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隼恢複去林場上工。
他臨走前,孟西施剛睡醒。
天還沒亮,外麵傳來幾聲稀稀拉拉的林間鳥叫,翅膀撲騰的聲音格外清晰。
公社的林場得從瀑布橋出發,往山頂繞。這一路走起來費時費力,就得提早出發,否則一天光耽誤在路上,活就乾不完了。
程隼看她眼睛都睜不開:“你再睡會吧,才四點半呢。”
孟西施掀開窗簾子,假裝沒睡醒,故意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久,像是要看穿他這張臉背後到底有沒有她所想的畫麵。
程隼看她發呆,以為她夢魘了。他放下手裡的東西,坐在炕邊問:“怎麼了?夢到恐怖的了?”
孟西施害怕打草驚蛇,隻好順勢點頭。
一聲歎氣後,她感受到一雙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頂,還一遍遍耐心道:“那些東西在這個世界上都是不存在的,你很安全,你在家裡,我會早點回來。”
該死的糖衣炮彈!
她聽完竟然覺得很安心!
然後程隼就哄了她足足五分鐘。
孟西施始終靠在他懷裡,到後麵實在有點裝不下去柔弱,岔開話題:“你今天這麼早就走?以前不是五點半、六點才出發嗎?”
“我早點到早點上工,也能早點下山回來陪你”,程隼挑著好話說,他其實是為了拿個滿工分回來,年末了家裡也能寬鬆些。
孟西施坐直身子,想了想,轉而問:“白糖在哪?我一會兒天亮了就做糖,這樣你明天就能帶著吃了。”
她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那晚程隼說的話應該隻是無心的……
思索間,程隼已經站起身,拿上手套,指了一下木櫃中央的格子:“都在裡麵呢,你熱鍋小心點,彆逞強。”
“知道,那你早點回來~”
“嗯。”
孟西施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她發了一會兒呆,就準備再回床上眯倆小時。自從那晚她開始懷疑程隼,就連著幾天沒睡好,無限流世界的恐懼再一次占據心頭。
回籠覺睡得並不安穩。
她再醒時已經接近七點。
院子外的小道上也熱鬨起來了,腳步陣陣,偶爾還有街坊鄰裡的寒暄聲和小孩飛奔而過的嬉笑聲傳來。
孟西施瞧了眼天空,今日看著像是個晚秋大晴天,於是起身趕緊洗漱好,早早喂了雞,把早飯端到院子裡邊吃邊曬太陽。
她早飯吃的簡單。
雞蛋肯定是舍不得吃的,她就燒了一鍋白粥,水多米少,然後開了一罐昨日剛買的醬黃瓜就著吃。
醃菜醋味濃,表麵加了厚厚一層辣油子平衡味道,吃著又香又開胃,伴著鍋裡的米湯解辣剛剛好。
“小孟,吃早飯呢,身體好點了不?”
李大姐抱著一堆衣服簍子路過,瞧見她在院子裡,主動湊到門口招呼她。
孟西施剛吃完,正準備收拾:“我好多了!昨天還去趕了集呢,李大姐你洗衣服啊?”
“是啊,哎!孩子生多了造啥都快,你看看,這才兩天不到,又蹦一身泥回來!我真是拿那幾個崽子沒脾氣!”她嘴上罵著,臉上卻始終笑著。
孟西施把碗筷疊起來,轉過身朝她笑:“小孩有活力是好事啊~”
“對他們來說是好,對當媽的可就是體力活了,你呀,彆像我似的生那麼急,傻乎乎往床上一躺腿一岔,轉眼間三個混世魔王就滑下來了!”
孟西施被她的葷話說得愣了一下,笑得肩膀都在抖,差點把碗給摔了。
“我得去占位了,晚了隻能在下遊洗,鬼知道那襪子穿了幾天……走了啊!好好養病知道不?”
孟西施連連點頭。
洗碗時她都還在回味感慨,彆看大隊裡這些人彪悍得很,其實性子都挺好的。
吃過飯,她又曬了會兒太陽。
這幅身體還是弱了些。
幸虧那天林春花跑不了多遠,否則她早就跑死在半路,那就不是被當成白骨精,而是白斬雞了。
孟西施原本想順其自然慢慢來,可現在她意識到轉生世界或許彆有洞天,就根本不敢繼續養老躺平。
她想活下來啊!
於是,孟西施開啟了她的恢複訓練。她決定先從有氧心肺運動開始,把機能給養好。
大靈山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若是在後世必然是爬山、攀岩、徒步的一大熱門景點。但這些對如今的孟西施來說,屬實有點小命不保。
她最終選定了跑步、跳繩與拳擊。
原因很簡單,不需要額外的道具,甚至後麵倆還可以無實物表演。反正她又不是奔著健美賽去的,隻是做好那千分之一的準備,萬一程隼真的是玩家,她不能束手就擒,打不贏也能跑。
第一日,她回屋裡跳了300下。
身子熱起來心跳上來了,她就架好鍋燒水,然後就趁著水開的間隙,又對著空氣揮了十多分鐘橫拳豎拳。
結束,水剛好冒泡。
她脫了衣服簡單擦了擦。現在她還沒把挑水的工作接過來,也不好意思揮霍程隼費力氣打來的水資源。
收拾好,差不多就是中午了。
孟西施熱了下早上沒吃完的粥,咕嚕嚕下肚,就準備開始做柚皮糖。
家裡的白糖儲備不多,她猜測程隼那樣的大男人也不喜甜,就準備做個三分甜,保留一丟丟苦澀味,入口後清甜味反而會更濃鬱。
先把柚子皮用水泡一下,青綠色的白饢浮在盆裡,她又一個個按下去,有種打地鼠的快-感。
泡完,她就著這鍋水上灶,將皮全部切成條,放進清水裡煮,這一步主要是去苦,免得入不了口。
等到水開,她就往鍋裡加糖,轉小火,慢慢熬。大約燒了十分鐘後,鍋裡就已然變得粘稠起來,她拿鍋鏟順著攪。
家裡的鍋鏟型號誇張,有點像給食堂炒菜用的,孟西施雙手把著,轉了半天肩膀都酸了,自言自語道:“是得鍛煉了,吃飯的家夥都快劃不動了……”
熬得差不多,關火。
不用動鍋,靜置到其冷卻。
孟西施在這期間又去取了院子裡曬好的衣服,抱著自家的兩隻母雞聯絡了一下感情,發表了一番“大家冬天也要辛勤勞動啊”的資本家言論。
回屋,她把鍋裡的條條們撈出來,在表麵均勻撒了一點點白糖,放進筲箕,拿到院子裡曬。
今天陽光足,曬了半天,傍晚時柚皮糖已經初具賣相。
孟西施用洗乾淨的樹葉把它們捆成幾個小包,留了一半給自家,剩下的全部拿去散給鄰裡鄉親。
先給李大姐家送了一包。
三個孩子聽到是糖,高興地原地蹦起來,李大姐罵了幾句才乖下來。
臨走時,她還給了孟西施兩個手掌大的玉米窩窩頭,說是揉麵揉多了,原本也是要給她家拿去的。
然後是趙新華那邊。
今天他也去林場了,孟西施還是像往常那樣,把東西留在他家小院的桌上。
最後還剩兩包。
她想了想,還是給柳婆婆拿去了,反正那小孩也是正饞甜食的年紀。
“謝謝,謝謝啊!”
柳婆婆收到糖果,眼角擠出好幾圈深深的皺紋:“隻是給春花的這包我怕是轉交不了……”
孟西施坐在中央的飯桌旁,端著柳婆婆泡的清茶小口抿:“怎麼了?”
這丫頭不會又出去瞎闖禍了吧?
孟西施想了想,不應該啊,上次看她改正態度挺好的呀……
柳婆婆連連歎氣:“哎,這丫頭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她前天晚上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也不來我這兒了,我去叫她,她還讓我以後都彆管她的事情了,就讓她自生自滅了去。”
孟西施皺起眉。
“我沒有子孫兒女,我是真把她當親孫女啊,可是她畢竟還有個爹在,我一個鄰居怎麼說也是外人,也實在是沒轍。”
孟西施想起林春花那個人渣爹,也跟著歎起氣來。
她其實不愛管閒事。
這個世界上各人有各自的造化,你要是一味地去乾涉彆人,幫好了,人家不一定念著你;若是幫壞了,反而裡外不是人,緣分也就變成了仇家。
何況她之前呆的環境,更不能隨手橫進去,幫了彆人,倒黴的就是她了呀!她又不是活夠了盼著死……
但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或許是從早上蘇醒開始就籠罩在溫暖陽光下,也或許是想要做點好事驅趕內心的未知恐懼,孟西施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摻一腳。
就當是洗洗殺戮,提前在佛祖那裡南無阿彌陀佛了。
“婆婆你彆急,我去看看吧,春花怕我,說不定能讓我問出來到底怎麼回事。”
放下話,孟西施就去林家敲門。
可敲了半天也沒人應。
“奇了怪了”。她沒見過林大煙,不知道那老煙鬼現在又暈死在牆角,哪裡聽得到動靜。
孟西施沒辦法,既然都決定了要管這趟閒事,她就好人做到底,用手輕輕推了一下門,沒鎖,就直接進去了。
挺好,不用她撬鎖。
“春花?林春花?你在家嗎?”,孟西施進屋就聞到一股直衝天靈蓋來的旱煙味,臭得她馬上捂住鼻子,更加擔心15歲的小孩在這種環境要怎麼生存。
往深處走,她才瞧見牆角有個人。
林大煙正打呼呢,鼾聲跟雷鳴似的,偶爾還有幾聲咳嗽,人卻不見醒。
孟西施也懶得理他,直接繞開,朝著裡屋走去。一進來,她嚇一跳。
林春花活著呢,沒死。
但她一雙眼哭得陷進去,此時正麵無表情坐在窗邊,一言不發。
“怎麼了?”,孟西施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林春花把臉彆開,不看她。
孟西施也很直接:“你哭天哭地管什麼用?有什麼事兒,你給我說,說不定我能幫上你,趕緊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她明天起來可就不想做好事了。
林春花睫毛顫了顫。
最終還是開了口:“我爹要把我賣了,賣了三十塊錢,他還找人家開了收據。”
孟西施還沒來得及疑惑。
緊接著就聽見她絕望的笑聲。
“賣就是嫁!嫁人!你不會以為是賣給豬肉鋪吧哈哈哈哈哈?”
孟西施靜靜看著她。
林春花笑夠了,也冷靜了下來。她將腦袋埋進膝蓋,聲音墜入冰窖。
“但我還沒有一頭豬值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