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上的碎屑不知道什麼時候紮進了手心,宋煜隨便地拂了一下,進了房間去洗手。
謝鶯走到秋千旁,悄悄地問,“哥哥不在,偷偷告訴我昨天發生了什麼好不好?”
心智為6歲的宋南淮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
這個時候的哥哥比自己要重要呢,謝鶯的嫉妒心和占有欲冒出了頭,但他現在畢竟隻是個孩子。
謝鶯寫了張紙條放進他兜裡,食指抵在唇前,“不許告訴哥哥,知道嗎?”
宋南淮看著她笑起來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點了點頭。
十一假期即將來臨,謝鶯忙得要命,抽空去醫院看了眼弟弟,護士說他這些天有好好吃藥,狀態好了許多。
但謝鶯依舊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隻是問了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的。謝遠深頭發被剃光了,整個人被束縛著,眼神裡沒什麼光,死氣沉沉地躺在輪椅上看她的手。
謝鶯抬手,“傷得不重,三四天就恢複了,不用在意。”
“媽是不是被我氣病了,所以她不來看我,她對我最好,不可能那麼久都不來見我。”
“彆胡思亂想。”謝鶯轉身離開。
到了放假最後一天,公司的氛圍輕鬆活躍很多,秘書偷偷摸摸遞來一個粉色的紙盒子,“老板,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
謝鶯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準備打開卻被攔住,“等你一個人的時候再看。”
謝鶯預感不妙,不容置喙地拿起小刀拆了封,裡麵一對玫粉色的腳鐐靜悄悄地躺在拉菲草裡。
“這是什麼?”
秘書不懷好意,“老板彆裝啦,上次我都看到了。”
謝鶯的腦海裡閃過宋南淮被捏地淤青的腳腕,那明明是他自己握的力道太重,結果卻是自己被宋煜和秘書誤會。
“好東西姐妹齊享。”秘書一副賊兮兮的模樣遛掉了。
腳鐐皮革細膩,在燈光下泛著柔潤的光澤。謝鶯伸手拿起來,有點好笑地又放回去。可是等她收起來後,腦子又冒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幻想。
說起來,宋南淮已經有好多天沒有找過自己,他沒有看到那張紙條嗎?
晚上,宋煜倒是給她打了電話,“你確定你的猜想是正確的?”
他說自己明明道了歉,宋南淮也已經表示不在意,但今天的他還是回到了6歲。
“我去看看。”
“不用了,下午他睡了會兒,醒來已經是22歲了——穿成這樣要去哪兒?脫下來,不許出去。”
最後一句話顯然不是朝謝鶯說的,電話裡模模糊糊傳來宋南淮的聲音,過了會兒就沒聲音了。
等謝鶯回到家,就看見隻穿著家居服的宋南淮捏著紙條坐在自己家門口。感應燈亮起,宋南淮也抬起頭,原本昏昏欲睡的雙眸刹那間瞪大了。
“謝……鶯?真的是你。”
他不好意思地解釋,“抱歉,因為是偷偷跑出來的,才穿成這樣。”
謝鶯蹲下身把禮物盒放在一邊,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撥開他額前黏連的碎發,“穿什麼都很好看,你哥說你已經睡了一會兒,怎麼還犯困?”
宋南淮情不自禁地後退,靠在牆壁上,呼吸炙熱,“現在,不困了。”
“才看到紙條嗎?”
“嗯,翻書的時候才看到,讓你等了很久嗎?”
“沒有。”
謝鶯將寫著地址和情話的紙條拿了過來,想了想又塞回他兜裡,起來開門,宋南淮順便把禮物盒抱了起來,跟著她進了屋。
桌上放著一張表格和一隻筆,宋南淮還莫名其妙著就開始拿著紙筆做題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和謝鶯認識了。
表格上隻有一個問題,“昨天的你想要什麼?”
下麵的橫格分成了不同的年齡,從5歲到28歲。宋南淮正思考著,謝鶯拿了瓶紅酒放到桌上,理所當然地窩進了他懷裡。
“寫啊。”她啜了口酒,視線落在空無一字的表格上。
晃蕩的酒水泛出一股甜香,混合著謝鶯身上淺淺的玫瑰味香水,宋南淮攥緊筆,喉結滾動了下,不可自控地起了反應。
謝鶯輕笑一聲,他羞愧得要跑,但被按住了。
……
五歲的宋南淮,遺憾是沒能看到流星,沒來得及許願,所以往後總是求而不得。
六歲的宋南淮,遺憾是生日那天哥哥去了外公家沒有回來,也沒有送自己禮物,他在家門口等了好久好久。
謝鶯探出頭,“你哥小時候不是對你不好嗎?”
宋南淮否認,“不,哥對我很好。”
“我聽說你以前被綁架過,宋煜知道線索卻沒有告訴警察。”
“哥哥那時候也隻是個小朋友。”
表格一行一行被填滿,寫到14歲時,謝鶯說,“你的人生也太多遺憾了。”
“你沒有遺憾嗎?”
謝鶯想了一會兒,“有啊,有點後悔,15歲那年應該請你吃飯的。”
簽字筆的筆尖停滯在紙上,留下一個黑黑的墨漬。宋南淮跳過了第15歲,謝鶯又說,“然後16歲和你談戀愛,17歲和你去看海,18歲考去你的大學,19歲開啟短暫的異地戀,20歲你來我的學校外麵去約會,21歲我們計劃去哪旅遊……”
宋南淮放下筆,“那樣我就沒什麼可寫了。”
謝鶯伸手去拿酒杯,手卻被按到了桌上,宋南淮的眼神倏忽變深,聲音壓的很低,“22歲呢?22歲我們會怎麼樣。”
謝鶯的手翻過來,交疊的手指碰倒了酒杯,表格被浸染出淺淡的紅色。宋南淮及時把謝鶯抱起來,酒液掠過裙角,串成珠線一樣掉落在地。
“二十二歲,謝鶯會送宋南淮一份禮物。”
“什麼?”
謝鶯伸手夠到桌上的紙盒,當著宋南淮的麵打開。炸眼的玫粉色和黑色鎖鏈衝擊力極強,宋南淮閉了下眼睛,吸了口氣說,“我不會用這個。”
“沒關係,是用在你身上。”
“……”
微弱的壁燈將臥室映襯地格外曖昧,宋南淮有些不適應,縮在床的一角,“謝,謝鶯,你是……那個嗎?你會打我嗎?那你……能輕一點嗎?”
謝鶯正興致勃勃看著說明,伸手撫摸了他兩下,宋南淮便又惴惴不安地躺了回去。
但等謝鶯搞明白怎麼綁的後,宋南淮已經睡得迷迷糊糊,她拿著鐐銬有些無奈,“這麼困嗎?”
“熱。”
謝鶯看了眼空調,起身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生病了?”
她打開手機才發現宋煜打了三個電話過來,微信跟她說,宋南淮發燒了,讓她準備點藥物。
她歎了口氣,“怎麼不告訴我。”
家裡還有退燒貼還有藥,謝鶯把退燒貼貼到他額頭,宋南淮模模糊糊轉醒,拉住她的手腕,“不弄了嗎?”
“我是什麼人渣嗎?”
宋南淮搖頭,聲音嘶啞,眼神透著迷蒙,“不做的話,22歲的宋南淮又要有新的遺憾了。”
謝鶯親了親他,“等你病好了,會補回來的。”
一直病了一個星期,宋煜把他接到家裡靜養,找到主治醫生和謝鶯一起商討了下病情。
按照謝鶯所說,宋煜特意抽出時間,一個遺憾一個遺憾的來彌補。他以前總以為,宋南淮即便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恨他的。
但並沒有,可能宋南淮小時候不怎麼聰明吧。
是個笨蛋。
夜空璀璨,偶爾有雲霧飄過,閃爍的流星一道道劃過雲層,不慢也不快。酒店露天陽台的沙發上,宋煜和謝鶯都坐在沙發上。風把煙頭吹得明明滅滅,煙霧撲到玻璃茶幾上滾了幾滾。
謝鶯趴在天台往下看,在地下找尋宋南淮的身影。
宋南淮這會兒不記得她,正雙手合十虔誠地許著心願。
這是北歐的一個小國家,謝鶯不會這裡的語言,走到欄杆上聽彆人嘰裡呱啦在吵架聽得腦瓜子痛,宋南淮偷偷注意著她的表情,朝底下兩個人噓了一聲,一板一眼地說,“公共場合不要大聲喧嘩。”
兩個人噤了聲,聽不懂來自東方的神秘語言,回自己房間繼續拉拉扯扯。
如果被綁架後宋煜沒有因為自責遠離他,興許宋南淮就不會覺得所有人都討厭他,性格也不會變得膽小敏感,而是會像現在一樣勇敢。這麼想著,謝鶯又想錘宋煜了。
宋煜的聲音恰好從後麵傳過來,“這是這邊能找到的最好的酒店。”
謝鶯翻他一眼。
宋南淮爬到樓上,說許好了。
謝鶯問他是什麼,他沒說。
謝鶯怕他又有什麼遺憾,也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流星雨下麵許願,讓宋南淮剩下的一生順遂,所求皆所得。
她許完,才意識到把自己許進去了。畢竟後來的他,所求皆是自己。
不過,算了。
等到聖誕節,宋南淮的記憶已經固定重複在23歲之後。可能是流星許願真的有了用,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街上人很多,周圍都貼上了紅紅綠綠的裝飾物,宋南淮捧著紅玫瑰,不知道要去哪,他哥隻是說今天適合出門。
沒給他傘,也沒告訴他他失憶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今年的聖誕節過了兩次。
玫瑰花上落了一層雪,大衣和紅圍巾上也是。他想起了謝鶯,想著如果謝鶯出現在這裡就好了。
玫瑰花嬌豔欲滴,她一定會喜歡。
雪越下越大,路麵被蓋了厚厚一層,他不再往前走了,前麵沒什麼人,謝鶯也絕對不會出現。
他停在路上,看了眼玫瑰,轉過身想回家。
背後的女生穿著大學時期的牛角扣大衣,也圍了一條紅色的圍巾,走在他的腳印上,見他回頭,眉開眼笑。
“怎麼啦?怎麼不走了?”
嗡地一下,他的思緒和呼吸驟然停止,心跳震耳欲聾。
短短數秒,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回過神來時,渾身都沁著薄汗。
像是驚嚇過度。
謝鶯不滿意,眯起眼睛,“我嚇到你啦?你的膽子真的很小。”
路邊叮叮當當的響起歌聲,有人騎著自行車從他們身邊經過,雪地上多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軌跡。沒騎多遠,就滑倒在了地上。
謝鶯看熱鬨地探出身子,越過宋南淮,大聲問,“需要幫忙嗎?”
對方從雪地裡伸出一隻手,擺了擺,拒絕了,起來拉起車子吭哧吭哧地繼續往前騎。
而宋南淮沒有在意,隻看著謝鶯,茫然地抱緊了玫瑰花。
騎自行車的人背影逐漸消失,謝鶯也不再笑了,她眨眨眼,“你認識我嗎?”
宋南淮搖搖頭,又點點頭。
“要認識一下嗎?我叫謝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