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症(1 / 1)

書房裡的窗戶開著,風帶著雪的味道吹進來,將桌麵上的書頁翻了兩下。一根鋼筆壓在書頁上,宋南淮將那兩頁翻過來。

閱讀完自己留下的筆記,日複一日的從震驚中平複心情,他看了下日程。

今天要跟許淼見麵。

許淼是他大學室友的女朋友,在他的記憶裡,兩人見過兩次麵,不是很熟。

許淼見他的第一句話是,“怎麼樣?她答應和你交往了嗎?”

宋南淮莫名,“什麼?誰?”

許淼露出遺憾的表情,“啊,忘了你得病了,昨天你見到了謝鶯,就把我趕走了。她今天沒有聯係你嗎?”

宋南淮心神難安的拿起手機,手機裡並沒有謝鶯的手機號碼,也沒有微信。

他失落又理所當然的放下手機,“她有男朋友。”

是個舞蹈老師,有著纖細柔韌的腰肢,和漂亮的不可思議的臉。明明已經25歲了,笑起來卻還是很有少年感。

他原以為謝鶯不喜歡那樣的,可事實上,她的喜好日新月異。

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他呢。

他的消息總是存在滯後性,每次他得知謝鶯分手時,謝鶯已經有了新歡。

再這樣下去,或許他要挑戰一下自己的道德和世俗的眼光了。

許淼露出同情的眼神,“那你還要繼續完成那件禮物嗎?”

宋南淮點點頭。

“太深情了吧,我男朋友要是像你這樣就好了,認識三年了,都沒有送過我禮物,想分了。”

大約是和男朋友吵架,她打開電腦,不住地唉聲歎氣。

宋南淮卻覺得這句話很有諷刺意味,他的深情隻是個麻煩,對謝鶯來說毫無意義。他沒有為謝鶯做過任何對她有幫助的事,謝鶯自己就足夠出色,也根本沒有需要他的地方。

聽他這麼講,許淼急忙搶話,“誰說的,謝鶯創業資金難道不是你省吃儉用攢出來的嗎?她每年給的分紅還在沈鵬賬上……”

宋南淮家境殷實,但家業是哥哥在打理,他總覺得那不是自己的錢。而給謝鶯花的錢,必須要是乾乾淨淨的是他自己賺來的錢。

“就算沒有我,她也能籌集到資金。我不過是恰好趕上。”宋南淮望向窗外,外麵灰蒙蒙的,起了霧,什麼都看不清。

許淼沒想到看上去高傲的宋南淮,骨子裡竟然是個自卑的人,無可奈何地靠在沙發上,“不要這麼想嘛,我們馬上就能送謝鶯一份禮物了,開心點。”

她調出新設計,“這是我找了我們院教授幫忙重新畫的設計圖,修改了下花枝的著力點,還有這個,我試驗了新材料,粘性很強,混在玻璃中看不出異樣,這次一定不會失敗了!”

第一個與他合作的藝術學院學生說,那副畫裡的東西根本做不出來,因為不符合現實原理。他從高中失敗到現在,或許在失憶期間,也失敗了很多次,已經習慣了。

宋南淮道了謝。

許淼又說,“但這是最後一批玻璃瓶,那家品牌的產品線早就停了,如果再不行我就得去找廠家買專利了。”

“我知道了。”

新年的第二天,那件晶瑩透剔的玻璃玫瑰終於定型,透明的玻璃片上沾染了幾分擦不掉的血色,看上去更加絢爛妖冶。

花瓣是整瓣整瓣的,葉子則是碎掉的玻璃渣拚接而成。花莖纏繞在一起,支撐起兩顆花朵。陽光透過玻璃,美得如夢似幻。

和畫中的一模一樣。

門被輕輕敲了下,宋煜進入他的私人創作室,踩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玻璃碎渣,看見了那兩朵玫瑰。

這種美麗卻毫無用處也毫無收藏價值的工藝品讓他感到費解。他和謝鶯是差不多的人,缺少浪漫細胞的務實主義者。即便買花送禮物或者製造浪漫氛圍,也全然是為了後麵的目的。

仔細看,用料不算珍貴,最多花上幾萬塊錢就能找人定製出的東西,他卻要親自動手。

有意義嗎?一件謝鶯未必喜歡的東西。

他停下腳步,看著專心地有些魔怔的弟弟,“值得嗎?”

宋南淮沒回頭,“嗯。我沒有什麼能為她做的。”

宋煜善意提醒,“據我所知,她不是個喜歡手工藝品的人,或許這對她來說猶如雞肋。”

“我明白。”

“還有一件事,她要結婚了。”

玫瑰上的荊棘刺破了皮膚,鮮紅色的血跡順著花莖流淌,宋南淮差點把它摔碎,他有點恍惚,手指抖著,於是強迫自己鬆開手。

“那就當做新婚禮物吧。”他平淡地回複。

“你不問問新郎是誰嗎?”

“我不想知道。”

宋煜挑了下眉,“這可是你說的。”

他轉身離開,“早點出來,我們該去拜訪外公了。”

處於春節假期,外麵還很熱鬨,大白天還有人在抱著加特林放煙花,空氣裡彌漫著硝煙的味道,宋南淮坐車坐到一半頭疼的厲害,胃裡翻江倒海,一個人下車離開了。

他坐在公園旁邊的長椅上,五臟六腑移位般疼痛,難以抑製的求死欲像膨脹的氣球一瞬間就擠占了所有的思想。謝鶯再也不會屬於他了。

可是他又想,萬一呢。

萬一謝鶯又離婚了呢。

萬一謝鶯隻是聯姻呢。

萬一她並不愛她的丈夫,她和他約定各玩各的,她不介意在外麵再找一個情人,她……

然後他又意識到自己想要成為一個卑劣的第三者。

手指上的傷口因為用力而重新開始流血,他應該去包紮一下,然而實在沒有力氣。

手機裡彈出一條消息,一個叫“Aaaaaaxy”的問他“衣服試了嗎?”

他不認識這個人,也不想在這麼晦暗的時刻理會這無聊的消息,看了眼便把手機關了。

另一邊的謝鶯實在莫名其妙,打電話宋南淮也沒接。但是……你不能要求一個精神病患者去處理婚禮上瑣碎的事情。

還好她很喜歡布置婚禮。因為太忙,她已經連續七八天沒有見過宋南淮了,希望他28歲的遺憾彌補之後,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謝鶯這邊的親戚不多,但朋友很多,一個個都很詫異她真的打算結束單身生活,連續好幾天都有人約她喝酒辦單身派對。

婚禮前一天,她暈暈乎乎被灌醉,房間裡的燈光被酒瓶折射出七彩絢爛的光。她歪在沙發上眯了一會兒,想著宋南淮在做什麼呢?今天幾歲呢?迷迷糊糊,聽見旁邊忽然安靜了一瞬間。

她扭頭,宋南淮就站在門口,裹著黑色的厚外套,戴著口罩和鴨舌帽。大家都沒認出他是誰,隻有秘書反應了過來。

宋南淮穿過人群,一步步走到她身邊,從身後掏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黑色的絲絨盒子上套著一個喜慶的蝴蝶結,“謝鶯,晚上好,這是送給你的新婚賀禮。”

聲音隔著口罩有點悶啞,像是哭過一場一樣。不過他帽子壓的很低,讓人沒辦法窺見那雙漂亮的眼睛。

謝鶯撐起沉重的頭,仔細看了眼盒子,對方修長白皙的手指和黑色絲絨盒對比鮮明,勾得人心癢。

“啊,晚上好,你準備了禮物啊,我沒準備怎麼辦。”

屋裡更加安靜了,有人反應過來,拉起他的胳膊,“大哥你誰啊?怎麼進來的?”

秘書把人扯開,“噓”了一聲,把所有人都趕到了旁邊的房間裡。屋裡一瞬間變得寂靜空曠,宋南淮帶來的冷空氣讓謝鶯瑟縮了一下。

她勉強有了點意識,小心地拆開禮物盒,一抹粉色的流光自盒子中傾瀉,玻璃玫瑰耀眼地綻放著,帶著點金屬感,是很鋒利很有衝擊力的美。

可是,她並不喜歡這種沒有實用性的工藝品,為什麼要送她這個?如果當個擺件,和她家的裝修風格也不是很匹配呢。不過造型看起來很眼熟。

大腦混混沌沌的,想不太清楚了。

“謝謝啊。”

“不客氣,我想我明天應該沒有勇氣去你的婚禮現場,所以想在這裡給你。”他蹲下身子,想著謝鶯應該不記得自己是誰,喝醉之後懵懵的似乎錯把他當作親近之人了。

謝鶯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嗯……你明天不去婚禮現場嗎?”

“不去了。”

“為什麼,你不去的話,我和誰結婚呢?”

宋南淮眸底的暖色褪得一乾二淨,扯了扯嘴角,“你喝醉了,我和他很像嗎?”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謝鶯大腦已經罷工,黏糊地抱住他,“好暈,想回家,明天還要早起。”

好聞的氣息縈繞在他身邊,那兩枝玫瑰花孤寂地在一邊盛放,好像有了芳香一樣。宋南淮瞥了一眼,果然是毫無用處也毫不起眼的手工藝品。

純粹的自我感動。

謝鶯雙手環住他,親密地靠在他肩上,“回家吧。”

被無數次壓下去的衝動一瞬間達到峰值,他要偷走她,他要獨占她。

她應該是自己的。自己渴望了那麼久,努力了那麼久,她……應該……至少,至少該屬於自己一會兒。

“你要跟我走嗎?”

“嗯。”

貪婪燃燒了理智,腦子裡繃緊的弦終於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