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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從白霧中躍出,視線變得清晰起來,許蘿芙側頭看向來人,一張乾淨如畫輪廓鮮明的少年側臉映入眼簾,她微微睜大眼眸。

是他。餘明婉喜歡的那個男生。

李崇京從小在青禾古鎮長大,對這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幾乎人人都認識他,很快就拉著許蘿芙躲進了一戶人家家裡,那些小混混呼啦啦一片從外麵跑過去。

李崇京帶著許蘿芙從後門離開,拐了幾個彎,很快轉進了清泉巷。

許蘿芙看到巷尾是一戶人家而不是出口,警惕地停下腳步瞪著李崇京。

李崇京說:“那是我家,是中醫館,你的傷不要看看嗎?”

“我要去醫院。”許蘿芙轉身就要走。誰要在這種破地方的破中醫館裡看病。

李崇京站在原地,說:“那些混混可能會守在出口等你,你要走的話,先叫人來這裡接你。”

許蘿芙腳步一下子頓住了。如果是在京城,她一個電話就……不,如果是在京城,如果是在兩個月前,她根本就不會遇到這種事,無論她去哪裡,都有保鏢前後保持著舒適不煩人的距離跟著她,可是現在……

她惡狠狠地轉頭瞪著李崇京,“敢耍花招,我要你好看。”

說完,她便走向了李家醫館。

李崇京看著她的背影,微微鬆了一口氣,抬腳跟上。隻是踏上石階,看到門上掛著的“醫生出診中”的小牌子的時候暗道不妙。

陳培蓉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可她看著傷得不輕,臉都白了,還在冒冷汗。

李崇京打開門鎖,讓許蘿芙進去。中藥材的味道撲鼻而來,苦澀的,但不難聞,還有一種特殊的草藥香氣。許蘿芙下意識瞥了李崇京一眼,原來這人身上的味道是新鮮中草藥和各種乾藥材混合的味道。

這是一個古樸的老宅子,前後兩個院子。

前院做成了中醫館,四四方方的回廊中間是天井中庭,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盆栽和大水缸,水缸裡有金魚和荷葉,圓圓的簸箕上是晾曬著的似乎才采摘沒多久的草藥,還有幾個煎藥的爐子,再裡麵則是一麵大大的放置著各種藥材的中藥櫃,兩邊是掛著白色布簾的小床,牆上貼著人體穴位圖……

李崇京關上門,讓許蘿芙在椅子上坐下,給陳培蓉打電話,問她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我在牛嬸這裡給她針灸呢,牛叔的腿也得做推拿,至少還得半個小時吧。”陳培蓉說。

李家醫館開了很多年了,從李爺爺到陳培蓉,深受青禾古鎮內外街坊鄰居的信賴,基本上大病小病都會先找陳培蓉,陳培蓉讓去醫院了才會去醫院。所以陳培蓉整天都很忙,不方便行動的鄰居打電話給他,他就會帶上藥箱出診。

除非是有人馬上就命懸一線了,否則就算是親孫子受傷,陳培蓉也不會丟下正在治療的病人趕回來的。

李崇京掛上電話,看著冷汗越冒越多的許蘿芙。

許蘿芙坐在椅子上,大概是因為腎上腺素降下來了,她感覺到被砸中的左邊肩胛骨越來越痛了,痛感越來越尖銳,叫她渾身冒出了不少冷汗。

她怒道:“醫生呢?”

“醫生出診去了,醫生的孫子可以幫你看看,如果你敢的話。”

“你?”

“嗯。從小我奶奶就想讓我繼承衣缽。”

許蘿芙懷疑又警惕地瞪著李崇京,就像一隻炸毛的貓。她對中醫沒有什麼偏見,在京城的時候宋媃就很喜歡去中醫院,三不五時開一些中藥回來給爺爺奶奶和許晗蕤調理身體,把一家老小上上下下的身體都調理得倍兒棒。

因此她也知道中醫和西醫不一樣,如果有可靠的傳承,是不需要非要上過什麼醫學院,非要是什麼老中醫才靠譜的。

可是李崇京是她的同齡人,還是個男生……

嘶!該死的,痛死了!隨便吧!

“你最好是真的懂!”許蘿芙憤憤道,二話不說就抬手解了外套,抬手的動作痛得她到抽冷氣,越痛越氣,氣得她解襯衫扣子的手都在抖,恨不得砸點什麼東西來泄憤。

李崇京沒想到這位大小姐不止脾氣反複無常,還說乾就乾,二話不說就開始脫衣服,身體一下子轉了開,低頭看向了彆處,睫毛撲閃。

從他出生以前李家醫館就存在了,陳培蓉曾經又打定主意要讓他繼承衣缽,所以李崇京很小的時候就在邊上看著陳培蓉行醫,看過的人體不知道有多少,按理說早就已經習以為常,誰的都看得麵不改色,畢竟他一直覺得白花花的人體跟白花花的豬軀也沒什麼不同。

可是……

心臟吵得他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你在乾什麼?過來!”

李崇京:……

李崇京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過去。

許蘿芙襯衫解開了一半,領口往斜下方拉,露出了整個左肩,白色的內衣帶子露在了外麵。

李崇京感覺眼睛被燙了一下,又側了側臉,但是很快他的視線重新落回了她的肩背處,神色一正。

薄薄的肩背上,從左邊肩胛骨位置已經一片黑紫,在一片雪白上看起來觸目驚心,難怪她痛成這樣。

李崇京伸手去檢查,“這裡痛不痛?”

許蘿芙痛得嘶嘶叫,肩膀都在抖,眼冒淚花,“你說呢?!”

“應該是骨裂了,其他應該還好。我先給你上點藥。”

李崇京走到櫃台後麵拿出一罐藥膏,裡麵是黑糊糊的膏體。

“什麼東西?”許蘿芙警惕。

“我奶奶熬的定痛膏,用紫荊皮、獨活、芙蓉葉、生南星和白芷熬製。塗上你就不會那麼痛了。”李崇京耐心解釋。

許蘿芙臭著一張臉讓李崇京給她上藥,藥膏被溫暖的手指微顫著挖出一坨,冰涼涼的覆蓋在她的肌膚上,輕輕抹開,還算舒服,小小的緩解了些許痛意。

可許蘿芙的呼吸卻越來越急促,胸膛起伏得越來越厲害。

她是因為心情不好才出來散心的,結果今天簡直是倒黴晦氣到了極致,先是熊孩子,然後是精神病暴露狂,再來一群黃毛混混偷襲圍毆,讓她受了這種傷,感受到了這種疼痛。

如果是以前,如果是以前……

“許蘿芙,怎麼辦呀,你以後不是許家千金了耶,那我們還跟著你混嗎?”

“許蘿芙,你不會以為你這種人真的有人會喜歡吧?要不是因為你的出身,誰捧著你啊?現在好了,你要見到世界真實的一麵了,恭喜你。”

“你爸養在的外麵的女人居然是那個許夢蕊的媽?一個村婦??天哪!”

“啪!”她的臉被重重扇到了一邊。

“許蘿芙!我真是後悔把你慣成這樣,給我滾出去!”許晗蕤麵紅耳赤怒不可遏地指著她吼。

李崇京給她上好藥,轉身拿了繃帶:“我……”

聲音戛然而止,他渾身僵住。

許蘿芙正在哭,緊緊咬著唇,淚流滿麵,眼睛通紅,注意到他的視線,倔強又凶狠地瞪他,“再看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李崇京轉開目光,回到她身側,沉默不語地給她纏繃帶,隻是在許蘿芙沒注意的時候又抬眸注視她。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許蘿芙的眼眶裡掉下來,像一顆顆珍珠一樣墜落,她的眼尾、臉頰和鼻尖都變得紅紅的,長長的眼睫毛上也掛著點點淚珠,漂亮得不可思議。

李崇京趁著許蘿芙沒注意,在纏繃帶的同時悄悄用手背接住了一顆眼淚,垂眸用舌頭舔掉。

好苦。原來眼淚會這麼苦的嗎?是因為太委屈了,所以才會這麼苦嗎?為什麼這麼苦的味道,會令他口水分泌,食指大動,還想再吃一點?

等等,你又在乾什麼?你是變態嗎?李崇京看著手背上的水漬,渾身一僵。

“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哭了一會兒,許蘿芙的眼睛追過來,含著淚惡狠狠瞪他。

李崇京被那雙水汪汪的漂亮大眼睛瞪得愣了愣,腦子裡有什麼很勉強才聚攏起來的東西又散了,眼睫一顫垂下目光避了開,喉頭滾動了一下,說:“我隻是在想給你開什麼藥。”

“我現在比餘明婉還狼狽嗎?”

“不會。”怎麼會狼狽呢?明明漂亮死了。

許蘿芙抽抽噎噎的,繼續惡狠狠地問:“你跟餘明婉真不是一夥兒的?”

雖然上次他當著餘明婉的麵說不喜歡她,但是那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誰知道現在是不是變了呢?人是那麼善變的生物。

“這麼有警惕心是好事。我永遠也不會喜歡她。”不如說,餘明婉現在是除了許夢蕊之外他最討厭的人了。

“那你喜歡誰啊?”許蘿芙還掛著淚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八卦的神色。

這兩天許蘿芙已經把學校的所有八卦都聽了一遍,自然也知道李崇京是玉嶺國際中學的校草的事,聽說下到高一的學妹,上到高三年級的學姐都有在追他,還有什麼“貧窮貴公子”的外號,真是笑死人了,日漫看多了吧哈哈。

李崇京盯著她這副仰著頭有些天真的表情,喉頭又是一滾,唇瓣才動了動,就聽到許蘿芙說:“你的瞳孔怎麼又在放大,這都能嚇到你?你喜歡哪個不該喜歡的人嗎?”

李崇京瞬間轉開目光,推了推眼鏡,“……我再給你開幾劑生骨活血的藥,你回去用水煎服,很快就會好的。”

“你這不是能煎藥嗎?憑什麼要我回去自己煎?”許蘿芙一下子又不爽起來了,彆人能享受的服務,大小姐她也要享受到。

“這裡煎要加錢。”

“加就加,我難道付不起?多少錢?”許蘿芙已經氣呼呼地用右手掏錢包,一副仿佛要用錢打人的架勢。

“十塊。”

許蘿芙:“……”

許蘿芙瞪著他那張水墨畫一樣雅致脫俗的臉,總覺得那副眼鏡遮擋之下,她都看不清他的眼神,一時分不清他是不是在搞笑,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李崇京嘴角微不可查地揚了揚。

許蘿芙後知後覺地發現,心裡憋屈憤怒難受到極致的感覺少了不少,隻低低罵了一句神經病便不再說話,身體也沒之前抖得那麼厲害了。

李崇京伸手拿過櫃台的紙巾遞給她,她唰唰抽了好幾張往臉上糊,又開始擤鼻涕,一大團紙巾拿手裡,還沒開始找垃圾桶,就被李崇京接走扔掉了。

許蘿芙不由得抬眸瞅他一眼,頗為滿意地想這家夥眼裡還挺有活的。

給許蘿芙纏好繃帶後,李崇京又給她倒了杯溫開水,然後還真到櫃台後麵給她配藥了。

打開一個個抽屜,黃芪30克,鹿角膠12克,三七12克,土鱉蟲15克,丹參20克,當歸12克,川芎12克……

他一邊配藥一邊問許蘿芙:“不報警嗎?”

“報什麼警?”許蘿芙反應過來,冷笑:“用不著報警。”

在他們的圈子,這種事就沒有報警處理的,都是自己私下解決。

這時,醫館的門被拍了拍,外麵傳來許蘿芙司機的聲音:“許小姐?許蘿芙小姐?喂……”

李崇京開門讓他進來,許蘿芙起身從錢包裡抽出錢拍在櫃台上,就要離開。

李崇京喊住她:“藥。”

許蘿芙:“我才不要喝中藥!苦死了。”

李崇京看著配好的藥,剛剛還要他煎藥呢,怎麼變得這麼快呢。

“錢給多了。”

“賞你了。”

許蘿芙跟著司機離開了,很快消失在了清泉巷。

李崇京看著手上粉紅色的鈔票,他很喜歡錢,他覺得紙幣的構圖和色彩是這個世界上最具藝術最令人著迷的完美作品,可是此時此刻,總覺得這張鈔票的顏色有些暗淡,沒那麼具有美感了。

李崇京想著許蘿芙,腦子裡莫名其妙就浮現了小時候看過的《貓和老鼠》裡,那隻打著蝴蝶結的漂亮白貓,湯姆每次看到都眼睛發直,換著方式舔,但是總是舔不著。

……不止舔不著,還有概率會被打。

不久後,巷子裡傳來一陣叮鈴響,陳培蓉背著藥箱踩著自行車回來了。

他看到櫃台上的幾包藥,詫異地看向坐在廊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李崇京,“你剛剛給人看診了?”

李崇京:“嗯。”

“你不是不願意?”陳培蓉以為李崇京改變主意願意繼承衣缽了,喜悅的情緒剛要升起,就聽他說。

“隻是一次例外。”李崇京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起身進了後院。

他回到房間,拿出手機,看著微信許夢蕊又一次添加好友的申請,冷冷地想,是時候了。

他點擊通過申請。