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秋天，上海站。

火車站台，一輛上海到內蒙古的火車馬上就要出發。

與其他車次不同，這是一趟特彆的旅程。

由於近一年來引發的棄嬰事件，許多孩子被丟在育嬰院，當地條件顯然不能養活她們。

總理得知此事，號召給這些孩子們一條活路，聯合南北，與內蒙古聯係決定將“3000名孤兒”送到草原。

火車上便有了這麼幾節特殊的火車廂，裡麵載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即將駛向北方。

正如這節13號車廂，麵前的硬座車位上，整整齊齊坐著7個孩子。

隨著哇哇的哭聲響起，整個車廂其他孩子，瞬間被點燃了淚意。

小家夥們長大嘴巴，互相比著般嚎啕大哭。

負責13號車廂的育嬰員梁英見狀，趕忙將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嬰兒抱起，放在臂彎中晃。

接著又輕聲去哄其他孩子，另兩個同事也加入進來，可顯然效果不佳。

旁邊稍顯大個些的也要抱，見梁媽媽不動，更是乾脆往她腿上爬。

旁邊的小朋友也學著，一個個都往她身邊湊，於是很快的梁英身邊就圍滿了小朋友。

甚至於，她是被小孩子們包圍起來了！

剛成婚還沒孩子的梁英，見此哭笑不得。

可看著麵前，個個隻有三頭身高的小家夥們。

哼唧著撒嬌，她的心又不由軟下來。

想想這些天和孩子們同吃同住，她太明白這些小孩子們的改變有多不易。

於是找了個位置坐下，抱起一個兩個，隨後更是讓他們排排坐，自己將手臂搭在椅背上。

這下懷裡就有八個小孩子了。

其餘沒上去的小朋友們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眼巴巴看著她伸手要抱。

前排車廂門打開的聲音響起，接了溫水的陳萍同誌招手喊道。

“梁英，我接到溫水了，孩子們怎麼樣，餓壞了吧。”

“趕緊先給他們喂些吃的。”

陳萍是帶隊隊長，負責年級更小的嬰孩們。梁英見她回來鬆了口氣，另外兩個同誌陳秋和楊紅也從後車廂抱著孩子上來了。

是的，這個車廂總共就她們四個。

而要負責的孩子足有123個。其中沒斷奶的就有28個之多，這還是平均分配了的。

列車緩緩行駛起來，懵懂天真的孩子們，正式踏上了新的旅程。

四人分工，兩人負責小嬰兒吃飯，兩人負責剩下的大孩子們。

說是大孩子也才三四歲，最大的不超過六歲。

將前後車廂門一鎖，兩位育嬰員依次給孩子們發易消化的米糕吃，等每個孩子都拿著吃完，又給一一喂水喝。

有要去洗手間的排隊，前後由兩位老師帶隊去。

等這一係列完成後，又是一個多小時。

雖說這工程量大，但小家夥們像是移了窩的小雞仔，蔫蔫的縮在一團，除了開始哭都很安靜，不吵不鬨。

加上列車運行，搖晃得像搖籃，不少孩子開始打瞌睡。

先前負責小嬰兒的兩位同誌，將嬰孩們一一裹好睡下；便來前麵幫忙，等她們將孩子們哄睡，又是兩個多小時。

此時已經行駛出上海站，天色完全變黑。

累得渾身酸痛的四位女同誌，這才能休息吃飯。

幾人吃的是自製大餅，餅皮冷後又硬又乾，她們小心咬一口嚼嚼嚼，等口中將其軟化，才合著水咽下。

這趟需要四天三夜，這樣的車廂這節火車上有五個。

每一個同誌都在日夜不中斷地忙碌，力求照看好每一個孩子。

直到將大家平安帶到內蒙草原上。

列車走走停停，一路上過得很快。小家夥們漸漸地也習慣了，有時還會主動湊到窗外去看。

他們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或許是窗外陌生的景色，或許是遠處飛翔的小鳥。

三歲的花花就是，今天的她紮了兩根羊角辮。

頭發是育嬰員姨姨紮的，小家夥眼睛圓圓，圓臉漸漸有了小尖下巴。

她是個很安靜的孩子，不愛哭也不愛說話；隻是好奇地看著大家。

周圍有許多想和她說話的孩子，但她都不想理。

四歲多的小明正是其中一個，他比花花高一些，自然而然去拉她的手。

花花甩開，不想讓他拉。

小明吸吸鼻涕，眼神直直地看向她。

“花花，我們去那邊。”

他指著前排的地方，那是姨姨們發點心的位置，此刻大家都去拿小點心，他也想和花花去，那點心可好吃了。

花花嗅著香甜的味道，咽口水。

但她沒動，小明見姨姨都朝他們招手，乾脆拉著她往前走。

“快點，快點！”

花花被拽著走了，聽到這番動靜的陳萍忙上前看，見是他們也就沒太在意。

兩個小孩子不是第一次這樣。

隻要沒有危險，她們樂得小朋友能夠一起玩。

尤其是這些小孩子們，比一般孩子更沉默和內向。大家都很心疼她們的遭遇，所以日常都希望大家更活躍些。

“小明，花花~”

梁英語氣歡快的喊道。

“梁媽媽。”小明聲音小小聲！

他站在花花麵前，低低的開口，企圖用瘦小的肩膀擋住她。

梁英露出笑臉，摸摸他的腦袋。

看到身後的小女孩，誇讚道：“小明真是個好孩子，還會照顧比你小的妹妹。”

小明聽到梁媽媽誇獎自己，高興的揚起嘴角。

花花悄悄伸出腦袋。

梁英見此，語氣和麵容更加溫和。“花花也很棒，好孩子應該得到獎勵。”

說完，便將小點心遞給他們。

小明激動的結果，嘴角高高揚起，眼睛亮亮的。

他還記得花花，趕緊讓開位置。

花花被帶著走到前來，看到散發香甜氣息的糕點，口水不自覺從嘴角流了下來。

她還沒意識，隻是忽然覺得臉濕濕的。

小手一摸，水亮亮！

全程看到經過的陳萍和梁英忍俊不禁。

“來，花花這是你的。”

陳萍主動將小點心遞給她，隨即幫她擦乾淨口水。

花花成功拿到點心，滿足的也揚了揚嘴角。

大家小口小口吃完，重新坐在了位置上。

等到第四天中午列車停下，這些從南方來的孩子們才真正地踏入北方地帶。

此次終點站是內蒙古中部的錫林郭勒盟地區。

她們需要先在當地的育嬰院休整半個月，等到小家夥們適應了當地環境，才開始通知。

火車到站，列車停靠安全後。

大家陸續下車，等到車次上其他旅客走完，才到他們。

列車出動了20位工作人員，車站外已經停靠了七八輛大卡車，都是特批接送孩子們的。

小家夥們都懵懵懂懂，跟著熟悉的“媽媽”們往外走。

下車前都被媽媽們塞了厚衣服，等排著隊伍走起來時，才發現他們走起路來像鴨子步。

又像一個個圓滾滾、肥嘟嘟的小企鵝。

剛下火車，小家夥們便被凜冽的北方吹的晃了晃。

每個分到這的列車員，各個麵露慈愛，紛紛上去幫忙。

一隊隊緩慢的三頭身隊伍，在剛走完站台後，便被旁邊早已等候的婦聯同誌們抱起。

一個同誌抱兩個，將他們抱到早已鋪得暖和的卡車內。

等小朋友們全部上車，車子陸續朝著錫盟區內各個育嬰院去。

車子呼呼呼行駛，依舊按照火車廂內的分布。

不知行駛了多久，車子停下。

小家夥們又挨個被抱下車，這才好奇的看向這個陌生地方。

北方的育嬰院和南方沒有太大的差彆。

尤其身邊有熟悉的小朋友和媽媽們，隻不過這裡多了好幾個說蒙語的媽媽們。

她們臉蛋紅紅，個子很高。

但對她們很好，會給他們洗臉、梳頭發、穿衣服。

十五天很快就過去。

這天，媽媽們早早把他們叫醒，挨個抹香香，梳漂亮頭發。

花花據說被打扮得很漂亮！

這是據小明說的。

花花扯扯衣服，覺得穿上身體都變重了。每次走路還會踩到尾巴，身體一晃一晃。

她不太高興，但也隻是自己不高興。

旁邊的小朋友們都很開心，因為媽媽們說他們要有新的媽媽了。

那裡有新的家人，有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還有吃不完的點心和牛奶，還有肉肉。

花花聽到能吃點心和肉肉，咽咽口水。

看著小明正拍著胸脯說，以後的肉和點心都分給她。

花花表示滿意，第一次對他露出笑臉。

小明見此，趁機去拉她的手。

“花花，咱們到時候一起吃，好不好！”

花花還沒答應，熟悉的院子裡出現了許多人。

有騎著大馬來的，有騎著嶄新的自行車，還有架著勒勒車等在門口的。

小朋友們都很興奮，尤其是那會動的馬。全然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馬上就會有流眼淚的場麵了。

錫盟區接到通知的牧民們都很積極，紛紛表示要將這些“國家孩子”接回家裡當成草原孩子。

牧民們有的跨越幾百裡路，有的早早在家準備好新成員用品，甚至提前學習普通話，為了能夠與之交流。

此次收養家庭極為嚴格，當地政府、公安局聯合婦聯下過標準，必須家裡擁有“奶牛”的家庭才符合收養條件。

小家夥們還不知道，這趟南北之旅，是無數人付出極大努力給他們撐起的新的生路。

收養條件選好，一般情況下都很順利，雙方見麵後填寫基本資料，孩子便被新的父母抱走。

有些膽子小的，看到異常高大威猛的新爸爸，嚇得立刻哭出聲來，小身體不停往後退。

而麵前像小山似的爸爸，則憨憨的撓撓頭。從口袋裡摸出塊奶糖或者拿出個小玩具，總是會做好準備哄住孩子們。

看到這些父母如此用心，陳萍等一眾育嬰員也是心中有底。

看著一個個熟悉的小人，依次離開。

陳萍媽媽和梁英媽媽忍不住落淚，隨著隊伍減少很快便到了花花和小明這。

“花花，這是你的新爸爸。”

隨著梁英媽媽話落，花花就覺得自己麵前忽然黑了。

她揚起小腦袋，發現自己根本看不到他。

於是她繼續往後仰，直到兩隻小腳丫翹了起來。

哦 ，她要摔倒了。

忽的，麵前的黑影朝她撲來。

花花眼睛瞪得老大，圓鼓鼓的看到了麵前人。

一個大大的臉，大大的鼻子，長長的頭發，黑黝黝的人。

此刻自己正在他的懷裡！

身側的大人陳萍都不由咽咽口水，這牧民同誌身體是挺壯實哈。

也是在這裡碰到，她們不害怕；要是在外麵遇到，不說其他光看這身板和個頭，都得嚇一跳。

花花和他大眼瞪小眼，兩人都沒說話。

旁邊小明早在這個大人出現時，就嚇得哭了，此刻看到好朋友被他抓住，更是哭得眼淚鼻涕橫流。

“嗚嗚嗚嗚，花花！”

“嗚嗚嗚，你被壞人抓走了。”

沉寂的氣氛就這麼被打破了。

巴特渾身僵硬的抱著這個小娃娃，黝黑的臉龐都微微發熱。

看著懷裡白嫩嫩俏生生的小姑娘，他很歡喜。

他要有一個女兒了，是南方囡囡。

這麼想著，他小心地從口袋裡摸出糖果。

“囡囡，給！”

花花驚訝，她能聽懂他說話！

原本繃緊的小臉泄了氣，襯得她更加玉雪可愛。

新爸爸巴特眼睛都笑眯了，很想摸摸她腦袋，但記得妻子叮囑沒敢動。

隻是將糖果遞近了些。果然小家夥被他手上的東西吸引，小手輕輕碰到他的大掌，拿過糖果。

旁邊負責登記的同誌，見這個小姑娘如此淡定，不由挑眉看向□□。

“巴特，你女兒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和你一樣。”

巴特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震的花花也跟著抖。

“好了，趕緊登記上，後麵還有人呢。”

巴特點頭，握住筆寫好地址。

隨後和登記的同誌說了句“之後見！”便抱著她便往外走。

小明這下慌了，扯著嗓子喊花花花花。

梁英忙去抱他，“花花有新的家人，小明你也會有新的家人，彆哭了啊！”

小明聽不太懂，不是說他們要在一起的嗎。

“花花，花花！”

花花聽到了，她靠在小山一樣的肩膀上，回過頭。

朝著小明點點頭，揮揮手。

同樣說了句：“之後見！”

小明聽到了，還以為她和自己約定再見，慢慢也不哭了。

巴特聽到此，揚揚眉，很期待小女兒的加入。

之後更是像抱著剛出生的小羊羔，將她裹進襖子裡。

出了院子，外麵的大街上無比熱鬨。

花花好奇地四處去看，跟著巴特的視線轉。

就看巴特走了一會兒，停在幾人麵前。

她好奇去看，發現還有她沒見過的人。

一個婦人和一個男孩，裹著厚厚毯子朝她招手。

婦人烏日娜欣喜道：“巴特，這就是我們的孩子，是個漂亮小姑娘呢。”

巴特很是得意，用蒙語說著剛才的情況。

尤其是她如何淡定勇敢的場麵，讓他現在想起來都不可思議。

他可是看到前麵不少孩子哭泣的，但她沒有！

這該是他們的孩子，草原的孩子。

小男孩聽阿爸說完，眼睛亮亮的看著她。

“我是哈達，你的哥哥！”

等著叫哥哥的哈達，見她沒反應。

皺皺眉，重複了一遍。

見她依舊呆呆的，哈達苦了臉對阿爸道。

“阿爸，妹妹怎麼了？”

巴特和烏日娜相對大笑，“哈哈哈哈，妹妹聽不懂你說蒙語。”

哈達這才回過味，想著阿爸教的，“我，哥...哥！”

花花好奇，歪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