,經過這麼多妖魔鬼怪的洗禮,竹青依舊單純可愛,不,她是看穿了這些,出淤泥而不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陳麒歎息,“竹青,世界不是這樣運轉的。”

“什麼?”竹青沒聽清。

“彆擔心,我媽是裝病……”

“彆說。”

“陳大勇被坑這麼慘,還沒被拖進監獄,手裡攥著……”

“不用告訴我!”

“坐救護車是為了避開安檢,證據在我手裡,兩邊都握著把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陳麒把另一隻手覆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對不起,現在你是知情人了。”

“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你不該告訴我。”竹青無奈。

陳麒知道,自己該說“我相信你”之類的,可這樣的蠢話騙不到竹青:“你做不出背叛的事情。”陳麒篤定,如果竹青能被利益收買,她不會蹚渾水。

啊,被拿捏住了。

竹青抽出手,倒回椅子裡,“這和我想的不一樣。”

“嗯?”

“想象中,我的未來是輕喜劇。名校畢業、青春正好、家境小康,我最大的煩惱是和室友拌嘴,和丈夫因為教育孩子嗆聲,我會考公考編,在寬鬆、舒適的環境裡,過最普通平凡的生活。”

“聽起來像一潭死水。”

“隻有電影主角的人生波瀾起伏,正常人隻盼望平靜日子。”竹青歎息,即便重生了,她也早早意識到自己不是世界主角。

主角可能是湯嘉岷,《重生之崢嶸商界》;可能是陳麒,《避開死劫後,我腳踩渣爹,帶母親走上人生巔峰》;可能是周琉月,《青春歲月,甜妹的曆屆男友帥哥》;甚至可能是徐灣,《五年後,我回母校當老師》。

但不可能是竹青,她抄畫會審核不過,上輩子單身的父親可能再婚,彩票、股票記不得,手風琴要自己學,生活中沒有出現任何金手指,重生了個寂寞。

陳麒再次低聲喃呢:“對不起。”把你拉下這汙臭泥潭。

“我不會說沒關係。”竹青喝了一口關東煮的熱湯,怪陳麒嗎?沒有的,十九歲的男生,遇到大事,找人傾訴,太正常了。他甚至是輕信的,如果自己同樣十九歲,沒有人生閱曆支撐,如何保守秘密?他付出的至關重要的新人。

不怪他嗎?也不行。竹青設想的生活裡,沒有沉重的官商勾結、違法犯罪,校園輕喜劇裡不該出現法治元素。

“我該回去休息了。”竹青起身,不想再待。

“還有一個秘密……”陳麒被狠狠瞪了一眼,依舊說完:“當做我的補償。”

“還記得你那次救我嗎?小混混誤以為我有金條所以搶劫。不是誤會。”陳麒重複:“不是誤會,我曆年零花錢、變賣長輩送的禮物,在黑市換的金條。”

“中國有黑/市?”竹青不信。

“沒那麼玄乎,查不到來源去向的,就叫黑市。估值五百萬,除了你沒人知道這筆錢,包括我媽。”

“那你更不該和我說啊。”

“所以,放心,我不會走投無路的。陳大勇那邊隨便他,離不了算了。我畢業試試創業,等這筆錢虧完了還不行,就找個班上。或者隨你考公考編,名校畢業,混個溫飽總行吧。”

竹青是真生氣了,他/媽/的不要和我說這些啊!我問了嗎?我不想知道啊!

竹青知道陳麒變現在說不會連累自己,還是心累,“真的要回去了。”

竹青撥開陳麒,繞過貨架,走出便利店。

“嘭——嘭——”好幾個聲音同時傳來,偷偷放煙花的人突然多了。

便利店裡響起鬨鈴聲,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店員撐起腦袋:“歡迎光臨,新年快樂!”

“聽,有鐘聲。”

“靜安寺的鐘聲能傳到這裡嗎?”

“除了靜安寺,沒有彆的鐘嗎?”

嗆嗆兩句,冷風入喉,竹青不想說話,低頭、插兜,快步往酒店走。

陳麒慢一個身位跟著,也不說話,送她到酒店,陪她上樓,看著房門在自己拍在自己鼻尖前。轉身,背抵著門,陳麒滑下來,坐在門前地毯上,低低笑了起來。

酒店服務員穿著西裝馬甲走過來,禮貌詢問:“先生,先生,您忘記帶房卡了嗎?”

“先生,先生,彆笑啊,門鎖死了嗎?”

陳麒抬頭,笑,“不是,門開了一條縫。”

“什麼?”服務員一頭霧水,推了推房門,不解,“的確鎖死了啊。先生,您是我們酒店的客人嗎?請你隨我到前台登記一下吧。”

陳麒起身,“不是,我醉了,說胡話,馬上走。”

服務員看陳麒一身衣裳、渾身氣質,也不像醉鬼,看看房門,又看看陳麒,不知道年三十的晚上,演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