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言到家的時候,舒英正在做晚飯,廚房裡乒乒乓乓乓,不時傳出來熟悉的煙火味。
李固言在院子裡站了站,摸上脖間的天藍色圍巾,輕垂著頭,緩緩推開門進去。
舒英聽到聲音從廚房裡探頭出來,“你回來了,正好,我飯也快做好了,我今天疊了油饃。”
油饃是將麵擀成大圓餅,把白菜和韭菜等不拘是什麼蔬菜鋪上去,把食用油和調料掃上去,再將餅像疊被子一樣疊起來,切塊放鍋上蒸。
做法不麻煩,但味道很好,油香油香的。
李固言抿了下唇將身上的厚外套脫掉掛在架子上,挽了挽袖子進了廚房幫忙。
家裡還有剩的豬腿肉,舒英炒了一盤辣椒炒肉,晚飯也就算是做好了。
“你把粥盛出來吧,我今天煮的黑米粥,裡麵還放了幾顆蜜棗,肯定很甜。”
李固言從牆上取下掛著的長柄勺,在煮沸的鍋裡攪了攪,蜜棗已經被煮的軟爛,勺子輕輕一壓就散開來,混在黑米之中。
黑米粥被盛在白瓷碗中,粘稠的黑色異常漂亮,碗上方飄著白色的霧氣,帶出一點點蜜棗的甜。
舒英坐下後看了眼對麵的李固言,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舒英咬了一口油饃,麵皮和白菜油汪汪的越嚼越香,她抬眼又看了他一眼。
李固言仿若注意到她的視線,揚眉輕輕笑問道:“怎麼了?”
舒英搖搖頭,感覺他情緒不太對,雖然他什麼都沒說,臉上還帶著笑,但眉宇間有一股鬱氣,而且還總是出神,但他現在不願說,她也不想逼問,等他什麼時候想說再說。
李固言其實也在猶豫什麼時候告訴她,這種事又瞞不了,等過幾天廠裡任命通知下來,她自然會知道這次升職沒有他。
兩人心思各異地吃完一頓飯,李固言去刷碗,他們沒有特意分配過家務工作,但長期相處下來,倒是很默契地平均分配了,不過這也是由於兩人都是勤快之人。
舒英更喜歡做飯,那李固言就包攬了飯後的收拾工作,冬天水冷,舒英不喜歡去碰洗衣機裡的涼衣服,李固言體熱不怕,所以洗衣服的工作就交給了他。
外麵又飄起了雪花,舒英倒了熱水坐在床邊泡腳,透過玻璃窗正好看見外麵路燈下的雪花飄轉。
舒英從床頭拿了一本小說,邊泡腳邊看,偏熱的水燙著腳上的筋脈,舒服得讓人忍不住從心底深處湧上來一聲喟歎。
這時李固言收拾好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雪,他走到窗邊,纖長的手指微微撥開窗簾,使視野更廣。
舒英沒注意他的動作,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裡的書,手指輕挑,又翻過了一頁。
李固言默了默,轉過身看著她,嘴唇張張合合欲言又止。
舒英不經意間抬頭正好看到他的表情,她歪了歪頭,疑惑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李固言走過來坐到她旁邊,兩人緊挨著,他聲音低沉,如珠玉般響起緩緩道:“今天陳主任找我談話,說這次升職不是我。”
舒英放下書,轉過頭麵對麵看著他,他長睫低垂,半遮著眼睛,昏黃的燈光微閃,流轉出他眼底的失落。
她見他這副神情,心中也忍不住替他酸澀,她抬手輕輕撫上他臉頰,李固言順勢閉上眼在她手心蹭了蹭,舒英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長長的睫毛掃過指腹。
舒英:“還有機會。”
李固言伸手握住她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背,在她手心下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略有些哽咽。
舒英有些心疼,問:“那這次是誰升了?”
“陸工。”李固言低低開口。
舒英抬眸看他,抿了抿唇沒說什麼。
陸工是陸廠長的親侄子,隻比他大了幾歲,但工作能力遠遠比不上李固言,這是廠裡都有目共睹的,舒英知道,若是是彆人上去,李固言也不會這麼難受。
舒英張了張口,最後道:“感覺你的手有點涼,用熱水泡泡腳暖和暖和。”
“嗯。”
兩人洗漱好躺在床上,房間裡燈沒熄,電視沒開,安安靜靜的。
李固言麵朝舒英閉著眼,舒英在他懷裡鑽了鑽,仰頭看著他,伸手用食指在他眉間揉了揉,柔聲說:“今天回來見你眉頭不展的,就猜你心裡肯定有什麼事。還年輕呢,過了年也才二十五,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話說的不假,就憑書裡的描述,他可是以後炙手可熱的商界精英,每每出場都氣場強大、壓迫感十足,而那時他不過三十四歲。
李固言睜開眼看著她,嗓音有些沙啞,“我隻是,隻是覺得有些不公平……”
舒英抱住他,坐起來將他摟在懷裡,他頭發茂密柔順,像一隻受了委屈的貓,平素驕傲狂狷,現在卻乖順地不像話,“我知道,我明白。”
怎麼會不明白,他雖從沒跟她明說過,但她知道他一向是有野心的,一直期望能在事業上做出成就,所以這麼些年在工作上一直很儘心,彆人不願加的班他願意加,彆人不願意琢磨的難題他成日裡鑽研。
彆人隻看到了他年紀輕輕風輕雲淡意氣風發,但她知道在這背後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可就算如此努力,還是抵不上人家一個關係。
機械廠是國營老廠了,招牌響地位高,但同樣的,裡麵的人員也很固定,尤其是領導班子,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老人退了,新人才能上去,可這時,有本事的卻比不上有關係的。
這怎能不失望?
舒英纖細的手指在他發間遊移,好像想明白了為什麼他會選擇放棄機械廠的鐵飯碗,去下海經商,也許是因為在廠裡幾年的付出得不到回報,攢足了失望後便離開了這裡獨自打拚。
李固言手臂箍環住舒英的窄腰,腦袋枕在她小腹上,鼻息之間是她身上的味道,安靜的、溫柔的、撫慰的。
李固言想,她是唯一一個自己可以將脆弱袒露的人,在外人麵前,他年輕有為,在父母眼裡,他聰慧強大,隻有在她麵前,他可以放心的哽咽。
元旦如約而至,兩人都有兩天的假期,準備第一天去看望李爸李媽,正好在省城上大學的李固萱元旦回來。
兩人先去百貨公司買了兩瓶水果罐頭,兩瓶麥乳精,又去糕點坊買了盒點心,這才拎著這些東西坐公交車過去。
到李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李固言拎著東西,舒英抬手敲門。
門剛響,就聽裡麵的人小跑著過來開門,門一拉開就看見李媽堆滿笑的臉,眼睛裡都是開心。
“外麵冷,快進來暖和暖和。”李媽看李固言拎那麼多東西,連忙喊李爸過來接手,“老李,快過來,兒子來了!”
李爸連忙過來接過李固言手裡的東西,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陪我下局象棋去。”
李固言跟著過去,過去前看了眼舒英。
舒英笑著點了點頭。
李媽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動作,有些不悅地微微隆起眉。
“哥!嫂子!”李固萱從房間裡出來,笑盈盈地朝兩人打招呼。
舒英也笑,從包裡拿了一個東西出來遞給她,:“給你買的禮物。”是個小巧精致的口紅,上次見麵的時候,她就說她嘴唇上的口紅顏色好看,她就想著下次見她送她一個新的。
李固萱看到後眼睛瞬間睜大,亮晶晶的,拿過東西,拆開外包裝道:“這個顏色好好看!謝謝嫂子!”拿著就迫不及待地要找鏡子塗上。
舒英看了眼在旁邊笑嗬嗬的李媽,猶豫著拿出包裡的另一支遞過去,“媽,我也給你買了一個。”
李媽看著口紅連忙擺手,眼中有些嫌棄,“我這麼大年紀了,哪還塗得上這個,不成老妖婆了!”
這時李固萱塗好了過來,聽到李媽的話,悄悄看了一眼舒英,臉上瞬間笑起來,過去挽住李媽的手臂,作怪似的撅起嘴湊到她麵前,“媽,好看嗎?”
李媽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又笑起來,“好看,怎麼不好看。”
舒英有些尷尬地看著兩人,手裡還拿著那支口紅。
李固萱笑著拉過她,接過她手裡的那支口紅,拆開說:“嫂子眼光最好,給你挑的口紅肯定也特彆好看!”
李媽看著暗紅的膏體,不自覺地抿了抿唇,眼神裡也隱有期待。
李固萱見狀直接將口紅塗到她唇上,並用指腹化開,舒英很有眼色的把旁邊的鏡子拿過來,放在李媽麵前。
李固萱在旁邊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李媽不好意思地又抿了下唇,眼風橫了她一下,“開起你媽玩笑來了。”
“本來就是很好看嘛,嫂子你說是不是很好看?”
舒英笑著點頭:“媽長得好看,塗口紅更好看。”這話說得不假,李媽顏值不低,濃眉大眼翹鼻小嘴的,皮膚還白,年輕時就是她廠裡的一枝花,哪怕現在年紀上來,也能看出來長得很好。
舒英看了眼她臉上的皺紋和鬢邊的白發,心中也有些感慨,對於這個婆婆年輕的事她也了解一些。
當年李爸是教師,也是鐵飯碗,長得也好,高鼻深目,個子也突出,兩人在一塊兒也過了幾年自在日子。
後來十年動蕩,李爸因為教師的身份很不受待見,成了臭老九,天天被學生討伐,一個生機勃勃的年輕男人從此開始萎靡不振,夫妻倆的日子也就變得辛苦,那些年李媽操勞不少。
舒英覺得,那個時候李固言已經記事了,他現在這個性格估計也是受到了那時的影響,小時候的經曆讓他學會了偽裝,一眼瞧過去沉穩默言,做事嚴謹矜持,但其實隱忍的外表下是野心勃勃、不甘人後的內裡,這種複雜組成了如今的他,充滿了成熟克製的魅力。
舒英看了眼陽台邊和李爸下象棋的李固言,他似有所感地回望過來,衝她頷首一笑,冬日裡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捏著象棋的手骨骼分明,十分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