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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真的好小啊……這麼小就有這麼好的機會,什麼時候輪到我就好了。”
有人感慨了一句。
雖然很不甘心,但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女隊幾十號人,舞擔的位置一直也都是在兩三個人之間輪流換,有人是紅花,就有人要做綠葉,與其去怨恨跟不服氣,不如用功提升自己,努力爭取一個屬於自己的機會。
範明玉過來時,盛汝真已經在3號練功房了。
她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後門處透過玻璃觀察了盛汝真一會,發現盛汝真練功很認真,誰會不喜歡態度端正的演員呢?
範明玉被任命為奉山省文工團團長後給團裡演員們上思想課時說過,藝術是很純粹的,人當然可以有功利心,但不能讓功利心占據大頭,那屬於本末倒置。
盛汝真額頭出了一層汗,現在已經八月了,天越來越熱,稍微動一下身上就汗津津的。在家裡用水不方便,她都忍到晚上再洗,文工團全天供應熱水,就沒有這種困擾。
她起身去找手帕擦汗,正好看見後門處的範明玉。
範明玉拎著個磁帶收音機,這種收音機個頭比較大,能收廣播也能放音樂,誰家要是能有個這樣的收音機,彆人都羨慕,不過後世已經非常少見了。
此外她還拿了一麵八角鼓過來,八角鼓是一種傳統樂器,鼓身共有八個角,跟常見的鼓樂器相比,八角鼓形狀要小很多,適合手持。一般來講,八角鼓的演奏方式是敲擊鼓麵或搖動鼓身,範明玉拿來的這麵八角鼓卻稍一動彈就會發出聲音。
細看才發現,每兩隻角中間都鑲嵌著一隻鈴鐺而不是應有的銅鈸,鈴鐺上又綴有流蘇墜子,所以聲音才如此清脆。
見盛汝真盯著八角鼓看,範明玉問:“會打鼓嗎?”
盛汝真搖頭。
她會彈鋼琴跟古箏,這是很多人學的兩樣樂器,此外竹笛跟口琴她也會一些,但不精通。
範明玉笑了,說:“先擦擦汗,喝口水,不急著現在就練。”
盛汝真倒了點水在手帕上,擦掉臉跟脖子上的汗,隨後學著範明玉的樣子席地而坐,範明玉又問:“我聽老韓說你台詞都背下來了?”
見盛汝真點頭,她繼續問:“那你覺得神女所跳的祈願之舞,應該是什麼風格呢?柔美?飄逸?還是嫵媚?”
“沒事,你隨便說,咱們這是探討,你得明白我編舞的想法,我也得知道你有什麼見解,我們好好溝通,才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於是盛汝真就說了:“我覺得都不是。”
範明玉挑眉:“怎麼說?”
盛汝真:“柔美飄逸符合大家對神女的想象,許多影視作品跟民間故事裡,對女性神仙的塑造也多以溫柔善良,仙氣出塵為主,但神愛世人,愛的是生命和自然,並不專供某一個。她的舞蹈應該是充滿生命力,有力量,又不失細膩的。”
現在範明玉完全了解為什麼韓立榮會對這個小演員另眼相看了。
盛汝真很有思想,她的一些觀念甚至是跟大眾背道而馳的,看似乖巧的外表下,藏著的也許是個桀驁叛逆的靈魂,這才是她能令韓立榮一眼萬年的原因。
“沒錯!”範明玉很高興,“我們國家有很多包含仙女形象的傳統劇目,還有一些古典小說,描繪出的仙女總是願意跟凡人展開一段情緣,叫人覺得當神仙一點都不快活,留在凡間追逐愛情,做個賢惠的妻子才是追求。”
連《九鼎記》原著所描寫的神女與人間帝王的夢中相會,何嘗不是一種隱晦的暗示,韓立榮堅持改掉這一部分,就是希望能夠塑造出一位不會墜落凡塵的神女,因為神女便是愛本身。
她對生命有愛,對自然有愛,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皆是她的所愛,人間帝王不過滄海一粟。
範明玉的編舞緊緊抓住了這一點,八角鼓是她的巧思,用樂器來襯托神女的舞姿,歌舞本來就不分家。
所以祈願之舞既有輕柔飄逸之美,亦有力撼山河之態,整體難度也比較高。
“今天不做彆的,先把前麵幾組動作跳流利,要注意節拍,還要注意八角鼓的演奏,尤其是你要記住,鈴鐺會隨著你的動作發出響聲。”
範明玉搖了搖八角鼓,遞給盛汝真:“你的拍子你的舞步你的節奏,都有可能被鈴聲乾擾,這是必須要克服的。除非你想後期拍攝時換成實心鈴鐺,然後配音。”
但這個驕傲的小姑娘肯定不會願意。
果不其然,盛汝真根本不接受後期配音,她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自有堅持,比如不用替身不用配音,但凡是自己能做的事情,絕對不假手旁人。
那對夫妻給她接各種各樣的爛片雷劇,根本不管她的名聲,可盛汝真仍舊積累起了龐大的粉絲群,就是因為她從不敷衍對待任何一個角色,哪怕是個花瓶,哪怕是個工具人。
觀眾們給她最多的評價是“片爛戲不爛”,就是說不管怎麼爛的作品,盛汝真的表演都值得一看。
之前範明玉對盛汝真笑眯眯的,真正開始練舞後,她就變得非常嚴格,連手臂抬得稍微低了一點,範明玉都會將她狠批一頓。
團裡演員都怕團長來盯排練,稍不注意就要挨罵,有些心理素質沒那麼強的,當場都能被罵得哭出來。
盛汝真卻是壓力越大韌性越強,但凡被範明玉指責過的錯誤,犯了一次就絕對沒有第二次,範明玉要求越高,她便做得越好,抗壓能力驚人。
——“叩叩叩”。
剛批評了盛汝真隻顧動作流暢卻忽略了手裡的鼓,練功房的窗戶就被人敲了幾下,是舞蹈隊的隊長陳瑋。
她吸引了範明玉注意後才跑來推門:“團長,部隊的人來了,說要跟你商量一下慰問演出的時間。”
範明玉這會整顆心都放在盛汝真身上,哪有功夫過去:“你讓他們到練功房來說。”
完了發現盛汝真全程沒有走神,心裡讚賞,嘴上卻還是很嚴格,“這裡慢了半拍,再來一遍。”
五分鐘後,陳瑋把部隊的人領了過來,範明玉便讓盛汝真先自己練習。
她把練功房的門帶上,說:“趙師長,怎麼樣,事情解決了嗎?人都抓到了?”
鬢邊微微泛白的趙師長點頭,喜形於色:“可不是嗎,總算是解決了,這群龜孫真能跑,要不是這小子敏銳,把藏在老鄉家裡的犯罪分子給逮到了,怕還得有人出事。”
他身邊的軍裝青年站如青鬆,身形修長,範明玉笑著說:“戚營長年少有為。這回戰士們都辛苦了,慰問時間定在九月您看成嗎?”
趙師長頷首:“行啊,正好部隊車還沒到,我就想著順便過來團裡跟你把時間定下,你們奉山省文工團的演出,那是可遇不可求啊。”
範明玉跟他握了手:“哪裡哪裡,您過獎了,要不是部隊發現洋垃圾的問題,我們團裡演員說不定也要受害呢。”
被查出來的製衣廠其中一家,範明玉正在考慮要不要在那訂一批演出服,因為對方給出的價格很低廉,口碑又一直不錯。
送走部隊裡的人後,範明玉對陳瑋說:“都閒著呢?”
陳瑋立刻道:“不閒著不閒著,我們還在排練呢!團長我走了!”
說完撒腿就跑,生怕被範明玉扣下來開小灶。
這是盛汝真自開始學舞以來,強度最高,體力也消耗最多的一天,累得她回宿舍後洗完澡隻想蒙頭大睡,誰知剛把洗好的衣服晾起來就有人敲門,來的還都是白天見過的那幾個舞蹈隊的姐姐。
她們有人拿來了急救包,有人送了敲打錘,跳舞的嘛,舞台上光鮮亮麗,背地裡不知多少苦多少淚,摔摔打打青青紫紫是家常便飯,聽隊長說下午團長是親自盯著小演員練的,光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小演員今天才來,準備肯定不充分,所以大家一合計,就湊了些可能有用的東西送過來,當作中午嚇到小演員的補償。
盛汝真確實磕了好幾個地方,她皮膚潔白,青紫處瞧著觸目驚心,頗為嚇人。
媽媽屬性的陳瑋當下便擰開了紅藥水,讓盛汝真坐下來給她抹。
“你肯定沒帶吃的,我看你行李很少,你這個年紀,晚上很容易餓的啦,食堂過九點可就不開了,我們平時都會在宿舍裡放點零嘴什麼的。”
有人邊說邊往盛汝真床頭桌子上放東西,山楂糕桃酥奶糖……每樣都不多,但種類不少,夠盛汝真吃好久。
“不過彆吃太多,吃過了記得去刷牙,可以的話也彆太晚吃哈,對身體不好。”又有人叮囑。
盛汝真僵硬地坐著,任由這個姐姐幫她把頭發往後梳好敲敲肩背,那個姐姐抬起她的小腿往她膝蓋上的一處淤青塗紅藥水……接收到的善意太多,令習慣了人與人之間冷漠的盛汝真渾身不對勁。
“晚上睡覺用這個墊一下,不然藥水染床單上不好洗。”
還有個姐姐給她帶了一張單人編織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